《一梦江山》Swire

16、美男

　　“这样，好像也不错？”十公主退后一步，歪着头欣赏着自己的“救场”之作，大眼睛亮晶晶的，之前的懊恼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创作满足。她看向林梦姝，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仿佛刚才的“灾难”从未发生，“看！它现在有故事啦！像不像被秋雨打湿过的小花园？”

　　那份纯粹的天真和化腐朽为神奇的灵性，如同一股清泉，瞬间冲散了林梦姝心头的尴尬和沉重。她看着那瓶焕发新生的插花，由衷地赞叹：“公主殿下心思灵巧，妙手回春。这瓶花，比先前更多了几分风雨过后的韧劲，更耐人寻味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眼前这位小公主，似乎拥有一种独特的能力，能将所有的不完美都转化为有趣的意外。

　　“是吧！”十公主得了夸奖，高兴得眉眼弯弯，脸颊泛起兴奋的红晕，如同熟透的蜜桃。她蹦跳着绕过花案，凑到林梦姝身边，那股孩子气的娇憨亲近感扑面而来，全然没有皇家公主的架子。“我就说嘛，插花就是玩！开心最重要！规规矩矩的多没意思！”她拉住林梦姝的衣袖，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在她脸上逡巡，目光最终落在她发髻间那支简洁的珍珠步摇上——正是用太后赏赐的东珠所制。

　　“哎，你头上这颗珠子真好看！又大又圆，光泽也好！”十公主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带着毫不掩饰的艳羡，“皇祖母给你的吧？她可宝贝那些珠子了，连我讨要，都只给过两颗小的镶耳坠呢！”她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娇嗔，随即又兴致勃勃地问，“你平时都用什么胭脂水粉呀？感觉你脸色嗯，”她歪着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很自然，不像她们涂得跟刷墙似的，白得吓人！”

　　话题跳跃之快，让林梦姝有些应接不暇。看着公主那双清澈见底、只有纯粹好奇和分享欲的眼睛，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这位金枝玉叶，似乎真的只是个被保护得很好、心思单纯、对一切美好事物充满兴趣的小姑娘。

　　“回殿下，臣女，平日只用些自制的花露润面，胭脂也选极淡的，薄施一层，提些气色便好。”林梦姝斟酌着回答，尽量符合古代闺秀的人设。她前世为了应付各种学术会议和社交场合，对化妆颇有研究，深知“裸妆”才是最高境界，只是这理念放在古代，怕是惊世骇俗。

　　“花露？自制的？”十公主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宝藏，“快说说！怎么做的？用的什么花？我也让她们做去！宫里的胭脂香粉，味道是挺好闻，可涂多了总觉得闷闷的，不舒服！”她像个小女孩一样抱怨着，拉着林梦姝就在旁边的紫檀木圈椅上坐下，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林梦姝心中微动。这是个机会！一个拉近关系，甚至或许能摆脱头顶那“三日之墨”紧箍咒的机会？她定了定神，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其实并不复杂。取新鲜玫瑰或茉莉花瓣，洗净晾去浮水，一层花瓣一层细盐，铺在干净的瓷罐里压实密封，置于阴凉处。待花瓣析出汁液，滤去渣滓，便是天然的花露，洁面后拍于脸上，清爽滋润。若要调色，可用红蓝花汁，加入少许蜂蜡和花露隔水融化，冷凝后便是极淡的胭脂膏，以指腹温热蘸取，点于唇颊，自然晕开便是。”

　　她尽量用古人能理解的语言描述着现代护肤和化妆的理念，隐去了乳化剂、防腐剂等概念。饶是如此，十公主也听得入了迷，小嘴微张，一脸惊叹：“一层花一层盐？红蓝花汁调胭脂？还能这样！听着就比宫里那些用铅粉的好多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细腻的脸蛋，带着点向往，“那画眉毛呢？我看你的眉毛细细长长的，像远山一样，好看极了！她们给我画，总画得又粗又黑，像两条毛毛虫趴着！”她撅起嘴，做了个嫌弃的鬼脸，模样娇俏可爱。

　　林梦姝看着她那张明艳绝伦、毫无瑕疵的小脸，尤其是那双不画而黛、天然秀美的眉毛，心中暗叹造物主的不公。她前世钻研化妆，深知眉毛是妆容的灵魂。看着公主期待的眼神，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殿下眉形天生极好，只需稍加修饰，便更添神采。”林梦姝微笑道，语气带着真诚的赞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殿下若信得过，臣女可为殿下略施薄妆，一试便知？”

　　“真的？快！快给我试试！”十公主闻言，兴奋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迫不及待地催促着，如同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她立刻转向侍立一旁的宫女，“明心！快！把我的妆奁都拿来！”

　　名唤明心的圆脸宫女连忙应声，手脚麻利地捧来一个多层紫檀木雕花妆奁，打开来，里面各色精巧的瓷盒、玉盒、银盒琳琅满目，盛放着宫中御制的顶级香粉、胭脂、眉黛、口脂，珠光宝气，香气袭人。

　　林梦姝净了手，走到十公主身后。镜中映出一张毫无瑕疵、如同初雪朝霞般的绝色容颜。她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专注地投入这项她真正擅长的“技艺”中。她没有碰那些铅粉厚重的香粉，只用指尖蘸取了极少量细腻透明的珍珠蜜粉，在公主光洁的额头、鼻尖等容易出油的部位轻轻按压定妆。接着，她拿起一支最细的狼毫画笔，在青瓷碟中蘸取极少量质地细腻的螺子黛——这是用深海螺黛石研磨而成，色泽最为自然柔和。

　　她没有像时下流行的那样，把眉毛画得又粗又平直，而是屏息凝神，手腕悬停。笔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沿着公主天然的眉骨走向，极其轻柔地、一根一根地，描画出毛流感的线条。眉头淡扫，眉峰处微微挑起，增添一丝少女的灵动英气，眉尾则细细收拢，拉长，勾勒出流畅如远山含黛的优美弧度。每一笔都极其克制，只填补眉毛本身的稀疏处，强化其天然形状，而非覆盖。

　　画完眉，她拿起一支小巧的玉簪花棒，在十公主自带天然红晕的脸颊上，轻轻点了一点点用红蓝花汁调制的淡粉色胭脂膏。指腹温热，将胭脂膏在苹果肌最高处极其轻柔地拍打开，如同肌肤自然透出的红晕，向四周自然晕染，与肌肤完美融合，毫无边界感。最后，她拿起一片干净的、浸透了微量花露的棉片，轻轻按压掉唇上原有的口脂，然后用指腹蘸取一点点同色系的胭脂膏，点染在十公主饱满粉嫩的唇瓣中央，再轻轻抿开，形成自然的渐变咬唇效果。

　　整个过程中，林梦姝全神贯注，动作轻柔流畅，如同在创作一件艺术品。十公主乖乖坐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中自己脸上细微的变化，充满了新奇和期待。

　　时间仿佛变慢了。当林梦姝放下工具，退开一步，轻声道：“殿下，好了。”

　　十公主迫不及待地凑近那面打磨光亮的银镜。镜中的人儿，依旧是她，却又似乎有哪里不同了。肌肤依旧白皙透亮，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双本就漂亮的眉毛，形状更加清晰流畅，如同远山含翠，衬得眼眸更加清澈明亮。双颊透出的是极其自然的、如同春日桃花瓣尖般的淡淡粉晕，气色好得惊人。唇色是淡淡的、水润的粉，如同初绽的樱瓣，引人遐想。

　　没有厚重的脂粉覆盖，没有夸张的色彩堆砌，只有极其精妙的修饰，将她原本的绝色容颜衬托得更加灵动、精致、充满生机！仿佛晨曦中带着露珠的初绽名花，美得清新脱俗，毫无匠气。

　　“天哪！”十公主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和嘴唇，“这，这是我吗？太好看了！林梦姝！你，你太厉害了！”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林梦姝的手，激动得小脸通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狂喜，“比我宫里最好的梳妆嬷嬷强一百倍！不！一千倍！你是怎么做到的？这眉毛！这腮红！这嘴巴！快教我！快教教我！”

　　那份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喜爱和认同，如同暖流，瞬间包裹了林梦姝。看着小公主欣喜若狂的模样，她心中那点利用的心思，竟被冲淡了许多，也由衷地感到一丝愉悦。至少，在这深宫里，她还有一项能真正拿得出手、能让人真心欢喜的“本事”。

　　“殿下喜欢便好。”林梦姝微笑着，任由公主抓着自己的手摇晃，“这些技巧，其实说穿了也简单，重在‘自然’二字。粉要薄透，眉要顺着自己的骨相画，胭脂要晕染得没有边界，”她耐心地解释着一些基础的现代化妆理念。

　　十公主听得连连点头，大眼睛里闪烁着求知若渴的光芒。她本就聪慧，一点就透。两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投入，敞轩内气氛融洽得如同闺中密友。十公主甚至直接吩咐宫女：“明心！快！把前儿南边进贡的那盒顶级螺黛，还有那匣子南洋珍珠粉，都给林姐姐包起来！” 她已然亲昵地改了称呼。

　　林梦姝心中一动。时机到了！

　　她看着十公主对着镜子爱不释手地欣赏自己的新妆容，状似不经意地叹了口气，眉宇间恰到好处地笼上一丝愁绪和疲惫。

　　“殿下喜欢，臣女便放心了。”她声音放柔，带着点无奈，“只是想到明日又要将那不堪入目的习字送去给四殿下品鉴，这心，便又沉甸甸的了。”她适时地揉了揉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手腕。

　　十公主正对着一面小靶镜研究自己眉毛的弧度，闻言转过头，大眼睛眨了眨，带着点不解：“品鉴？皇兄亲自指点你写字？这是天大的好事呀！皇兄的字，可是连父皇都赞不绝口的！他师从薛老相国，眼界高得很，等闲人想求他指点一句都难！林姐姐，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福气？”林梦姝苦笑一声，笑容里满是苦涩，“殿下有所不知。这习字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水滴石穿。臣女自知天资驽钝，唯有勤能补拙，日夜苦练，不敢懈怠。”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浓浓的倦怠，“只是，日日伏案，笔耕不辍，手腕酸痛自不必说，更觉，更觉心头憋闷，如同困兽。这‘勤勉’二字，真真是，苦不堪言。”她抬起眼，目光恳切地看着十公主，“殿下今日也见了，臣女于花道一途，笨拙不堪，唯有这描眉画鬓，尚能博殿下一笑。若能将这‘三日一墨’的功夫，分些出来，做些自己真正喜欢、也能让殿下开心的事，岂不两全其美？”

　　她抛出诱饵，“譬如，为殿下多琢磨几种新鲜妆容？”

　　十公主歪着头，长长的睫毛忽闪着，似乎在认真思考林梦姝的话。她看看镜中自己焕然一新的容颜，又想想林梦姝描述的那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练字场景，小脸上露出了然和同情的神色。

　　“唔，好像，是挺没意思的哦？”她认同地点点头，小嘴微撅，“天天写写写，手都酸了，脖子也僵了，哪有摆弄这些花儿朵儿、胭脂水粉有趣！”她天性活泼，最是坐不住，立刻就对林梦姝的“痛苦”感同身受起来。

　　林梦姝心头一喜，正要趁热打铁。

　　“不过嘛，”十公主话锋一转，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像只算计着松果的小松鼠。她凑近林梦姝，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林姐姐，你想让我去跟皇兄说情，免了你这‘苦差事’，也不是不行，”

　　林梦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

　　只见十公主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小小坏心的笑容，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戳了戳林梦姝的手臂，声音又娇又脆，带着不容置疑的交换条件：“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殿下请讲！只要臣女能做到，万死不辞！”林梦姝立刻表态，态度无比诚恳。

　　十公主满意地笑了，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凑到她耳边，用气音小声地、带着无限憧憬地说道：“你——带——我——去——看——美——男——子！”

　　轰！

　　林梦姝只觉得一道天雷直直劈在了天灵盖上！把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期待、所有的侥幸，劈了个外焦里嫩！

　　美，美男子？！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位倾国倾城、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她脸上还带着自己精心描绘的、清雅绝伦的妆容，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孩子气的、对“美色”的纯粹向往和探险般的兴奋。

　　“殿下？！”林梦姝摆手，“这这如何使得？！殿下万金之躯，”

　　“哎呀！我知道宫规啦！”十公主不耐烦地挥挥手，小嘴撅得更高，“所以才要你带我去嘛！你是我未来嫂嫂，带我出去，嗯…体察民情！对！体察民情！看看我大周的大好儿郎们，精神面貌如何！”她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放心啦！我知道分寸！就远远地看！看看就走！绝不惹麻烦！皇兄管我管得可严了，宫里的侍卫一个个都跟木头似的，没意思透了！”

　　她拉着林梦姝的衣袖，轻轻摇晃着，带着撒娇的意味：“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嘛！只要你答应，我明天就去跟皇兄说！保管他以后再也不盯着你练字了！我跟他闹！他最怕我闹了！”她信誓旦旦地拍着小胸脯。

　　林梦姝看着她那张写满期待、毫无心机的绝美小脸，只觉得一个头瞬间变成了两个大！比当初临摹石溪狂草时还要大！比被李翊逼着练字时还要大！

　　带当朝最受宠的公主出宫去看美男子？！这哪里是帮忙？这简直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往油锅里炸！一旦被李翊知道，不，一旦被任何人知道，她林梦姝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殿下，这，这实在，”林梦姝试图挣扎。

　　“就这么说定啦！”十公主却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小手一拍，一锤定音！她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拿起那盒顶级的螺黛和珍珠粉，塞进林梦姝怀里，“这是定金！林姐姐，你可不能反悔哦！我等着你的‘体察民情’安排！”她眨眨眼，俏皮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刁蛮。

　　林梦姝抱着那沉甸甸、价值不菲的“烫手山芋”，看着十公主那张天真烂漫、却又写满了“我就要去”的小脸，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

　　她仿佛已经看到李翊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正隔着虚空，冷冷地注视着她，唇边挂着一抹洞悉一切、冰冷刺骨的嘲讽笑意。

　　答应？死路一条。
　　不答应？那李翊的酷刑永无宁日，还得罪了这位说一不二的小祖宗

　　苍天啊！林梦姝在心中无声哀嚎。这穿越剧本，还能更坑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