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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匆匆颔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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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高挺的银杏树上一片黄叶如扇随风而落,旋转落入陆之舟的墨发之中。他一身孔雀蓝锦衣潜入夜色,深邃的双眼盯着前方翻墙而入的任靖,心中暗数“三、二、一”,刚到“一”时,任靖突然消失在视野里。
再过片刻,任靖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内,看见端坐查阅案卷的陆之舟目不转睛。任靖忽然跳到陆之舟面前,“你方才一直坐在这?”
“嗯。”
“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哦?外面有飞贼?”
任靖挠了挠耳后,道:“没听到那就行。”
“嗯?你说什么?”陆之舟面露微笑放下手中案卷。任靖狐疑打量陆之舟,心中总觉得陆之舟看到刚才的一切,苦于没有证据。
“哦,没什么。”任靖大大咧咧坐在陆之舟面前,“我已派人盯着周川勇,尚未发现此人异常。老王老阮老秦已经在走访多时,结果约莫今夜就知晓。”
正说着,老秦和老阮快步走入院子来到陆之舟和任靖面前,老秦躬身压低声音道:“陆丞君,任副丞,我们打听到了。老王还未回来,说是有个新发现,待确认后再回来报。”
任靖端坐身子,“速速说来,有何发现?”
老秦指了指身侧的老阮,“是他发现的。”
老阮全身裹着劲衣,面容被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坚定有神的眼睛。他听到任靖的声音,垂眸回道:“我一开始像大家一样寻常走访,发现观音庙附近的百姓对案子只字不提,似乎约好般。于是,我换了一身短打,混在蠲夫行中,走入几户人家,听到不少关于观音庙的事情。”
——老阮回忆——
老阮趁独自行动的蠲夫不备,将其击晕,混入蠲夫队伍之中。蠲夫们到一户人家中奋力干活时,老阮偷偷溜到一旁,凑到那户人家婆子面前,佯装洗桶随口闲聊:“诶,听说你们隔壁那个圣女观音庙出事了?我前几日还见他们一行人热热闹闹带领信徒祈福呢。”
婆子倚靠在墙边,听闻这话,顿时来了兴趣,“可不是嘛,好端端的,接二连三出了事,造孽哟!”
她管着后院这些污秽物,几乎无人与她闲聊,憋了好几日,终于有人愿意和她说这个事情了。
她左顾右盼,压低声音:“说起来,他们遭遇那些事情,多少有些该。你都不知道,我在这处,夜深人静之时,隔壁观音庙传出来幽幽哭泣声,我是听得仔仔细细的。我还觉得,那两人的死,是被人报复呢。”
老阮心头一动,面上依旧平淡手上的活不停,又问:“怎么会如此说?死掉的那两人,不是观音庙的什么使者使君吗?”
“哎哟!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他们就面子上装成这副模样。他们当时势头正盛,我说出去的话几乎也无人相信。我和你说,他们人模狗样的,啧啧,不是好人。”
说着,婆子撇撇嘴,“孟使者出事的前一晚,我还遇到他在巷子口外的树下与人发生争执呢。两人挨得很近,我离得又有些远,听不太清楚,但能看见另外一个人离去的背影很匆忙。”
“那人是谁?你瞧清楚了吗?”
“那么晚,我自然看不清楚啊。”婆子道。
蠲夫们见老阮在一旁待了许久,喊他快些归队。老阮只好急匆匆回去,其中一人问他:“你与那婆子有啥好说的?每回见她阴沉着脸,一点儿也不好相处的样子。”
老阮低声咳嗽两声,压着嗓音道:“这不见她与观音庙挨得近,好奇观音庙发生的事情。”
“这有啥好好奇的,把自己的活干完就好。”说着,那人“诶”了声,“你还真别说,观音庙出事那几日,我们一直都在这附近做买卖。说起来,我们路过观音庙时,瞅见两个人影在巷尾拉扯,怪瘆人的。”
“哦?啥时候的事,我咋没瞧见?”老阮眼睛一抬。
“就亥时初,中吧,” 王五挠了挠头,指了指观音庙的方向,“那会儿李家的东西相对少些,我一人提个桶过去能将粪处理完。完了,我在路边等着牛车过来,就见着一个穿短打厚衣的,跟观音庙的那个年轻人争得面红耳赤。那穿短打厚衣的我不认得,但我不是个好事的人,不是吗?谁知道第二天就听说观音庙的那个年轻人死在观音庙后院了!”
“发现这个事情,你没打算告诉官府啊?”老阮猛地站直了身子。
“你突然那么大声做甚!吓死人了!我怎么可能去告诉官府的人,惹上官府不丢半条命才怪。再说了,我又没听清楚他们说些啥,只瞧见穿短打厚衣攥着那观音庙的年轻人的手腕子,脸黑得跟锅底似的,那观音庙的年轻人挣了好几下都没挣开,我还以为是俩醉汉闹别扭,没敢多留,牛车一来我就挑着桶就走了。”
“那好歹是条人命,说不定告诉官府你的所见所闻,官府能早一日抓拿凶手。”
“谁知道呢,官府的人怎么会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事情尽心尽职呀。” 那人重新扛起粪桶,扁担压得咯吱响,“不过现在想来,穿短打厚衣的人当时那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哪是闹别扭的模样?怕是那会儿就动了杀心了……”
听到这里,陆之舟没有耐心了,开口冷声道:“说结果。”
老阮立刻回话:“经过我的打听,我记住他们所说那人的模样大概是什么样子。”
“现在是什么时辰?”陆之舟问任靖。
任靖道:“酉时末。”
陆之舟面露为难,“速请班娘子帮忙作画。”
—— ——
班悟坐在案几前,案上摊开一卷纸,两支大小不一的狼毫浸泡在墨汁上。老阮双眼盯着案上的纸,字字清晰地说道:“那与孟渊游发生争执之人,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身形矮壮,背微驼,左脸比右脸大,右脸处在眉骨下有一道三寸长的疤,是早年被利器划伤的旧痕。”
班悟握着笔的手一顿,她抬眸看向老阮,又确认道:“还有其他特征吗?比如眉毛眼睛的模样,耳朵大小?”
“眉眼生得粗粝,眉骨突出……” 阿执仔细回想从蠲夫那里问来的细节,边比划边补充道,“此人面容是这般……”
不出半个时辰,班悟勾勒出一副人像,烛光摇曳,她的眉头却渐渐蹙起,“此人的模样作假,要么所见之人说了假话,要么此人进行伪装。”
老阮先是一愣,随即瞳孔骤缩,“协助陆丞君破了数起案子的我,竟然会被人骗?难为我见了那么多人!”
老秦安慰他道:“或许那人刻意易容。”
陆之舟问班悟:“如若此人伪装易容,你可有办法使其恢复原面貌?”
“我尽力,约莫要一晚上。”班悟道。
长街寂静,已是宵禁时间,班悟不得随意归家。陆之舟命人备上马车,找张元壹要了个令牌,亲自送班悟回家。班悟坐在马车内,垂着眼想着那副画像下真实的面孔。
陆之舟率先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刚刚你描摹凶嫌画像时,笔触倒是极稳,又听你说,你能辨认出伪装之下的真实面目,我瞧着许多画师都未必有这般功底。”
班悟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应道:“画多了,见多了,自然能总结出来差异。陆丞君今日的话,有些密。”
“我——”陆之舟尴尬的双手无处安放,“我也是心急案子。你师从何人?既能辨骨相,又能绘人像,倒是难得的周全,如若你师父还愿意教人,我倒不介意与你成为师兄妹。”
“我师父,不喜欢你这样的徒儿。”班悟略一思忖道。
陆之舟沉声问道:“是你师父不喜欢我这样的徒儿,还是你不喜欢有我这样的师弟?”
说话间,马车已经来到官舍边上的街道,班悟愣了会,“陆丞君,你比我年长,还要成为我师弟,好像有点不妥。今夜多谢陆丞君相送,夜已深,快请回吧。”
陆之舟目送班悟下马车一路走到台阶上,“无妨,本是我们打扰你,送你回来应当。”他顿了顿,有些不舍,又补充道:“明日你若推断出那画像下的真面目,不想自己跑一趟县衙,随时派人知会我。”
班悟应了声 “好”,推门欲进,却又被他叫住。
“班娘子,”陆之舟的声音比先前低了些,“往后若再晚出,你若不想出门,遣人传个信,我……” 他话到嘴边又顿住,只道,“我可随时来见你,你不必如此奔波。”
班悟心头微惊,抬眸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深意,竟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匆匆颔首,便推门进了府。
陆之舟掀着车帘,望着紧闭的大门,直过一刻钟,才缓缓转身回车内。月色铺在他所乘坐的马车,将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似乎藏着少年郎几分未说出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