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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暴风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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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弹开的瞬间,零下五十度的风像一堵冰墙拍在脸上。
江照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还是感觉鼻腔里的黏膜瞬间被冻成脆片,再被吸气撕得生疼。储物间里的微光被风掐灭,只剩列车走廊尽头一盏应急灯,闪着将死不活的橘黄。
“走。”谢行之说。
声音出口就被风撕碎,只剩口型。
六个人贴着墙,排成一条颤抖的线。壮汉打头,女学生被夹在中间,江照与谢行之断后。走廊的金属壁结了厚厚一层霜,手掌贴上去,立刻被黏掉一层皮。
江照用舌尖抵住上颚,数心跳:一、二、三……每一次搏动都像有人拿冰锥敲鼓膜。他侧头看谢行之——那人睫毛上全是冰珠,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却对他弯了一下眼角,意思很明显:别停。
他们必须在暴风雪彻底撕碎列车之前,找到新的恒温舱。
橘黄灯尽头是B6车厢的连接门。门锁被冻死,壮汉抡起冰镐,第一下砸下去,火星四溅,锁扣纹丝不动。第二下,镐尖崩了口。第三下,他虎口裂开,血刚渗出来就凝成红冰。
江照把谢行之往前推,自己接过冰镐。肩头的刀伤在发力时炸开,血顺着背往下淌,被外套吸走,冻成硬壳。他深吸一口气,抡圆了臂——
砰!
锁扣连同半扇门一起飞进B6车厢,撞出空旷回声。
风立刻灌进去,卷起碎冰,像白色蝗群。
B6车厢是餐车。
所有座椅翻倒,餐桌被拆成劈柴,堆在中央一只老式铁炉里——炉膛漆黑,早熄了火。
炉边躺着三具尸体,脸朝下,皮肤与地板黏在一起,像被撕坏的蜡纸。
壮汉踢开一具尸体,露出地板上的圆形舱门。
“恒温舱。”他喘着白气,“军用型号,能抗零下八十度。”
舱门需要虹膜验证。
尸体之一的眼珠被挖走,只剩空洞洞的眼眶。
另一具的虹膜被冰晶撑裂,像碎掉的玻璃球。
第三具——是个孩子,睫毛上挂着霜,瞳孔却完整。
女学生别过脸,肩膀发抖。
老者蹲下去,掌心覆在孩子眼皮上,轻轻一抹。
“借双眼睛。”他说。
虹膜识别器亮起绿灯,舱门“嗤”地一声弹开。
一股干燥暖风扑面而来,带着柴油与铁锈的味道。
舱内空间不大,最多容纳四人。
壮汉第一个钻进去,女学生紧跟其后。
老者站在门口,回头望江照与谢行之:“你们进。”
江照摇头:“超载会触发排异程序。”
他抬手,把舱门重新合上,只留一条缝。
暖光从缝里漏出来,像一条细线,把走廊切成两半。
老者沉默两秒,抬手拍了拍江照的肩,什么也没说,转身钻进舱内。
舱门合拢,锁死。
走廊只剩他们两人。
风更大了,铁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怎么办?”谢行之问。
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却带着笑。
江照抬手指向车顶:“爬。”
餐车顶部有一条检修梯,通往车顶的检修通道。
梯子的铁栏结了冰,手掌刚握上去,皮肤就被黏住。
江照用力一扯,掌心血肉模糊,却连眉头都没皱。
谢行之举枪,子弹打穿通道锁,铁门“哐”地一声掀翻。
暴风雪立刻灌进来,雪粒像无数颗钉子。
他们爬上车顶。
天地被雪幕连成一片,列车像一条冻僵的黑蛇,蜿蜒在白色荒原。
风从侧面横切,带着哨音,吹得人几乎离地。
江照把安全绳扣在车顶的冰轨上,另一端甩给谢行之。
两人弓着背,顶着风,一步一步往车头挪。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鞋底与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风把雪粒拍在脸上,像细小的玻璃渣,瞬间划出血痕。
江照数步数: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数到七十时,风突然停了。
死寂。
雪幕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露出头顶的夜空。
没有月亮,只有极光——
绿色、紫色、蓝色,像燃烧的绸带,在黑暗中狂舞。
谢行之停下脚步,仰头望天。
极光倒映在他瞳孔里,像两汪幽深的湖。
“真漂亮。”他说。
声音被雪吸收,轻得几乎听不见。
江照没说话。
他看见极光下,谢行之睫毛上的冰珠开始融化,变成细小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像泪。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冬天——
雪原训练,零下三十度,他冻得失去知觉。
有人把唯一的热水壶塞进他怀里,说:“别闭眼,我还没准你死。”
此刻,那句话在耳边重播,像雪夜里的火。
风重新袭来,比刚才更猛烈。
列车发出一声长长的金属哀鸣,车身开始倾斜。
“雪崩!”谢行之大吼。
远处,白色巨浪正从山脊倾泻而下,像天神打翻的牛奶。
列车像一条被钉在冰面上的虫,无处可逃。
江照一把抓住谢行之的手腕,安全绳瞬间绷直。
“跳!”
两人同时跃起,像两只被风暴卷起的鸟。
雪浪扑来,列车被吞没,发出最后一声呜咽。
他们在空中坠落,安全绳在空中划出弧线,最终挂在断裂的电线上。
雪浪从脚下涌过,带着摧毁一切的咆哮,却堪堪擦过他们的靴底。
风停了。
雪停了。
世界安静得可怕。
江照悬空,掌心全是血,却仍死死扣住谢行之的手腕。
谢行之仰头看他,睫毛上的水珠终于落下,砸在雪地里,开出一朵小小的、红色的花。
“江照。”
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声音轻得像雪落。
“嗯?”
“我们活下来了。”
江照笑了一下,肩膀的刀伤在用力时崩开,血顺着指尖滴落,落在谢行之脸上,像一枚滚烫的印记。
“还没。”
他低声道,“雪崩只是开始。”
远处,极光下,一座废弃的信号塔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塔顶,一盏红色指示灯,正缓慢地闪烁。
像心跳。
像倒计时。
江照收紧安全绳,指节发白。
“走吧,”他说,“去借火。”
谢行之勾了勾唇,声音融进雪里:“借火之前,先借你肩膀。”
江照没拒绝。
他把谢行之拉上来,两人并肩坐在断裂的电线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雪谷,头顶是燃烧的极光。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雪的味道,和一点微弱的——
春天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