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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纸鸢为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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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西十五里,有座荒废的村子,叫“纸鸢渡”。
渡口的木桩早已腐朽,风一吹,便发出垂死的吱呀。
四月十九,天未亮,江照与谢行之踩着湿泥进村,鞋底沾满露水与苔藓。
村口老槐树上,悬着一只残破纸鸢,
竹骨断裂,纸面被雨泡得发白,
却仍固执地迎风抖动,像不肯落地的魂。
谢行之抬头,指尖在纸鸢尾羽轻轻一弹,
声音低得只有风能听见:
“东风已至,纸鸢为号。”
纸鸢腹内,藏着一卷薄纸,
纸上用铅笔写着:
【子时?老槐东?第三座坟】
落款仍是那枚缺角的“龙”印。
江照把纸鸢取下,
指尖在竹骨上摸到极细的刻痕,
是摩斯:
·-·-·
【动手】
两人对视一眼,
转身朝老槐东走去。
第三座坟,
碑石半倒,
苔痕爬上“龙”字最后一捺,
像一条死去的蛇。
坟后草丛里,
一块青石板松动。
江照用匕首撬开,
露出黑黝黝的洞口,
一架木梯直通地下。
梯底是条狭长的砖砌隧道,
潮气扑面,
带着泥土与陈年纸灰的味道。
每隔十步,
墙上嵌着一盏汽灯,
灯罩蒙尘,
火光昏黄,
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像两条在地下游走的蛇。
隧道尽头,
豁然开朗——
一座废弃的纸鸢作坊。
木架上挂满半成品:
鹰、燕、龙、凤,
竹骨嶙峋,
纸面空白,
像一群被抽走灵魂的鸟。
作坊中央,
摆着一张长桌,
桌上摊着一张巨大的纸鸢骨架,
尚未糊纸,
竹条纵横交错,
像一张等待落网的星图。
桌角,
坐着一位白发老翁,
手里握着小刀,
正在削竹篾。
刀锋极薄,
每一下都发出极轻的“沙沙”,
像雪落在竹叶上。
老翁抬头,
目光浑浊却锐利:
“东风?”
江照点头,
把纸鸢腹内那卷薄纸递过去。
老翁展开,
指尖在“子时”二字上轻轻一按,
纸面竟渗出极淡的血色,
像被唤醒的脉络。
老翁起身,
从木架上取下一只巴掌大的小纸鸢,
通体雪白,
只有尾羽用朱砂染成一点红。
他把纸鸢放在骨架中央,
小刀在指尖一划,
一滴血落在纸鸢胸口。
血珠顺着竹骨游走,
像一条极细的红线,
把骨架每一根竹条都染出淡淡纹路。
老翁低声念:
“纸鸢为号,血线为引,
东风起时,万鸢齐飞。”
子时将至,
作坊天窗透进一线月光,
像一把薄刃切开黑暗。
老翁把血线纸鸢递到谢行之手里,
声音极轻:
“放它飞,
飞得越高,
信号越远。”
谢行之走到天窗下,
指尖一松,
纸鸢迎风而起,
血线在月光里闪出幽微的光,
像一条被点燃的导火索。
纸鸢越飞越高,
穿过天窗,
越过残檐,
最终在夜空中化作一粒极小的红点,
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星。
纸鸢升空的同时,
村口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宪兵队的黑色轿车停在槐树下,
车顶探照灯把荒村照得惨白。
刀疤脸举枪,
声音被扩音器放大:
“包围作坊!
一只鸟也不许飞!”
探照灯光束扫过屋顶,
照见那只血线纸鸢,
红点在空中轻轻一晃,
像对宪兵无声的嘲笑。
老翁从火盆里夹起一块炭火,
放在纸鸢骨架下。
干燥的竹条遇火即燃,
火焰顺着血线迅速蔓延,
把整座纸鸢作坊照得通明。
火光里,
纸鸢骨架上的每一根竹条都发出极轻的爆裂声,
像千万只鸟同时振翅。
老翁把最后一根竹条投入火中,
声音低而稳:
“焚鸢为号,
火起东风。”
火焰吞没作坊,
宪兵队冲进火场,
却只看见燃烧的竹骨与漫天纸灰。
江照与谢行之早已从地道撤离,
在火光照不到的暗巷里疾奔。
身后,
火舌舔上老槐树,
那只残破纸鸢在火光中再次飞起,
竹骨炸裂,
纸灰漫天,
像一场迟到的雪崩。
地道出口在纸鸢渡口,
一艘乌篷船早已候在岸边。
船头挂一盏红灯,
灯罩上绘着一只展翅的凤凰,
凤尾用朱砂染成极艳的红,
像火里涅槃的魂。
撑船的老翁换了人,
是昨夜红灯笼下的短发女子。
她抬手,
抛来一只新的纸鸢,
通体雪白,
只有眼睛用墨点成极黑的两点,
像能看穿黑夜。
女子声音极轻:
“纸鸢为号,
东风已起。
下一站,
上海。”
乌篷船离岸,
火光照亮荒村,
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江照把新纸鸢捧在掌心,
指尖在雪白纸面上轻轻一按,
留下一个极淡的指纹,
像给未来留一个记号。
谢行之抬头,
目光穿过火光,
落在夜空中那粒渐渐远去的红点上,
声音低而稳:
“纸鸢飞得再高,
线始终在我们手里。”
纸鸢为号,
至此升空。
而东风的暗号,
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