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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海面日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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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生舱像一只银色巨卵,被漩涡吐出海面,在黎明前最后一阵暗涌里轻轻摇晃。
舱盖弹开时,冷空气灌进来,带着盐霜与初醒海藻的腥甜。
江照先探头,睫毛上立刻结了一层薄霜;
谢行之紧随其后,锁骨处的龙血纹在寒风里透出极淡的赤金,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天边仍残留着一线墨蓝,
像有人用粗笔在天幕上狠狠抹了一笔,
却在笔锋尽头悄悄晕开绯色。
海浪把救生舱推得东倒西歪,
却推不散两人交握的手。
江照把舱内最后一块保温毯铺在舱板上,
让谢行之坐下。
失温后的颤抖还未完全褪去,
谢行之的指尖仍泛着青白,
却在触到江照掌心时微微回温。
“日出还要多久?”
他问,声音被风撕得沙哑。
江照抬腕,腕表在破晓前显出幽绿荧光:
04:57。
“三分钟。”
三分钟,
足够让心脏从紊乱回到节律,
也足够让一条命从深海回到人间。
谢行之侧头,
把额头抵在江照肩上,
像把最后的重量交给对方。
江照没动,
只用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
指腹贴在那片仍带着冰碴的皮肤上,
缓慢地、耐心地,
把体温一点点渡过去。
05:00。
墨蓝的天幕忽然被撕开一道极细的口子,
像有人用指甲划破厚重的丝绒。
绯色从裂缝里渗出,
先是淡粉,再是橘红,
最后是一捧滚烫的金。
海浪开始发光。
每一道浪尖都托起一粒小小的太阳,
像无数碎镜把光折射到他们眼底。
救生舱被镀上一层流动的金箔,
连舱壁上的划痕都变成了光的一部分。
谢行之的瞳孔里映出那抹橘红,
像深海里突然升起的篝火。
他轻声说:
“江照,你看——
海在呼吸。”
江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远处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鼓起,
又像被无形的手抚平,
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呼——吸——”。
那声音与谢行之心跳的“咚——咚——”重叠,
像两条河流终于汇进同一片海。
05:02。
太阳终于露出一线弧边,
像烧红的铁被海水淬了一下,
发出“滋啦”一声轻响。
光在海面上铺出一条金色阶梯,
从地平线一直延伸到救生舱边缘,
仿佛只要踏上那阶梯,
就能走进太阳的心脏。
谢行之忽然伸手,
指尖在光里轻轻一划,
像把那条阶梯拈在指尖。
“走吧,”他说,
“回家。”
江照没问“家在哪里”,
只是握紧他的手,
十指相扣,
像把彼此的命纹扣进同一道命运。
05:03。
阳光彻底跃出海平线,
像一枚被海水打磨千万年的金币,
终于在这一天被命运抛向天空。
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升,
冰碴开始融化,
从两人发梢滴落,
在救生舱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谢行之的颤抖终于停止,
指尖重新有了血色。
他侧头,
把唇贴在江照颈侧,
像确认什么似的,
极轻极轻地咬了一下。
江照低笑,
声音被风吹散:
“确认完毕,
温度36.5℃,
心跳78次每分,
全部正常。”
远处,鲸落的巨大骨影在晨光中渐渐透明,
像一场迟到的雪。
忽然,一道低沉的鲸歌从海底传来,
穿过七百米的幽蓝,
穿过漩涡与裂谷,
最终在海面炸开一圈温柔的涟漪。
谢行之抬手,
指尖在空气里划出一道极轻的弧度,
像回应那道鲸歌。
鲸歌渐远,
像一位老友在黎明前最后一声道别。
05:05。
救援艇的汽笛终于穿透薄雾,
像一把银色小号在海面吹响。
艇身靠近,
船员抛来绳索,
江照单手接住,
另一只手仍扣着谢行之的腕骨,
像扣住一条随时会飞走的虹。
两人并肩站上救援艇甲板,
脚下救生舱被潮水推远,
像一枚被世界遗忘的银色贝壳。
05:10。
太阳完全升起,
把海面染成滚烫的金箔。
江照与谢行之并肩站在船头,
影子被拉得很长,
像两条永不分离的河。
谢行之忽然伸手,
把一片被日出镀金的浪花掬在掌心,
浪花在他指尖碎成无数光点,
像一场小小的烟火。
“江照,”
他说,
“你看——
海把太阳送给了我们。”
江照低笑,
声音被海风撕得沙哑:
“不,
是我们把彼此送给了太阳。”
救援艇向陆地驶去,
身后海面逐渐平静,
像被熨平的绸布。
太阳越升越高,
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像一枚永不褪色的印章。
海面日出,
至此定格。
而他们的故事,
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