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春天很遥远》不沾

3、第三章

　　汤易川的电话简洁明了，问我明天有没有空接受治疗。我猜测大概是左安在咖啡店里被我吓得不轻，所以惊动了汤教授。我想了想答应了下来，或许这样做，左安会安心一点。

　　第二天中午我准时抵达汤易川的实验室。他依旧白袍子和细眶眼镜，就是里面换了身剪裁合身的浅蓝色衬衣。他拿着我的病历档案正在写着什么。听到我进来后，他头也不抬地说：“介于你的病情，看来我们要改变治疗方案了。”

　　桌上是他泡好的绿茶。比起咖啡，我确实更喜欢茶叶清新却微苦的滋味。也不知道汤易川是怎么看出我的喜好的。

　　“什么治疗方案？”

　　“催眠疗法。”汤易川讲起学术来的样子很认真，脸上没有表情，真是可惜了这张好皮囊。他进一步解释道，“就是通过催眠的方式，使你进入深睡眠的状态，然后通过医生的引导来消除你的心理障碍。当然，还能治疗你的失眠症。毕竟长期吃安眠药，很容易导致抑郁症。”

　　我的状况并没有左安看到地那么槽糕，但也没有父母看到那么好。汤易川应该是最了解我病情的人。如果左安被我的小聪明给骗了，那汤易川应该不会。而且职业律师的工作压力很大。我是刚刚进入事务所的助理律师，相对而言更是紧张。看来，汤易川认为我的神经衰弱变得严重了。

　　落地玻璃外是午休时段的校园。梧桐树叶结成绿云投下一片阴凉。汤易川用没有波澜的眼神看着我，顺手摘下了眼镜。他是很明显的双眼皮，眼睛不大，但很迷人。

　　我思考了一会，说：“好吧。我接受治疗。”

　　汤易川拿出录音笔，放在矮桌上。又转身拉上厚重的深色天鹅绒窗帘，最后将灯光调到舒服的程度后，坐回了我的身边。幽暗的灯光下，他示意我闭上眼睛。透过一丝眼缝，我用迷离的眼神望着汤易川没有笑容的脸。

　　他大概有二十六七岁了吧。这么年轻就当上教授，好像不太可能。可能是保养的好。

　　他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身体不由地酥麻了一下。我很少接触异性，所以身体的反应也显得更加强烈。那是汤易川的手，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盘桓。完了，看来，我有了小麻烦。

　　“摒除脑子里的杂念。”他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在有意识的最后一秒里，我突然想到，催眠的时候，我会不会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吧。意识在一片深蓝的虚空里起起伏伏，然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意识再一次恢复的时候，汤易川正在整理病例材料。我自顾自地整理好东西，正要走的时候，手机屏幕开始一闪一闪地闪给没完没了。汤易川难得抬头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在里面接电话也无所谓。

　　得到许可后，我接了电话，可触屏又瘫痪了。当时的状态，只能用狼狈两个字来形容。费了半天的劲，电话依旧没有接通。我有些气馁，想着等出了实验室再回电话过去。

　　不过，这时候，汤易川开口了：“下个星期三我有一个学术研讨会要开，治疗的时间我会另行通知你的。”

　　我把手机塞回裤袋里，哦了一声，然后扭头看着汤易川问道：“汤教授，刚才的催眠治疗里，我有没有说什么……？”尾音拖得很长，我实在有些害怕别人侵入我的意识。

　　“你的神经衰弱不仅仅是枪击案引起的，通过催眠治疗我发现，失恋对你的打击十分严重。在前几次的治疗，我发现你一直在刻意隐瞒什么。看来，是失恋这件事情了。”他用医生的口吻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就像我对于失恋的感应太过极端一样。

　　真是个不近人情的医生。我在心里小声抗议。对于汤易川，我敢断言如果他能改掉自己身上冷傲的毛病，一准有无数女人为他轻狂。但话说回来，他确实说得没错，顾显给予我的打击也是导致我精神不佳的主要原因之一。之前的治疗里我一直刻意避讳，是不愿意让别人触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更何况是汤易川这种冷若冰霜的男人？

　　大概到了上课时间，汤易川整理了东西也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我正在翻衬衫领子，漫不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

　　这原本是间宽敞的实验室，由于摆放了过多的实验器材而稍显拥挤。但此时此刻，实验室里站满了人。可怕的是，多数是女生。更可怕的是，她们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老天爷，什么时候名牌学府的物理系成为了众位美女争相报考的专业了？不是说物理系多猥琐男吗？不是说名牌学府的美女用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吗？哎，今天出门又没看黄历。

　　我极端狼狈地从一道道凶狠的目光里逃窜而出。从教学楼里下来，给所里回了一个电话。挂下电话后，我看着屏幕，心想左安会不会立刻电话追缉我。这个念头实在有些好笑，但左安似乎能知道我每一次结束治疗的时间一样，准时一个慰问电话。

　　果不其然，他的电话来了。

　　电话里，他说上次让我请客很不好意思，这一次他要请我。面对邀请我有些犹豫，毕竟给他带来误会并不好。但左安一直很关切我，外加上次利用他后也有些内心不安。我想应该找个机会把自己心里的想法给他一个暗示。我最终答应了他的邀请，但地点由我来定。

　　挨到下班，我跟同事匆匆告别后，从写字楼里出来。看着玻璃上反射出穿着职业套装的自己，我打心里觉得自己像是个买保险的。要是能穿上检察官的制服，那该多好。从大门出来，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和公车牌下乌泱泱的人群，我揩了一把额头的汗。

　　“嘿，上车。”一辆银蓝色的佛特车在我的面前刹车。黑色的车窗玻璃放下后，左安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下午在附近办事，正好过来碰到了你。”这种接人的烂借口其实是很明显的暗示：我有些在意你了。

　　我换了个拎包的姿势，笑容僵硬地上了车。看来，事情不能再拖了。

　　我选了一家比较有名的川菜馆，菜色不错价格也很公道。落座，点菜，等菜。我和左安的生活圈子没什么交集也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当成谈资的。左安的话题切入点都是治疗怎样了。我不好意思告诉他因为失恋被甩所以病情加重了。

　　很自然地，最后话题落在了汤易川的身上。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确有些兴趣。但左安的话语里透露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汤易川回国后，从来不替人做心理治疗。

　　说到汤易川，左安的表情变得凝重了不少。他们俩自小认识，一起上的初中，一起上的高中。汤易川在学校里的表现，左安说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同学们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但一致认为左安能跟汤易川成为朋友，简直不可想象。当然重点是，当所有人都认为汤易川会跟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参加高考的时候，汤易川突然决定出国深造。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汤易川有一个月没有来上课。

　　最终，他选择了去英国。左安认为英伦的气息很适合他。他大学时期主修的是物理，辅修的是心理学。毕业后，又读了研究生。读研期间，他通过做心理咨询师赚取学费。而在英国，汤易川做心理咨询每小时的费用可观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但就在他顺风顺水的时候，出现了一个病例。

　　患者是一名女性，因为在伦敦的地铁里目睹了一起枪击案而精神恍惚，有了自杀的倾向，情况很严重。汤易川对她进行了治疗，也包括药物治疗。正当汤易川告诉家属她开始好转，而使得家人疏于管理的时候，那个女人自杀了。

　　左安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掏出了一根烟。火星在他的吞吐之间，明明灭灭。透过雾气，我看着逐渐变长的烟灰。我的心里似乎被烟火灼烧着。

　　汤易川是海归，这并不让我惊讶。从他的衣着打扮和行为举止里都透露着他良好的教养和英国绅士的儒雅。当然，我还是很好奇那一年三四十万的经济资助是因为他有着富裕的家庭还是成绩好得拿到了公派出国的名额。

　　“后来呢。”我看着头顶上圆球形的水晶吊灯，恍恍惚惚地问道。

　　“后来，他回国了。不过那件事情应该对他造成了很深远的影响。他是个很懂得自我控制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更不容易淡忘对自己造成巨大影响的事情。其实回国后做心理医生的收入比教授要好些。但最终他连医师资格也没有申请。所以，你的出现可能是他的福音。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去问他，结果他答应了。”左安将香烟摁灭。白色的衬衣领微微敞开，因为菜色很辣，他的嘴唇开始泛红。

　　“原来如此。他现在无证行医，可以定非法行医罪呀。”我试图缓和谈话的气氛。但心里却想：所以他才会帮我进行治疗。他在治疗我的同时，也在治疗自己的心理阴影。天气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不禁感慨着这条亘古不变的道理。同时，脑海里调出一副汤易川站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前的情景，嗯，的确蛮合适他的气质的。

　　吃饭吃得全无精神，都是拜汤教授所赐。我原本还想多问两句关于汤易川的事情，但看到左安一脸陷入往事的样子，只能打消念头。饭后左安开车载着我跨越大半个城市。窗外灯火似黄玉般，一点点逼近，消失。我靠着车窗，看着安静的夜色。心里突然跳出汤易川站在异国街头的模样。

　　直到下车后，我才记起彻底把暗示左安的事情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扁扁嘴，露出无奈的表情。不想，背后猛地起了一阵阴风。我回头，然后叫了一声妈。被娘亲大人抓到由异性送回来，大概不是一件幸事。从八点半到十一点半，娘亲大人一直逼我交代左安的家事、人品等等等等。其手段之令人发指只有满清十大酷刑可以媲美。

　　我除了回答警察，就是回答不知道。估计把老妈气得半死，以为我小子嘴严得撬不开。最后，在娘亲大人的良心发现下，放我回去睡觉。条件是：在梦里把利害关系都考虑清楚，明天继续交代。

　　被折磨了一晚上，第二天还得照常上班。事务所里，一个农村妇女带着一帮农村妇女在嚎啕大哭。原因是她家男人杀了人，但她觉得冤枉。这女子哭天喊地之气势，史上只有孟姜女可与其一教高下。我拍着脑袋出去躲清净，不幸发现手机残障等级从三级直接飙升至一级。摸着扁得前胸贴后背的钱包，我下定决心——下个月再修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