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春天很遥远》不沾

10、第十章

　　我暗恋了顾显很多年。确切的说是六年零四个月。我曾经心有戚戚焉地对徐小染说：“那些最好的年华里我把相思给了顾显。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会把我的相思打包之后，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一说完，徐小染就小宇宙爆发了。

　　但事实证明，顾显压根就没有收到我所谓的相思。

　　认识顾显是我流年不利时的一道劫数。那一年，我高一，还懵懵懂懂地以为男的女的亲个嘴就会怀孕。正当徐小染想用一本小资教父亲手打造的力作《挪威森林》启蒙我时，我看到了校古诗文比赛的获奖名单。

　　我被某一个混蛋，活生生地从一等奖，挤到了二等奖。那个贴着一等奖这三个字尾巴的名字就是顾显。

　　我极其不满意的撅着嘴，指着红纸上的名字骂了一句。徐小染拍着我的后背，安慰我：“莫要动气莫要动气，要是动了胎气就大事不妙了。”

　　“是的是的，我肚子里可是你徐小染的孩子呀。”我白了一眼，继续嘀咕，“我背了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差点连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也背下来。怎么就有人能超过我呢？”

　　徐小染咬了口手上的盐水棒冰，用手肘戳戳我说：“原来是顾显，那就不稀奇。”

　　我对于她无视我们深厚友情而投靠敌人的行为投以了深刻的鄙视目光。徐小染全然不在意地向我介绍了顾显的丰功伟绩。

　　他是以中考满文作文的执笔者的身份进入我们高中的。这是个偏科偏得异常惊悚的人。数学勉强能及格，自然科学的成绩根本不能看。初中三年就没有及格过。但语文好得出奇，能写一手绝好的古文言文。你要郭敬明的明媚忧伤青春伤痕，一小时里他能给你写一篇三千字的。你要他来篇韩寒似的平实深刻，他能把世道社会给你剖析得淋漓尽致。

　　但最重要的是，他有着雪莱般的诗人气质，还长着柏原崇的眼睛。

　　对于柏原崇的眼睛，我并不感冒。但综上所述，我彷佛看到了朱自清的现实版。于是，我决定在顾显必经之路上堵他，然后让徐小染指认，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是一个不算寒冷的秋天，我跟徐小染站在梧桐树下假装在研究树叶。放学半个小时后，有一个顶着鸟窝头的男生从我们身边走过。徐小染立马一个敬礼，报告说：“目标人物出现，请问领导有何指示？”

　　我扶着眼镜，注视了顾显半天，说：“下一步计划，深入敌人内部。从内部打到他，腐化他。”

　　徐小染立马摇头。她认为这就是等于自寻死路。现在顾显这一款男生在校园里很畅销，好几个女生都已经有了动向。谁要是敢接近就是一个字：死。

　　在总结了战友的友好提醒后，我指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在计划实施的一周后，我成功地做上了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我摸准顾显每天中午午休的时候都会来图书馆借一本文学集陶冶情操，于是，决定通过书本打入敌人内部。

　　大约过了两个星期他借书我敲章的日子。顾显第一次跟我说话了。他一开口就把我吓得半死。他说：“你就是唐禹乔吧。诗词比赛得第二名的那个人。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好，我叫顾显。”敢情敌人也在关注我方动向呀。

　　看着伸过来的敌人的手，我咬牙握了一下。一来二去的，我们就熟了。时常听他谈论文学，渐渐地觉得这是个内心很平静的人。后来，大家都加入了文学社，在一起见面的机会也更多了。到最后，顾显但凡有了什么新的作品就来找我看。看着他的现代诗，看着他填的词，作为立志成为文青的我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在看完他评论南唐后主李煜的文章后，我彻彻底底沦陷了。在我将这个消息很大方地告诉徐小染分享后，她很郑重地告诉我：“暗恋是非常痛苦的。”

　　刚开始，我对徐小染的话并不在意。顾显写诗我读诗的日子，其实挺美好。我甚至觉得我们好比是伯牙和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也曾经幻想，在我们各奔前程之后，他会发誓此生不再写诗。

　　枯燥的高一生活在我无比美好的幻想里，飞逝而去。为了能跟顾显在一个班，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文科。高二开学那天，我得偿所愿地跟顾显同学坐在一个教室里，共同接受古典文化的熏陶。

　　顾显周末的时候也约我去书店，有时一起看电影。他会买我最喜欢的盐津桃肉，然后一起窝在座椅上消灭干净。有一次，我说：“顾显，你的发型也太文艺了。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

　　第二天，顾显剃了一个分外干净的短发来学校上课了。好多人问他是不是被抓进公安局了，所以被迫剪得头发呀？他也只是看着我，笑笑，不说什么。

　　我过生日的时候，顾显送了我一个桃木盒子。盒子装着一首诗，叠成了奇怪的形状。那天晚上，顾显打电话问我看了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我其实非常兴奋。可当时老妈正在一边织毛衣，她又对男女之事研究得过于透彻。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有些敷衍的说：看了看了，挺好的就这样吧，先不说了。

　　当我一直认为自己是顾显最要好的知音，而且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相处下去的时候，一个不争的事实砸到了我的眼前。顾显恋爱了，跟文学社里一个不起眼的女孩。

　　那天跟徐小染一起回家。她正问我要是有一天顾显开口要跟我在一起，我会怎么办？我说当然拒绝了，早恋有害健康。话刚说完，顾显拉着那女孩就出现在了我的正前方。

　　那天，我的手里拿着要给顾显做生日礼物的《饮冰室文集》。书本就那样从手上滑了下去，重重地砸在脚背上。徐小染被我吓到了，一个劲地问我有没有事。我记得那天风很大，吹得眼睛很疼。后来又进了沙子，我一直在流泪。

　　顾显跟那女孩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文学社开会的时候，那女孩会在我们面前炫耀跟顾显的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在学校外的小树林里，我也曾见到了顾显跟别人的身影。顾显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我，我也不再跟他说话。从此，我跟顾显也就淡了下来。

　　可越是不愿相思，就越是想念。高三那年，我天天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去牵另一个女孩的手。我发现连呼吸都是疼的。思念在心窝里泛滥成灾，而它亦不能化成眼泪。

　　得知跟顾显进入了同一所大学的时候，我显得很平静。徐小染依旧很八卦地过问着我的一切私生活。也不负责任地把她的感情生活一股脑地倒进我的耳朵里。我没有选择最喜欢的中文专业，而是读了法学。为了什么，不言而喻。开学的那天，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小乔，为什么你没有报中文系？

　　心里不知怎么地就天翻地覆了。我以为他已经不在关心我这个曾经的知音，以为他已经投入到一个又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以为他已经忘掉了我们的文学梦的时候，他却用一条语气莫定的短信来提醒我，他在关注我。

　　那条短信，我看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回复。大学三年里，我努力读书，抛弃了一切对于文学的爱好。我也在校园里碰到过顾显一个人匆匆忙忙的背影。而我总是选择避开。徐小染也不再跟我提起顾显，她开始明白这是我心底一直无法愈合的一道伤疤。

　　时间是最好的金疮药，我正在等待它的疗效。

　　而一个消息却打破了我好不容易维持着的平衡。顾显在某一本知名文学杂志主办的征文比赛里拿了第一名。主编十分看好他的前景，打算趁热打铁让他出书。

　　顾显在前进的道路上看到了光芒。而他的名字再一次成为校园里避不开的话题。无论我如何装聋作哑，顾显的名字都会钻进我的耳朵，映入我的眼帘。话题达到巅峰状态是因为顾显的第一本小说出版了。在出版的当天，我收到了一个没有落款的包裹。牛皮纸里，包着的是一本小说，作者叫顾显。

　　我几乎看到书本就抓狂。而随后而至的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我是顾显，最近好吗？

　　小说被我当成瘟疫一样地避开，却被寝室姐妹当成至宝一样捧在手心。有人连夜挑灯看完了通篇小说，然后哭了一夜。她说：“真实得太感人了。我真羡慕书里这个叫小乔的女孩。”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脊背是僵硬的。逃了一上午的课，蜷缩在被窝里，带着眼泪我看完了小说。

　　这是一个男孩暗恋一个女孩的故事。男孩第一次注意到女孩是因为她得了校诗词比赛的第二名。男孩在文学上的造诣很高，所以他很惊讶，那个女孩竟然只跟自己差了七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图书馆，那天女孩坐在窗边看书。第一眼，男孩就着迷了。

　　之后每一天的同一个时间，他都去图书馆。但女孩一直没有出现。直到某一天，他发现女孩成为了图书管理员。他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来筹划怎么跟女孩打招呼。后来，他们认识了。

　　和女孩在一起的日子很恬静。而男孩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相思不能言里。于是，他开始写诗，把自己的心情写进诗你让女孩读。看着女孩安静的容颜，看着她读着自己写给她的情诗，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开始约她，逛书店、看电影、放风筝。他以为她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心情，而女孩一直像朋友一样地和他在一起。

　　直到高二那年，他发现自己的相思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时。他决定表白。男孩将藏字诗写在纸上，折出奇怪的造型。折纸的最外角上写着诗里的四个字：我喜欢你。男孩把折纸装进桃木盒子里。心里幻想着：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

　　他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个晚上，女孩却没有一点动静。于是，他打了电话。他没有想到迎接他的是女孩冷淡的态度。被拒绝后，他的梦里充满了女孩的笑容。在最低落的时候，他接受别的女孩，原本以为新欢的出现能够忘掉旧爱。但爱情这种东西比想象中的要根深蒂固。

　　男孩最终分手了。高考时，他期望跟女孩进同一个大学一个系。所以，在他打听到女孩报的大学后，他义无反顾地报考了同样的大学。虽然他的分数高出了很多。天帝总是在生活中制造意外。他自信满满以为女孩会为了实在自己的文学梦而进入中文系，但他又错了。

　　故事的结尾是男孩在毕业前把自己的心意向女孩说明了。女孩站在毕业礼堂的舞台上，一直一直看着男孩。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留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局。

　　当年我读完后，觉得天崩地裂。顾显用一本自传体一样的小说彻底击溃了我所有的理智。我流着眼泪给徐小染打的电话，告诉她：顾显竟然爱了我六年，就在我也爱着他的这六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