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谙掾

48、春雷

　　高考是检验一所中学的试炼场，而百日誓师大会是一届高考学子精神风貌的体现。
　　一大早顾勉就精神不济，也没心思跟人逗乐搞怪。
　　按照常规流程，在百日誓师大会上会有一名学生代表发言，大会全程都会录像上传官网，学生发言当然不会例外，而且是其中最受瞩目的部分。
　　无论是成绩，经验，认可度，代表性，这个发言也轮不到他，大家都默认会是刘铭。可刘铭是学生会会长，不同于其他会长，还是有实权真管事的会长，他一声令下，顾勉于公于私都必须赶鸭子上架了。
　　在附中，学生会的权力就是这样大。
　　论坛上为此讨论不少，有人批评刘铭任人唯亲，置学校颜面于不顾，是失职。有人反驳，认为不过是一次发言，谁上都一样，顾勉又不是一定做不好。有人居中，认为学生代表的位置本来就是刘铭的，他让给别人不过是有一点任性罢了。有人嗤笑，认为其他人不过是酸葡萄心理，人家在学生会当牛做马不就是为了一点权力吗，不然辛苦竞选会长干什么。有人还挺乐观，认为凭顾勉的脸蛋，说不定还能在互联网上为附中吸一波粉，长成那样，无论干什么都会被原谅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使是附中内部的论坛也无法避免互联网虚拟本质所带来的戾气，人们像饥饿的鱼群，闻到一点血腥就蜂蛹而上，将人拆解入肚还要品评一番。
　　“昨天没睡好？”刘铭端着咖啡路过。
　　顾勉趴在课桌上发出一串呻吟。
　　刘铭甩过来一条速溶咖啡，“一次发言而已，瞧你那熊样。”
　　“从小到大，我在台上唱过歌，跳过舞，还说相声，表演过各种节目，但从没演过学生代表，还要在百日誓师大会上发言。”
　　“唔，这样踌躇可不像你，怎么，被论坛上的言论影响了？”
　　“有点。”
　　“有点就是还好，赶快把你那黑眼圈收拾收拾，大课间就要开始了。”刘铭无情走开。
　　会议厅，座无虚席，数条红幅连缀灯笼衬托出隆重严肃的氛围。学生穿戴整齐的校服，老师身着统一的正装，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几个方向的摄影设备已经准备就绪。
　　播放宣传视频，主持人进场，一切都按照流程进行。
　　一架架立鼓被推上舞台，接着是一列身着红白服装的学生走到鼓前，随着音乐开始震撼人心的鼓乐表演，阵阵鼓声宛如春雷。本来这是顾勉的活，顾勉待在后台，望着同学们，流下了心酸的眼泪。
　　刘铭找到顾勉时，他正猫在后台的墙角碎碎念背稿子，刘铭简直能看到一团幽怨的乌云飘在他脑袋上。
　　这种学校活动一向是学生会负责，刘铭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看顾勉，差点没被他的好大儿气得背过去。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马上派人找章探之过来。”
　　“还能这样操作？”顾勉惊异，“可他是高二的，而且这个时候应该还在上课。”
　　“外校的人又不知道他是高二的，而且这年头，谁还没逃过课？”
　　“这不行……”顾勉被刘铭一激稍微振作起来，很快又垮着个苦瓜脸，“刘铭啊，何苦为难臣妾，臣妾做不到啊。”
　　“谁说你做不到？”刘铭变脸比翻书快，反唇相讥，“男人不能说不行。”
　　顾勉：“……”
　　刘铭转身欲走。
　　“唉唉唉，你等等。”顾勉急了，一个疾冲拉住刘铭。
　　“顾勉，你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去发言你就必须去吗？”刘铭声音冷淡，“因为老子比你牛。”
　　“成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卖萌撒娇委屈样样都行，遇到正事就脑子一扔，躺平摆烂。人家吕常在是外柔内刚，你是外柔内柔，挨一拳都放不出响屁，知道的清楚你是alpha，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omega呢，不对，不能侮辱人家omega。”
　　顾勉：……
　　“关键时刻我又不会掉链子。”
　　这是实话。
　　“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现在不是关键时刻”顾勉叹气，“刘铭，你太在乎这些结果了，你太累了。”
　　“别说这些，我自有我的打算。总之，你必须得上，论坛上的那些言论只是你今后面临的很小的一部分。你很幸运遇到我们，但是你不能指望一直用你那套善良的理论解决问题，你不能再逃避了。”
　　“我又不蠢。”
　　“是，你是不蠢，但你天真。”
　　刘铭甩手走人。
　　炽白的聚光灯刺得眼皮生疼，顾勉来到舞台中央行礼，然后走向讲台，讲台上布置的鲜花散发沁人心脾的淡香。
　　“尊敬的各位老师、家长，亲爱的同学们……”
　　顾勉刚开口，麦克风就发出尖锐杂音。他下意识看向台下，一双双眼睛淡漠地注视着他，摄像头闪烁着红光，风箱呼呼响着，脑袋里一片空白。
　　如果是刘铭他一定能很好处理这样的情况……或许我应该答应让章探之来。
　　顾勉看到刘铭不知从那个角落窜出来，气急败坏地冲他做手势，虽然不懂他要说什么，但能猜到是提醒他继续说话的意思。
　　对朋友的了解让顾勉找回了此时的头绪。
　　“今天是一个意义非凡的日子，我们在这里隆重集会，共同迎接高考百日冲刺。再过一百天，我们将踏上高考的战场，去实现属于自己的梦想。这一百天，将是我们青春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值得我们全力以赴……”
　　场下的附中学子隐蔽地交换着诡异的眼神，这小学生文笔，就这？
　　虽然平时干啥啥不行，八卦第一名，但附中学生有自己的骄傲，历年学生代表即使自己不擅演讲和写作也会寻求场外援助。像顾勉这样老实的，实在不多见，有点脚趾扣地……又有点诡异的……可爱？
　　“回首过去三年，我们共同经历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有挑灯夜战的辛苦，有考试失利的沮丧，也有收获进步的喜悦。我们曾在题海中迷茫，在困难前彷徨，但正是这些经历铸就了我们坚韧不拔的意志……”
　　顾勉四平八稳地背稿，场下学生昏昏欲睡。
　　其中顾勉忘词了七八次，在台上急得快窜起来，台下学生开始还是礼貌性质的鼓掌，后来或许是觉得好玩，鼓掌越来越激烈，甚至有叫好声，场面一度无法控制。好几次几乎是顾勉一停顿就爆发掌声，也不管是不是打断了顾勉的思路，顾勉羞得脸通红。
　　学生们本也是无心，这操蛋的高三，谁上谁疯。
　　百日誓师大会结束，刘铭在后台捡到一张彻底萎靡的人皮，那人皮还在无意识地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你这种跟水一样什么都能淌过去的性格，很少遇到挫折吧。”
　　“要死了。”顾勉捶地。
　　“刘铭，吴老师叫你。”一位学生会干事来喊人。
　　刘铭很平静地站起身，跟着往外走。
　　顾勉没多说什么，能量越大责任越大，刘铭让他顶替结果不尽人意，一顿批肯定是少不了的。或许刘铭早就预料到了，不尽人意的结果，各方的不满和批评，甚至顾勉的愧疚，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这都什么事啊……”顾勉掩面叹息。
　　春光不等人，人无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