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谙掾

47、情书，鲜花，墨汁和腐烂

　　“她唱着 他乡遇故知
　　一步一句是相思
　　台下人金榜正题名
　　不曾认台上旧相识”
　　晚饭时间，广播放着音乐，年级大榜下围满了人。
　　“这次开学考刘铭又考了第一……”
　　“他最近势头有点猛啊，连续考了三次第一，我记得他之前一直在年级七八名徘徊。”
　　人群中江礼抬头，望向那个仰望了无数次的名字，年级前十的大头照旁一列烫金大字“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右侧则是年级前一百剩下的名单和单科前三。
　　和往常无数次一样，江礼转身回教室，顶着讲台上老师的目光往课桌上一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睡觉。
　　江礼，18岁，男，alpha，毫无特长，势利贪财，没有喜欢的事物，讨厌高中。而就在圣诞节，他跟学校里最不好惹的omega写了一封情书。
　　没有人知道，江礼曾经也是众人眼中的星星
　　出生在Z市周边的小乡镇，江礼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Z大附中，虽然早就听说了这所学校的鼎鼎大名，少年却并不畏惧。
　　“其他人都是垃圾，我一定能考第一名。”江礼普通但自信。
　　中午不睡午觉，吃完午饭就回教室自习，江礼默默等待着一鸣惊人的机会。
　　高中的第一次考试，他考了班上的第十五名，那时还没有文理分班，年级排到了四百名开外。
　　江礼疯魔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我有问题”，他一定是哪里没有做对，否则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呢？
　　在成绩单的第一行看到刘铭的名字时，江礼的脑袋一懵，当时他们还是同桌，刘铭天天上课不听讲，睡大觉，看课外书，写莫名其妙的笔记，这样的人能考第一？江礼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为了更好地观察，江礼甚至半夜潜入beta宿舍，才发现，原来刘铭上课不听讲，然后自学，晚上在被窝里刷题。
　　他曾天真地以为模仿优秀的人，所有排名在他前面的人，他也能变优秀。
　　后来成绩或许是有进步的，但江礼感觉不到，他一直很痛苦，高中三年都活在“第一名”的阴影下。
　　很少有人知道优秀如刘铭也曾考过年级78名，但江礼记得很清楚，因为每次考完试江礼都会在年级大榜上找刘铭的名字，因为那次是他考得最好的一次，年级89名。
　　“每天表现得很用功的样子，结果成绩这么一般，在那里假努力。”
　　“我虽然成绩不如他，但我只要稍微努力一下就能超过他。”
　　于是江礼学会了伪装，白天表现得漫不经心，晚上在被窝里拼命学习，在外人面前露出虚伪的笑脸，“我懒人一个，都不怎么学的。”
　　江礼一度觉得高中很荒谬，一边制定了严苛的成绩排名制度，一边又要求学生团结友爱。
　　“像刘铭那种优等生不过是死读书，大家表面上恭维他，背地里肯定都想着怎样将他拉下马。”江礼阴暗地这样想着。
　　刘铭和顾勉，后来加入了吕常在和章探之，他们四个曾无数次在江礼的注视下走远，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刘铭也成为了很好的会长。
　　他们明明在同一所学校，却像身处两个世界，他们见到的都是附中的好，而他见到的都是应试教育的恶。
　　愤怒，不平，不甘，自卑，懦弱，咒骂。
　　“努力也是一种天赋喔。”同班的一个善良女生如此对他说，她递来一颗糖，神情温柔。
　　江礼有被安慰到，他说了谢谢，但蛰伏在他正常皮囊下的魔鬼，阴暗，暴躁，贪婪，它叫嚣着－－我不想要努力这样的天赋！
　　发布在论坛上的一个宣传部采访视频有吕常在出镜，主持人问他如何评价新会长刘铭，吕常在想了想，回答说，“刘铭是一个非常努力的人，他的成绩是我们中最好的，不仅如此，他非常有目标感，清楚自己应当做的事，并按照自己的节奏不断向着目标接近，从未懈怠……”
　　江礼关上了手机，在周围人看傻子的视线中开始大笑，直到晚上回寝还时不时笑出声。
　　他最大的感受是解脱了，他明白了，有天赋的人才配努力。
　　但和解与释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还是会纠结，一努力，努力就会成为一种执念，成功就会从指尖溜走，而不努力，又根本不可能触碰那个成功。
　　江礼最恨的就是班主任的话术，“心态在高三最重要，心态放松一点，反而能考好。”
　　江礼的人际圈非常小，因此他之前并没有注意章探之，章探之比他低一届，而且又不是第一。老实说，在酒吧相遇那次，他有那么一点点心动，但只是因为受酒吧混杂信息素的影响。
　　后来一个大课间，他记得是入冬的第一场雪，因为那天的广播话题就是这个，章探之被邀请做一个读书节目。
　　节目的要求是分享你喜欢的一本书，按照惯例都是分享文学名著，章探之为此很苦恼，因为他自知没有什么文学细胞。吕常在得知，窜到高三十五班，连叫了数声爸爸又撒泼打滚终于求得刘铭出手，广播站通知章探之，分享的稿子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在众人心目中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理工男，章探之，在广播里读起了《龙族》的选段。
　　江礼当然不知道这其中曲折，他也很少理会每天三次的广播，他正在写作业，只是听到章探之的名字，下意识抬头，很罕见地望向了窗外，雪花飞舞。
　　他没太听懂情节，好像是一个身患绝症，自感被世界讨厌的女孩离家出走了，另一个人安慰她。
　　[这个世界有多大，取决于你认识多少人，你每认识一个人，世界对你来说就会变大一些。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城市，有东京、巴黎、开罗、伦敦、伊斯坦布尔……但很多城市对你来说只是名字罢了，你没去过那里，那里也没有你想拜访的人，所以它们其实不属于你的世界。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人，但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属于你的世界。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东西，可真正属于你的世界其实是很小的，只是你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和见过的落日，还有会在乎你死活的朋友]
　　后面章探之还在继续念，但江礼愣住了，不是伤感，不是悸动，不是共鸣，而是实足的错愕。
　　学习和成绩就是我的世界啊！
　　“这什么玩意”章探之已经念完了，他看到下方一堆文青式的感想，已经猜到这所谓准备好的稿子是谁写的了，“世界来世界去，其实就是你开不开心，让你不开心的就咒骂它，然后去找让你开心的。去过的地方吃过的东西和见过的落日，还有会在乎你死活的朋友，又不是每个人都有。”
　　“没有这些东西的人，他的世界也可以很精彩。”
　　“朋友……”江礼呢喃着这两个字。
　　他又想起刘铭，那个几乎成为他高中三年执念的人，那个无论何时望向他都比自己优秀很多的人。成绩好，长相也不错（这是江礼的美化），很受欢迎，综合能力强，任何事都办得井井有条，成为了学生会会长，还有几个真心不错的朋友，一起吃饭旅行看落日。
　　这样的人生才称得上精彩吧？
　　他羡慕，他嫉妒，他死守自己的高地，拼命地学习，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他恨应试教育，但他只有应试教育。
　　可章探之说，所谓精彩不过是世俗的定义，无怨无悔地倾注，即使是单色也可以是绚烂，每个人的人生只由自己定义。
　　你累了吧，放下执念吧。
　　江礼陷入了一种爱着这个世界的冲动。
　　今天的校园很好看，特别是蓝天。
　　食堂的饭也好吃，恰好是他喜欢的菜。
　　大课间很热闹，感觉大家都很开心。
　　这种感觉很奇妙，试着主动去喜欢什么，有点微妙的兴奋。明明是冰封万里的冬季，江礼却感受到了春意，似乎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生长。
　　在那张圣诞卡片的侧边其实有个隐蔽的小夹层，江礼在里面塞了一张纸条，他问，“所以，学习的意义是什么呢？”
　　不出所料，那份连表白都称不上的圣诞礼物被退了回来，轻描淡写，更体现出对方根本不把这当一回事的轻蔑。
　　也是，对方估计以为是恶作剧吧？
　　江礼将情书和鲜花撕碎塞进矿泉水瓶里，倒入墨汁，看着它发呆，静静等着它腐烂。
　　年少的自卑比命长。
　　他也说不清对章探之是什么感觉，或许就是憋得慌想找人说话，或许是一种自我矫正，因为青春就应该恋爱，或许是一种证明和回应，回应那次广播，证明他也有喜欢什么的权利，或许就是单纯的冲动，脑子不清醒做什么也不奇怪。喔对，还忽略了一种可能，说不定他是真的喜欢章探之。
　　他还是继续往常的生活，与同学虚与委蛇，半夜偷偷学习。这似乎已经刻入他的DNA，不这样浑身难受，不过情绪比从前平稳许多，也能稍微正常一点地看待毫无起色的成绩。
　　江礼从课桌上直起身，顶着讲台上老师的目光掏出桌肚里的课外书，在教室他的人设是“成绩还行但学习不够认真”。
　　从前那种爱着这个世界的冲动很快消失了，还有那封莫名其妙的情书，像一场梦，他仍然没有在某个地方某样食物留下回忆，没有看落日，没有朋友。
　　还是有些改变的，比如他之前从不碰课外书，这种“腐化意志的毒药”。
　　他想让自己的世界精彩一点。
　　如果江礼有勇气抽出夹层里的纸条，他会看到纸条的背面写了章探之的回复：“或许是为了到更好的城市，更好的学校，遇见更好的人”
　　当然即使他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注：魔改自同名视频《年少的自卑比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