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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小孩子的蓄意勾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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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分配给36队两名成员的宿舍狭小而简陋,冰冷的金属墙壁裸露着,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两张并排摆放的铁架床、两个小小的储物柜和一套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金属桌椅固定在墙边。头顶一盏功率不高的节能灯散发着冷白色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整个空间,投下些许模糊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金属锈味和消毒水的气息,这是“废土”基地里无处不在的味道。
夏知洲几乎是蹦跳着进来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灿烂笑容,与这冰冷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他随手将自己那个看起来就价格不菲、但此刻沾了不少灰尘的行李包往靠门的那张空床上一扔,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可算能喘口气了!”他夸张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然后就开始毫无章法地折腾他那堆行李。拉链被粗暴地拉开,里面的东西被他像掏宝藏一样——更准确地说是像狗狗刨坑一样——胡乱地翻找出来,随手扔在床上。
几件质地精良、款式新潮的丝绸衬衫和休闲裤被揉成一团,和几本封面花哨的杂志、一些看不出用途但显然很精致的小玩意儿混杂在一起,很快就把那张原本光秃秃的床铺堆得如同一个刚刚遭遇了洗劫的杂货摊,混乱不堪,与“狗窝”无异。
他终于从一堆杂物底下抽出了一件柔软的灰色棉质T恤和一条同色的运动长裤,脸上露出胜利般的表情,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随即,他看也没看那片狼藉的床铺,兴冲冲地抓起衣服,就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转身窜进了与宿舍相连的、同样狭小逼仄的独立浴室里。
很快,浴室里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以及更加响亮的、荒腔走板的歌声,隔着门板闷闷地传出来。
季毕生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他对这种混乱和随意本能地感到不适。上辈子在秩序森严的军营和危机四伏的野外,任何不必要的杂乱都可能意味着致命的疏忽。
他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张靠里的床铺边,动作一丝不苟地将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空空如也的行李包仔细折叠好,塞进了床底下的角落。
他将寥寥无几的几件衣服一件件拿出,用衣架仔细挂好,抚平每一道褶皱,然后放入分配给自己的那个储物柜里,排列得井然有序。
做完这一切,他环顾了一下这间暂时属于自己的狭小空间。目光扫过夏知洲那张如同灾难现场的床铺时,他果断地移开了视线,决定眼不见为净。他背过身去,坐在自己那张整洁得过分床铺的边缘,打开机脑。
屏幕亮起,幽冷的光芒映在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他直接点开了存储其中的《异兽图鉴》电子版。这本书籍是他目前最迫切需要的,了解两百年后的敌人,是生存的第一步。
季毕生的阅读速度极快,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快速而高效地掠过一行行文字、一张张图片、一段段数据分析和危险等级评估。
复杂的解剖图、习性描述、弱点分析、攻击模式、已知的变异分支……海量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大脑,并被迅速归类、记忆、理解。
不过短短二十分钟左右,电子书页的进度条就已经悄然滑过了一半以上。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季毕生平静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进度过半,但他所看到的新增异兽种类,粗略算来,竟然只有十余种?这与他预想中的情况截然不同。
两百年的时光,足以让生态系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那些被异变能量侵蚀、进化速度快得惊人的怪物们。在他最后的记忆里,异兽的变异和进化几乎是以一种失控的速度在进行,每一月,甚至每一个天,都会有新的、更可怕、更诡异的变种出现,迫使前线的研究部门和作战部队必须不断更新应对策略和图鉴。
难道……这两百年间,异变的速度趋缓了?甚至是停滞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本能地否定了。这不符合他对那种毁灭性能量的认知。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咔哒”一声轻响,浴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股浓郁温湿的水汽瞬间从门内汹涌而出,如同无形的浪潮般在狭小的宿舍里弥漫开来,让原本干燥冰冷的空气温度骤然升高了几度,变得有些闷热粘腻。
紧随其后的是扑面而来的、清新又略带甜腻的柑橘类香气,那味道强烈而具有侵略性,迅速霸占了房间里的每一寸空间,试图掩盖掉原本的金属和消毒水味道。
季毕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气味打断了思绪,下意识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正好撞上了刚刚走出浴室的夏知洲。
夏知洲的头发湿漉漉地耷拉着,不断滴着水珠。或许是因为热水熏蒸的缘故,他那双总是含笑的丹凤眼此刻微微泛着红,眼眶周围带着一层湿润的雾气,配上他那张俊朗的脸和毫无防备的表情,莫名地像一只刚刚淋了雨、显得有点委屈又亲人的大型犬类。
季毕生的视线不自觉地顺着对方的脸向下移动。下一秒,他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神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顿挫和不自然。
他竟然只是在下半身随意地裹了一条白色的浴巾就出来了!堪堪遮住关键部位,露出整个精壮的上半身和两条笔直修长的腿。
他没有仔细擦干身体,无数细小的水珠挂在他蜜色的皮肤上,在节能灯冷白的光线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那些水珠顺着紧实饱满的胸肌轮廓滑落,滚过线条分明、块垒清晰的腹肌,最终汇入腰间那条岌岌可危的浴巾边缘,消失不见。
没有了衣物的遮挡,他身材的优势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每一块肌肉都仿佛经过精心雕琢,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蓄势待发的力量感。那并非是笨重的、只追求维度的肌肉,而是兼具了力量、速度和美感的体魄,是长期科学训练和顶级营养才能塑造出的完美身体。
季毕生几乎是立刻收回了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膝盖上的机脑屏幕,但方才那一瞥的印象已经刻入脑海。
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身材是真好。饶是上辈子处于巅峰状态、历经无数战斗淬炼的他,恐怕在体型的完美程度上也有所不及,更遑论现在这具严重营养不良、瘦弱单薄的少年躯体。
夏知洲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季毕生那一瞬间的异样,或者说他察觉到了却故意忽略。
他用一条干燥的毛巾胡乱擦着头发,在季毕生收回目光的同时,迈步向他靠近。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股柑橘味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郁,几乎带着体温的热度扑面而来,强势地侵占了季毕生周围的空气。
季毕生不得不再次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床前,几乎挡住了大部分光线的夏知洲,语气平静无波地问:“有事吗?”
夏知洲随即微微倾下身,将那张俊脸凑近季毕生,湿漉漉的头发几乎要蹭到季毕生的额头。他眨了眨那双还泛着红晕的眼睛,用一种带着点撒娇和炫耀意味的语气,压低声音说道:
“季哥哥,你闻闻我香吗?这可是我知道要和哥哥你一起住之后,特意挑选的香气哦!橘子味的,是不是很清新很好闻?哥哥喜欢吗?”
他的气息混合着热水的蒸汽和浓郁的柑橘香,一起喷在季毕生的脸上。
季毕生看着近在咫尺的、写满了“快夸我”表情的年轻脸庞,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叹气。
两辈子年纪加起来,他当这小伙子的爸爸都绰绰有余了,实在无法理解这种幼稚的、孔雀开屏般的行为。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抵住夏知洲凑过来的、还带着湿气的温热肩膀,稍一用力,将他推开了一些。
手掌不可避免地沾到了对方皮肤上未干的水渍,那触感温热而光滑。季毕生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拿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衣物,站起身,绕开夏知洲,径直走向依旧弥漫着水汽和浓郁香气的浴室。
“我去洗澡。”他丢下这句话,语气平淡。
浴室内,柑橘味的气息比外面还要浓烈数倍,几乎凝成了实质,温热潮湿的空气包裹上来,仿佛每一寸呼吸都被那种甜腻的香气填满。季毕生甚至觉得,在这里面多待一秒,自己恐怕从里到外都会变成一颗行走的橘子。
他反手关上门,这才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他根本没有购买任何洗漱用品。刚才去领物资时,只领到了最基本的被褥和作训服,个人清洁用品需要额外用积分兑换或者下次外出时自己想办法,而他初来乍到,一无所有。
站在原地沉默了两秒,季毕生最终还是不得不对着门外的夏知洲开口,声音透过门板,显得有些沉闷:“我用一下你的洗漱用品。”这几乎是他今天以来说得最“客气”的一句话。
门外立刻传来夏知洲带着得意和欢快语调的回答,声音清晰无比:“果然哥哥你还是喜欢的吧!随便用!别客气!”
季毕生选择性地忽略了这句话。他打开淋浴喷头,让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同时也巧妙地掩盖了门外可能传来的任何后续话语。他动作迅速,草草清洗完毕,然后飞快地套上自己的衣服,仿佛想要尽快摆脱这身过于甜腻的气息。
当他拉开门走出浴室时,身上不可避免地也带上了那股清新的柑橘香气,只是远不如夏知洲那般浓烈。
宿舍里,夏知洲居然还没有穿上衣服!那条浴巾依旧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和腹肌。
他也没有擦头发,湿漉漉的发丝依旧滴着水,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和脸颊。他正站在房间那扇唯一的、小小的窗户边上,侧对着季毕生,手里拿着机脑,似乎正在和什么人通话。
窗外是基地漆黑的夜空和远处零星几点探照灯的光晕,潮湿的发丝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只能看到下颌线似乎微微绷紧。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是一种季毕生从未听过的、带着某种疏离和敷衍的意味,断断续续地传来:“……嗯……知道了……先这样……以后再说……”
在季毕生走出浴室,目光扫过他的瞬间,夏知洲似乎立刻察觉到了。他甚至没有听完对方的话,就对着机脑那边含糊地应了几句,随即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下一秒,他脸上的那种疏离感瞬间消失无踪,仿佛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他转过身,脸上又重新挂起了那副阳光灿烂、甚至有点傻乎乎的笑容,几步就凑到了季毕生面前,像只大型犬一样微微低头,凑在季毕生颈边嗅了嗅,然后得意地宣布:“哥哥,这回我们就是一个香味了!”
季毕生完全没有理会他这种幼稚的嗅来嗅去的行为,径直走到自己的床边,将毛巾挂好,然后半靠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再次拿起机脑,点开那本《异兽图鉴》,继续之前被打断的阅读和思考。
他的眉头微锁,心思已经完全沉浸在对未来训练的规划和眼前这本图鉴所透露出的异常信息的分析中。
夏知洲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在他隔壁那张乱糟糟的床沿坐下。他就那么坐着,既不去找衣服穿,也不拿毛巾擦干还在滴水的头发,只是微微歪着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巴巴地盯着季毕生看。那目光存在感极强,仿佛带着实质性的热度。
季毕生即使再专注于屏幕,也无法长时间忽略这样一道毫不掩饰的视线。他抬起眼,对上夏知洲那双写满了“无辜”和“期待”的眼睛,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他实在搞不懂这位大少爷又想干什么。
夏知洲立刻往前蹭了蹭,凑得更近了些,湿漉漉的头发几乎要蹭到季毕生的手臂。他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软绵绵的语气说道:“季哥哥,我头发好湿哦,自己擦好累……你帮我擦头发好不好?”说完,就用那双泛红的、小狗似的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季毕生。
季毕生:“……”
他果断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机脑屏幕,用行动表示拒绝。让他这个前·联军总指挥、现·冷酷重生者给人擦头发?简直荒谬。
然而,夏知洲显然深谙“坚持就是胜利”的道理。季毕生不理会他,他就真的不动了。也不说话,也不自己去擦,就维持着那个姿势,继续用那种专注的的眼神盯着季毕生,仿佛能在他侧脸上看出花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只剩下头发上的水珠偶尔滴落在地板上的轻微“嗒”声。
季毕生被他看得后颈发麻,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他试图无视,但那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最终,他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自我安慰:‘算了,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任性点也正常……刚到一个陌生环境,可能缺乏安全感……看在室友的份上……’
经过一番心理建设,他终于认命般抬起头,朝着夏知洲伸出手,语气硬邦邦地没什么起伏:“把毛巾给我。”
夏知洲脸上瞬间阴转晴,笑容一下子绽放开来,仿佛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奖赏。他立刻殷勤地将掉在床边的那条干燥毛巾捡起来,双手递到季毕生手里,然后主动转过身,背对着季毕生,低下头,将湿漉漉的后脑勺露给他,一副乖巧等待伺候的模样。
季毕生接过毛巾,动作略显僵硬地站起身。他实在没什么温柔细心给别人擦头发的经验,他拿着毛巾,几乎是照着擦武器的手法,动作迅速、力道均匀地在那头柔软的黑发上一通猛搓,力求速战速决,毫无温柔可言。
夏知洲却似乎很享受,配合地低着头,甚至还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像被顺毛的猫咪一样的哼唧声。
不过一两分钟,季毕生感觉头发差不多不再滴水了,便立刻停下了动作,将毛巾从夏知洲头上拿下来,直接扔回了他怀里,然后转身就窝回自己的床上,重新拿起机脑,一副“此事已毕,勿再扰我”的架势。
“谢谢哥哥!”夏知洲接过毛巾,声音里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开心,“季哥哥真是个好人!”
季毕生对这张“好人卡”不置可否,头也没抬。
接下来的时间,宿舍里陷入了暂时的安静。季毕生很快将剩下的《异兽图鉴》快速浏览完毕。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书籍版权页的落款处——“新纪元168年著”。
他的心微微一沉。立刻在机脑连接的基地内部书库,以及他能访问的有限公共网络资源中进行搜索,关键词“异兽图鉴”、“新版本”、“补充录”……然而,搜索结果一无所获。最新的相关信息,依然停留在168年这个版本。
季毕生的眉头紧紧锁起。他清楚地记得,上辈子他曾经亲自下达过死命令:《异兽图鉴》必须每三年全面更新一次,汇集所有前线观测站、侦察兵和研究人员的最新发现,确保信息的时效性和准确性。
他深知,在这场与异变物种的残酷进化竞赛中,人类的认知如果慢于异兽的变异速度,等待人类的唯有缓慢而绝望的消亡。
“异兽录在108年后还有新出版吗?”季毕生盯着屏幕,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宿舍里唯一的另一个人。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正拿着一件丝绸睡衣准备穿上的夏知洲,动作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他的声音透过布料传来,显得有些闷闷的,失去了平时那种飞扬的语调,平铺直叙地回答道:
“没有了。新纪元108年,负责编写和出版这个的罗氏家族倒台后,这本书就没再有人组织编写和更新过了。”
他套上睡衣,系好带子,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反正中心城里那些老爷们没人会看这个,没有销量,没有利润。城外的人嘛……忙于厮杀,见识到的活样本恐怕比书里写的还‘先进’,久而久之,这本书也就没人提了,算是……淡出历史舞台了吧。”
“谢谢。”季毕生低声道谢,得到了确认的信息,心情却更加沉重。
罗氏家族……是上辈子那个负责主持编写工作的罗家天才吗?
她只是一个没有异能的人类,却凭借着惊人的智慧和毅力整理归纳着一切。在一次野外数据采集时遭遇袭击,虽然侥幸被救回,一条腿也彻底废了。
季毕生的生物钟滴滴作响,连打了两个哈欠,将机脑合上,闭了灯,呼吸很快变得清浅。
夏知洲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季毕生,眼里闪着对于新玩具的好奇与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