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石请你显显灵》阿普赛特

2、守石人

　　每一个联邦居民的一生从出生起就已经被规划好了。

　　*

　　历经几个星际的研究和调查，科学家们发现天赋并不是罕见的东西。事实上，每一个人都具备相应的特殊能力或特质，这是与生俱来且不可替代的。

　　如同经济学中的绝对优势一般，拥有天赋点的人群在相应的领域会比其他人表现得更为出色。即便一些人先天的培养环境和资源并不优渥，甚至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但只要一被发现，命运赐予的礼物即刻就会得到兑换，展现出来的璀璨光辉犹如天空中的繁星般，令普通人望尘莫及。

　　礼物像是永远不会停产的巧克力盲盒，推陈出新的口味散布在各个角落。可惜味蕾能够捕捉到的滋味终究有限，人类对于经典款的爱不释手让那些罕见的朱古力直到融化成为黏稠的液体也无法得到重见天日的机会。

　　在研究过程中，更是发现这种看似虚无缥缈的能力却在无时无刻发挥着潜移默化的作用。暗中埋下的被寄予无限期望的种子生长成为如影随形的寄生虫，陪伴着，从新生到死亡。

　　因而无论种种选择和诱因是否排列在既定的轨道上，一切的一切又都会不约而同地指向冥冥之中已经既定好的结局。

　　我们将这称之为命运。

　　*

　　联邦的建立者敏锐地发现这一事实后，迅速地进行了人为干预。

　　将已经可以预测和分辨出天赋点的人群聚集起来加以分类和培养，在极大倾倒性社会资源的干涉下，一批批拥有卓越才能的优秀领袖和业界专家不断涌现，推进整个联邦以建成以来几何倍的态势高速增长起来。

　　与此同时，命运之石也在打扫战场时被发现，并在质量分析环节中意外发现其可以通过内部星象的变化指示天赋点的特殊性质。

　　虽然至今无人能够给出其背后的本质和原理，但这对于一个希望快速从几乎是粉身碎骨的低迷中重建的国家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所以即便收到了许多学者的劝说，命运之石还是很快从实验室中被挪出，正式投入到使用中。

　　在前一天晚上，有研究所的实习生说看到那位大半生与这颗石头相伴的宇宙学家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工位。

　　第二天，人们在观星台找到了签署好名字的交接同意书。

　　而命运之石，也至此成为了与每个联邦公民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去星殿验证自己的天赋，寻找自己命运的轨迹，虽然没有被严格地写进律法里，却是每个人约定俗成的社会规则。

　　对于这一开天辟地的事件，联邦编年史是这么记载的：

　　在那场亿万年前的大爆炸中，在数十亿粒子的湮灭中，在不为人知的空间和时间的尽头中，星星诞生，人类和文明也借机悄然形成。流淌的血液、坚硬的骨骼、跳动的心脏……所有的生命体都可以从自己的身体里找到已逝恒星的痕迹。

　　就可能正如联邦古老歌谣里所传唱的那样，

　　“当元素开始碰撞，潮汐在月下涌动，星星在我的血液里闪烁。
　　湮灭与重构，并不是遥远和孤寂的事物，因为我们曾共享生命与死亡。
　　远古的星尘啊，终会指引我们走向远方。”

　　所以命运之石可以与人们体内的元素相呼应，然后跟随星星的指示，探查到每一个人的命运。

　　*

　　因诺森特抬起头，重新看向那颗巨大的晶体。

　　他还记得小时候测试时的场景。

　　高大神圣的星殿里，阿斯特赖俄斯的注视下，他被星使带到被嵌有黑色晶体的圆台上。

　　普通居民是无权直接面对面看到命运之石的，他只能听到星使的描述，

　　“藏蓝色的硕大星体，速度缓慢，滑行中留有残余物质，沿螺旋轨道运动……”

　　当即将被带入武装预备的大队伍时，突然有声音拦住了星使。

　　“这里有红色的尘埃呢，是温柔有爱的人的象征……”

　　于是他被分到了城市督察官的队伍里，那里只稀稀拉拉站了几个人。

　　在此之前因诺森特从未特意了解过判断天赋点的标准是什么，也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成为温暖有爱的人，尽管他觉得自己与这几个词毫无关系。

　　成为少数的普通人，还是多数的天赋者，对于他来说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对于星星给自己规划的人生，他觉得还算不错，也没有其他想法，即便他连其他道路的入口都未曾造访过。

　　谁知道呢，但是星星总不会出错。

　　*

　　从回忆中抽回神来，因诺森特感到自己的失态。

　　今天怎么回事，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频频走神。

　　掩饰性地咳了咳，因诺森特急忙从标环中调出那份绝密文件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

　　命运之石，这份传说中神明恩赐的礼物，由于它的重要性和珍贵性，在现世后的千百年里都被当作星星的化身供奉起来。

　　人们日夜守护和祈祷，希望能在其中得到指引，早日脱离疲惫又繁重的生活与工作，去往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在早已既定好的命运线上，一切会是如此的清晰又明朗，不会被外界的声音所影响，不会质疑是否是自己的问题，更不会在无数条分岔路口迷茫和无措。

　　我生来就是做这个的料。

　　没有人会比我更擅长。

　　我合该就是最好的。

　　来自命运之石的印证，这是不容任何人指手画脚的，连我自己都不能。

　　随着越来越多的成功案例证实了这一发现的可靠性，命运之石的声望也水涨船高，越来越多的人们渴望得到命运之石的照拂从而得到一劳永逸的人生。

　　彼时科学技术并不发达，起初人们所能做的，就是将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献给星星大人。

　　适宜的温度、柔软的垫子、严格的守卫、热闹的庆典.......当然，还少不了各式各样的璀璨晶石和一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儿。与此同时，用于照顾和协助命运之石进行天赋证明的组织机构——星殿，也应运而生。

　　但再精细的保护也终究抵不过长时间的损耗。

　　在一筹莫展之际，人们发现命运之石中出现了一种从而有过的星光景象，封锁消息研究之后发现，原来是星星大人早已选中的守护之人。

　　尽管这份职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有任何的参考依据，但是天赋点依旧霸道地显示出了它的存在感。

　　没人知道当初那位瘦小的青年是作何方法，但他的加入，与命运之石之间的共鸣以及对于星象超乎旁人的把握，迅速让天赋测试和人才引进的效率大幅度提高，毋庸置疑地成为了联邦建立以来最负盛名的天才。

　　可这样的人到底在少数，几百年才出现一次的稀缺星象也让掌权者意识到这样繁荣的景象并不会如想象般永恒。于是找寻到守石人的目标愈发迫切，相关的研究资料也上升为最高等级的保密文件。

　　甚至在特别的授意下，坊间关于此的小道消息频出。从天地间孕育出的精怪、转世投胎的神明，再到隐姓埋名的贵族、白手起家的果商等等。时间一长，守石人的真实形象也愈发模糊，最终只成为了神话传说中的角色，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其背后所隐藏的真相。

　　而这一代，第十五代守石人，于星历3685年在年度普测中被伦纳多上将发现，并将其安置在这座塔中直至现在。

　　但在今天上午，负责消息联络的信息部门并未按照惯例收到来自灰塔的回应。

　　经多方排查之后，现确定第十五代守石人温因于星历3693年7月16日失踪，疑擅自离岗。

　　*

　　因诺森特又往后翻了两页，剩下的都是一些众所周知的秘密和各方签署的保密条例。

　　失踪？

　　守石人跑了？

　　联邦终于要完蛋了？

　　世界马上要毁灭了？

　　那今天的工资还算吗？

　　且不说这等级别的任务是如何皮球踢来踢去踢到自己这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小小督察官这里。光是接了，一想到其中牵扯到的各项涉密单位，因诺森特就觉得头大。

　　他将目光放诸到还在浏览材料的科大福特身上。

　　在预备见习时他曾亲眼目睹过这位上司舌战群儒的场景，三言两语就把自己从底色浓黑的烂账目中成功摘出。那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变让整个警卫局上上下下都换了一遍血，多少位高权重的人物被拉下马，唯独这个小小的中尉，□□而又无名地撑到了现在。

　　有这样的前辈在前头，因诺森特想这次也没有例外。他只需要像之前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就好了。

　　想清楚了这一切，因诺森特这才安下心来，他看着科大福特棱角分明的侧脸和微微眯起的金色眼睫，暗自估摸着二人得以放行的时间。意识到这次的难度系数要远高于之前那次，可能是场持久战后，他索性窝在墙角默默逐字逐句研读起了附页里面的保密单位，大有种要挑出点儿关于标点符号错误的架势在。

　　时间就这么不快不慢地流淌着。

　　从皇室到联邦政府，因诺森特在第十二遍浏览这份保密名单时已经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了，甚至还有闲心计算重复出现的字眼及其数量。

　　终于，在第十三遍进行到一半儿时，斜前方的科大福特终于有所动作。

　　以因诺森特的视角并不能看清那张平时大大咧咧的脸上所出现的少有的若有所思的神情，但那从心底传来的莫名感召还是让他立即站直了身体。

　　煎熬的时间里，他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

　　拒绝！拒绝！拒绝！

　　“情况我已经大致接受完毕了。”

　　拒绝！拒绝！

　　“具体事项可能还需进一步了解……”

　　拒——

　　“保证完成任务，长官！”

　　因诺森特错愕地转头看向斜前方的人。

　　科大福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平时半睁不睁的眼睛里此时满是沉稳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