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沙》戚维宇

2、桂月

　　翌日，想必是前晚休息的时间确实不早，项临没有安排早出发，因此徐敏昭也得以睡个早觉。
　　桂月正服侍徐敏昭晨起洗漱上妆。
　　“今日什么时候出发？”徐敏昭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眉眼被一下下描摹清楚，她问。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桂月一边在徐敏昭的脸上轻敷粉色，一边回话道：“外面项将军已经在收拾打点了。”
　　“我自己来，你先下去吧。”她伸手取过桂月手中的粉盒，脸凑到铜镜前左右照了一番，并未理会桂月的神色。
　　桂月行了礼，便转身下去为主子准备早饭，脑子里思绪纷飞。
　　她想起过去宫里的日子。宫里多少主子强横霸道、喜怒无常，下人的日子并不好过，人人须得打着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小心伺候。当初和亲之行定下，她被指侍奉嘉润公主，那时，她并不知晓嘉润公主是个怎样的人，也很少有人知道。
　　这尊贵奢华的和亲公主从前在宫里并无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面貌。有人私下里说，这是因为这位嘉润公主本不是宫里人。公主是什么人，不是做丫鬟的桂月该想的事。这段日子，桂月看在眼里，有时候有些事，公主并不太爱使唤下面的人，也不会肆无忌惮地发脾气迁怒下人，可以说是十分好的主子了。可是公主也有些怪，她常常沉默，于是下人便难以揣度主子的心意。
　　她还想起有一次，公主问她是哪里人。
　　桂月有些诧异，但仍然回答道：“回殿下，奴婢是江夏人。”
　　“江夏，那离长安很远吧？”嘉润公主感叹，“你进宫后还回去过吗？”
　　“没有。”桂月答道，“入宫的宫人出宫也只能在长安城内，当天便要回宫的。”
　　“那你会想家吗？”
　　“想。”桂月淡淡开口，“只是奴婢在宫里当差，自得尽好本分。”
　　“你入宫多少年了？”
　　“回殿下，已经8年了。”
　　“8年，那也很久了。如今去大月，不说能否回江夏，回到中原也是难了，你会后悔吗？”公主的神情有些悠远，她看向窗外，仿佛却不是在看那里。
　　闻言，桂月一惊，她一字一句谨慎回答：“奴婢是侍奉主子的，主子在哪儿，奴婢就得在哪儿，不作它想。”
　　桂月觉得无论什么主子，总喜欢“忠心”二字。
　　嘉润没有说话。良久，她似乎隐隐听见嘉润公主叹了口气，也许只是错觉。桂月想，也许这回答并不令公主满意。可是如何才能令她满意呢？那时的她并不知道。
　　公主常常沉默，望着某处发呆，年轻漂亮的眼角眉梢总是微微凝起，像是忧郁。偶尔的，桂月把那解读成一种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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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有那么偶然的一天，从许多记忆的细枝末节之中，桂月敏锐地感觉到，公主对此次和亲并不愉悦。尽管并没什么人能发现。
　　也许这是一种危险。桂月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种本能的感觉，也许这只是自己多虑，又能如何呢？公主只是有那么点不开心而已，但是与宫里那些久未承宠便喜怒无常的妃嫔相比，公主其实很平和，只是有那么一点孤傲的“脾气”。桂月很熟悉这种感觉，每个宫里的贵人都是如此。
　　虽然，桂月的确不明白，作为公主，她为什么不开心呢？去和亲不过是嫁人罢了，她已经有天底下最大的尊贵。至于嫁人，嫁给谁不是嫁？嫁给大月氏王，未来还是一样的富贵和权力，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是大月王妃，没有女人能凌驾于她之上。
　　还要什么呢？
　　而桂月，作为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因为家境贫苦，她从小被送到宫中做丫鬟，挣的银子要拿出一半寄回去帮衬家里。贫穷的人顾不得体面。自己的意愿或者舒服的感觉，那都是什么玩意？压在每个宫人身上令人喘不过气、如履薄冰的日子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她们每天想的是跟什么主子，如何讨好卖乖，又和谁交好，才能拼一个好的前程。她们谨小慎微、苦心钻营，踏着血色的脚印艰辛而挣扎地向上爬哪怕一步。
　　所以，她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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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饭是一些清粥小菜，徐敏昭用过以后，桂月在房间里收拾了一番。一切装备妥当，一行人在肃州刺史的送别中上路了。
　　今日队伍向瓜州方向行走，但是当晚尚不能到，须在中途露宿。肃州刺史帮忙备下了众人需要的用具和吃食，等到后日便可到瓜州，到时自可以好好休息一番。这是桂月向徐敏昭复述的早上项临说给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