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世界》黯淡蓝点

68、庇护之约

　　如果李厘没有看错，赫尔蓝离开前曾对凯夫极快地打了个手势。

　　指尖在身侧轻点三下，随后才冲她点头，那手势应当代表如今的李厘已经获得他们的信任。

　　灰眼的凯夫似乎比李厘还要不善言辞，面对她的提问，只点了点头确认，后退了一步，目光始终落在她脚前半尺的地面。

　　得到答案，李厘无声地舒一口气。下意识往前踏了一步，想再问些什么，却见凯夫又后退了一步。

　　李厘脚下不得已又向前一步，凯夫却噔噔噔连退三步，后背直顶到岩洞的冰凉石面，甚至把脸也扭了过去，避开她的注视。

　　李厘后知后觉地愣住：？

　　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狼狈的水迹早已干透，赫尔蓝的披风仍披在身上，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她有这么可怕吗？

　　她忍不住又想上前。

　　“咳。”尤金轻咳一声。

　　一只手扶着肩膀，他向来仪态优雅，肩背平直，当下却因为疼痛略微有些佝偻，唇色浅淡，很有些脆弱的样子，义正言辞道：“你别调戏他。”

　　随后又不正经，靠向身后，尾音拉的绵长，控诉道：“我还活着呢，怎么就当着我的面，对别的男人动手动脚？”

　　李厘收回脚步，礼貌的退后三步，回头莫名其妙的看了尤金一眼。

　　她调戏凯夫？这话从何说起？就算尤金跑去调戏凯夫，她也不会好不好！

　　尤金对她这充满鄙夷的一眼很是不满：“他不会和女性说话。”他早就注意到凯夫似乎对女性有些过敏。

　　移送他的途中一旦有女性在场，凯夫马上便会立马闭上嘴巴，有的时候话说到一半也会闭嘴，而他身边的人却都见怪不怪。

　　虽然正常情况下凯夫也很少和尤金说话，大概是怕被刺探情报，但观察出这一点对尤金而言并不难。

　　李厘闻所未闻，尽量让自己不露出疑惑。回忆了一下，好像她确实不曾听过凯夫说话。

　　凯夫却是略带惊讶的瞥了瞥尤金，余光中瞄到有人走近，他便侧着身，绕开李厘，作螃蟹状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李厘在立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想了一会，不得要领，归结为赫尔蓝的手下藏龙卧虎，不理解但尊重。

　　来人远在洞外，与凯夫小声交谈，期间只能听见来人的声音。

　　其后凯夫先行离开，余下的人便招呼一声，带着李厘和尤金转移到了另一处地方。

　　这一回给尤金分配的待遇，与一开始大不相同。

　　尤金四下观察一下环境，心中哂笑，看来赫尔蓝要他做的是大事。

　　安置二人的新落脚点位于“流萤集”边缘一处远离人烟的高地平台，与其说是一处囚禁之所，更像疗愈空间。

　　平台四周被几从变异植物和精心培育的变种哀恸绒环绕，散发着柔和的银紫色辉光，通过窄小的浮木栈桥，眼前仍是一处天然岩洞，但明显经过人工的扩凿与打磨，洞口略矮，按尤金的身高需要微微俯身才能进入。

　　内部别有洞天，空间开阔，藤笼悬垂，发光蜉蝣的光影在石壁上投下明亮的光影。

　　除了常备的藤编卧榻，手作矮几并两个坐墩，角落一个浅浅的篝火石坑，没有燃烧火焰，其中堆叠数块持续散发微弱热量的“地热石”。

　　李厘知道这种东西，她过去还和赞恩开采过拿去黑市贩卖，需要从更深的地热层采集，当做室内热源安全且无烟。

　　洞内一侧的岩壁有细微的水流渗出，被引至一个石臼，形成一汪清澈见底的活水，旁边放着泛着珠光的海螺壳当杯子。

　　尤金走到一处向内通行的石缝前，温润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内里是一个比外间稍小的洞穴，中心一泓天然的温泉，泉水呈现乳白色。水面蒸腾白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

　　领路人只将两个人安置在这里，二话没说便静默离去。

　　洞内没有留下护卫或监视，位置偏僻，戍守隔桥相望，被三面水位低矮的水流环绕，赫尔蓝明显是吸取了教训。

　　尤金站在温泉边，伸手探入温暖的泉水中，熨帖入肌肤的温度激的人手臂浮起一层颤栗，尤金喟叹一声，这感受实在比水刑舒适了不止一点。

　　心中冷笑：真是好大的手笔。接下来准备合谋他去烧掉谁的房子？点燃火焰之前，懂不懂该如何熄灭？

　　不多时还有人送来食物，虽然口味粗粝，竟然不是地下世界通用的营养块剂，而是天然食材。

　　显然流萤集有独立的人工生物培育环境。

　　尤金举着木勺吃了两口，兴致缺缺，但为了补充体力还是强迫自己慢慢吞咽。

　　最后干脆单臂撑在矮几上托着腮，一边机械进食，一边看对面的李厘乖乖吃饭。

　　她的筷子竟然用的很好，毕竟有双灵巧的手，也许是机器人教的？

　　尤金早就发现李厘吃东西时细嚼慢咽，姿态端正。哪怕是面对味道寡淡的胶质块时，她也吃的有滋有味，只是瞧不出明显偏好，给什么便吃什么，吃什么都显得很好吃。

　　这样的伴侣很好养活啊。尤金十分满意。

　　李厘一眼都不看他，一言不发，自让他喝下怪东西后理都不理他。

　　此刻她垂着眼睫，轻轻吹着木碗里热气腾腾的汤，红润的唇瓣微微抿住碗沿，喉间轻轻一动，唇上便晕开一抹湿润嫣红的水泽。

　　尤金心中愤愤，盯着她的嘴唇，口干舌燥，决定找她的茬。

　　以木勺磕了磕碗沿，娇里娇气道：“没力气了……后背的伤口好痛，要你喂我。”

　　李厘掀起眼皮，面无表情眇了他一眼，不知他又要做什么怪，恶声恶气道：“自己吃！”

　　尤金已经察觉到她想变脸，心中有些好笑，心道是时候测一测交易的约束力。

　　他可没忘记一件事，用勺子慢悠悠搅动碗里的汤，忽然发难：“邬玉是谁？男的？什么叫他不给劲？”

　　李厘没想到他深陷此种境地，脑子里竟还转着无关紧要的小事，刚想张嘴口吐恶言，却发现尤金面色异常温柔，嘴角噙着笑，甚至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碰碰她的脸颊。

　　李厘反手格挡，擒住他的小臂一推。

　　正中尤金下怀。

　　他腕骨灵活反转，五指收拢，一个巧劲，蓦地从她腕间撸下一物，随即手臂一扬，将那东西远远地抛了出去。

　　一道银亮的弧线划过半空，叮铃一声轻响，邬玉所赠的祝福铃镯已经被尤金远远扔出洞外，不知所踪。

　　“啧！”尤金扔掉木勺，嫌弃的掸了掸指尖，牵动了伤处，哼唧一声，扶住肩膀。

　　绿眸中闪动恶毒的光，刻薄但优雅道，“好像有脏东西，不过没关系，已经处理掉了。”

　　李厘：“……”

　　她立刻从坐墩起身，想要去寻回，但愿铃镯没有掉进水中。

　　尤金长腿一伸，将矮几向前推动，磕中李厘被窄裙束缚不便行动的腰腿。李厘下意识伸手撑住桌面稳住重心，尤金再趁势一绊，展开臂弯接住失去重心的她。

　　用离伤处较远的那一侧手臂勾着李厘的腰，尤金掐着她的腰肢无赖宣布：“现在需要交易一下！”

　　李厘邪火直顶脑门，闻到尤金又变香，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气的笑了。

　　忽而出手，虎口张开捏住尤金的面颊，向旁侧一掰，让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之下，李厘贴着他的耳畔骂人，确保他能把每个字都能听清楚：“真是下贱，好不值钱的海因莱因家主，只会发情的荡夫。”

　　尤金呼吸一滞，被骂的一愣，随即受到刺激，前所未有的兴奋起来：“看来以后还要让你多学学骂人……”

　　指骨深入，用力时绷紧短衣，显出鼓胀的形状，尤金折颈咬住她身上薄薄一片的布料，声音呢喃惑人：“……后背真的好痛……宝贝，坐起来，好不好……”

　　李厘的腰际泛起青色掐痕，汗水濡湿额角。尤金绿眸氤氲迷离的雾气，指尖流连按了按她微微撑起的小腹，随即勾下她的肩膀，滚烫的唇贴在她耳畔问了一句话，李厘伸出手嫌弃的捂住他的嘴巴。

　　温泉水声停止，李厘强撑着给尤金的背伤换过新药，便轮到他来照顾起发起低烧的伴侣。

　　赫尔蓝姗姗来迟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李厘已经睡着，面朝岩壁一侧蜷缩，尤金正在拍着她的背，见到赫尔蓝矮身踏入岩洞，尤金先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下，做了噤声的手势。

　　赫尔蓝见他一副心满意足，反客为主的样子，先是莫名其妙，觉得这人是不是有些过于滋润，有点碍眼。

　　她斜睨着一双狐眼，看着尤金磨磨蹭蹭给床上人掖好被子，才跟着她离开石洞。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浮木栈桥上，四周只有水声淙淙，直至行至桥心，赫尔蓝方停下脚步。

　　这个位置恰到好处，既不会打扰洞中人休息，四周的开阔水面也杜绝了被窃听的可能。

　　赫尔蓝转过身，双臂抱胸，就着四周漂浮的微光蜉蝣散发的微光，琥珀色的狐眼微微眯起，打量着尤金。

　　之前那点情绪收拾的干干净净，只剩预备谈判的严肃。

　　“海因莱因先生。”她开门见山，语气既不倨傲也不卑微，音调放松，“这里的条件如何？还满意吗？”

　　尤金停在她的对面，保持着标准的社交距离，伤口的隐痛让他无法完全挺直背脊，姿态便略显慵懒，他袖手望着桥下闪烁的水光，轻笑一声：“比水刑是舒服多了。灯火主阁下如此用心，总不会只是为了表达歉意。”

　　“怎么不会？”赫尔蓝大惊小怪，语调扬起，“当然是为了表达歉意！希望你能领情。之前是我手下的人不太懂事，擅自做主，对贵客无礼，我已经重重教训过，包括刺客，也已经狠狠处罚。只有你领了这份情，接下来才好谈生意，不是么？”

　　尤金不欲与她打言语官司，语气冷淡道：“也许我们可以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说来听听。”

　　“我会给你想要的窄频定向发送设备，还可以确保你和李厘的安全。”赫尔蓝说着，遥遥指了指桥头站着的一个人影，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人手中捧着一个匣状物，显得诚意满满，“甚至，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在你返回飞地的路上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便利。”

　　尤金绿眸微闪，不动声色道：“条件？”

　　“三个条件。”赫尔蓝伸出三根纤长秀丽的手指，语气轻快。

　　“第一，情报。”赫尔蓝屈下第一根手指，修的圆润的指甲泛着健康光泽，“回到飞地后，我需要你定期提供一些……对我们有点用处的小消息。比如，飞地巡逻队的轮班表变动，某些特定的物资进出口管制风声，你知道的，让我们这种地下生意人能提前规避风险。不过还请宽心，不会强迫你，更不会涉及你家族的核心利益……”

　　尤金心中冷笑，信她个鬼。这女人轻描淡写的将间谍行为包装成商业情报交换，话里话外倒像是给了他天大的恩惠。

　　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懒懒的翘起嘴角，显露出恰当好处的松弛：“听起来很合理，为了我未来的‘投资’能有个稳定的环境，提供些便利没什么困难。”他抱着胸，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上臂，表现深思熟虑，像是认真洽淡。

　　赫尔蓝略做停顿，观察他一会，微微一笑，屈下第二根手指。

　　“第二，资源。”她的声音压低半分，“我们偶尔会有一些特殊需求——飞地管制药品、精密仪器零件……以海因莱因家族的能量，弄到这些应该不难？我们会按实价支付……”

　　这等于让他成为他们在飞地的秘密采购渠道。

　　尤金垂眸，没有立即答应，决定抻一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