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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契约成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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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婉缓缓摊开一直拢在袖中的双手。
她的手背白皙的近乎透明,指尖却泛着一种常年接触药材或染料后沾染的浑黄。
手心并非空无一物,而是静静躺着一只拇指大小的密封琉璃瓶。
仔细看去,瓶中有一团小小的,微微起伏,仿佛在自主呼吸的银色光团,其本体是由无数细小游动着的活体微虫构成,在狭小的空间内追逐缠绕。
视觉上并不恶心,甚至可以说有些瑰丽的美感。
“它被称为‘同心蛊’。”左婉声音平静的介绍,留意着李厘的反应,“并非字面上操控心神的邪物。更准确地说,它是一种基于生物磁共振原理构建的……契约纽带。”
她进一步解释:“蛊体由两种共生的特殊微生物培育而成,需以媒介为引,激活其‘主’与‘从’的特性。一旦种下,‘从’方若在约定期间内,对‘主’方心怀恶意,或意图违背约定的诺言,其体内的蛊便会产生特殊生物电脉冲,引发剧烈的心悸与神经痛楚,宿主将痛苦难当。”
左婉的语气平淡的像是在陈述一项严谨的科学实验,而非古老巫蛊的传承:“反之,若他信守承诺,蛊虫便与他相安无事,甚至能轻微增强其机体自愈能力。待约定完成,我自有方法将蛊引出,进行无害化处理。”
左婉说话时,褐色的眼瞳闪烁自信,让她这番离奇的言论显得极具说服力。
赫尔蓝在一旁插话,狐眼闪动狡黠的光:“听起来是不是特别适合那个满肚子坏水的海因莱因?让他也尝尝身不由己的滋味。这东西听着玄乎,但原理其实能和飞地那套生物科技能扯上点边,不过是冻土特供版哦。”
她轻笑一声,嗓音极具煽动性,似乎怕李厘无法下定决心:“技术路线不同,飞地再尖端的医疗技术也拿它没有办法。海因莱因就算回到飞地,也得乖乖听话。”
左婉微微颔首,默认了她的说法。
随即再次看向李厘,她目光如水:“此法虽传源自古籍,但我已用现代生物知识加以改良。此蛊一旦种下,除非蛊师主动解除,或者受术者死亡,否则终身相伴。而受术者一旦完成约定,蛊师自有感应。是否采用,取决于你。若你决定,我会助你,尽力而为。”
李厘听着这闻所未闻的、杂糅了古东方秘技与现代生物理论的手段,看着左婉与环境迥异但超然脱俗的气质,心中原本对制约尤金毫无头绪的茫然被尽数驱散,欣喜涌上心头,一时间高兴的就差直拍大腿。
赫尔蓝的卖力推销实属多余。在她与尤金的角力中,她一直处于劣势,李厘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力量、需要保障,需要一种能跨越地域,无视地位差距的制约手段。
她已在尤金身上吃了太多亏,而左婉的能力无异于雪中送炭,为她提供了超出常理的力量。
无需李厘多言,左婉似乎已洞悉了她的心意。
她将那带着微凉触感的琉璃瓶轻轻放在李厘的掌心,拢起她的手指让她收好,微笑道:“我明白了。如此,便只剩下最后一个难题,需要让他自愿饮下含有‘从蛊’的媒介。你……”
左婉的话没说完,入口处传来的一阵喧哗打断了三人的交谈,有人正大声叫嚷。
赫尔蓝和左婉循声望去。而之前为李厘跑腿取信息终端的小女孩,恰在此时踩着吧嗒吧嗒的步子跑了回来。
李厘摸了摸她软嫩的脸颊,轻声道谢,低头快速给赞恩编辑着信息。
小女孩却轻轻靠着她,依偎在她身边,扬起小脸自我介绍:“姐姐,我叫墨菲。”
墨菲,是个好名字。
人类容易犯错,世界充满不确定,确保安全的关键在于充分考虑墨菲定律——李厘心中柔软,刚想回应,好好夸奖她的名字,注意力却被转移。
“赫尔蓝!赫尔蓝在哪儿?!”叫嚷声随着急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赫尔蓝起身应道:“我在这儿!冷静点,出什么事了?”
来人气喘吁吁地咽了口唾沫,贴近赫尔蓝小声道:“看守那边传来消息,说激进派刺杀了那个飞地人!凯夫受伤了……”
李厘倏然起身插话:“那个飞地人的情况怎么样?”
那人目光闪烁,等赫尔蓝点了点头,才吞吞吐吐:“好像……也受伤了……?”
屏幕暗下,传给赞恩的信息已递送。李厘将终端还给墨菲,心下虽急,不忘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抚。
赫尔蓝同时伸手捏了捏李厘的肩膀:“别着急,激进派的实力有几斤几两我再清楚不过,问题应该不大,跟上。”
她迅速点出几个人手,一行人由报信人带路,匆匆赶往事发地点。
尤金早已被凯夫转移到了一处靠近基地入口的独立岩洞。这里常被用作临时看守区域,光线昏暗,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
刚一踏入岩洞,昏暗的光线下,李厘先嗅到了浓重的血性气,然后才看见尤金的身影。
尤金背靠着一块平整岩石半倚,脸色因失血显得有些苍白。左侧肩胛的下方衣物被利刃划开一道口子,伤口不深,但血流的不少,洇透了周围的衣料。
李厘赶到时,他神情依旧凌厉,如同索命的恶鬼,正死死掐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脖子,眼神乖戾。
凯夫跌在稍远处,手臂挂彩,一名刚赶到的医疗员正在为他包扎。
被尤金钳制住的中年男子面色已呈青白,眼神狂乱,即便因缺氧而四肢无力,口涎横流,那双充满仇恨的眼依旧死死瞪着尤金,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尤金肩胛处流下的鲜血顺着他手臂一滴一滴落到男人的脸上,晕开刺目的红:“就凭你这废物,也想杀我?”
李厘快步走到他身边,巧劲一拍他手臂上的麻筋,迫使他卸了力道。
尤金下意识偏头,看见是她,凶狠的神情顿收,整个人直直朝她软倒。
将头拱进她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委屈:“舍得回来了?再晚一点,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李厘心道未必,若是没亲眼看到这场面,还以为被掐住脖子,命悬一线口吐白沫的人是他。
那名被掐晕的刺杀者已被赫尔蓝带来的几名“根须”年轻人利落地捆缚起来,嘴里塞上了软布。赫尔蓝押着人犯,朝李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处理这边。
李厘微微点头。
有人走上前来,想要为尤金处理伤口。
李厘道了声谢,接过伤药和绷带,亲自上手为他处理。
她动作熟练,下手却算不上温柔。她自己受伤时便是这般对待自己,早已成了习惯。
尤金痛得龇牙咧嘴,却没有吭声,心中升起一丝蹊跷。
他配合地抬起手臂,时不时低头打量她沉静的侧脸。
李厘低头整理好绷带和药品空罐,最后,从掌心翻出那个密封的琉璃瓶,淡声道:“喝掉。”
尤金的目光落在瓶中那团散发着诡异银光的活虫上,又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李厘情绪匮乏的脸。
半晌,他发出一声冷笑。
嘲弄地拨弄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与他对视:“怪不得亲自上手讨好我,原来是有求于我。看起来像是送给我的‘礼物’?可我猜不出有什么用处?都不介绍一下吗?这礼物送的未免太不走心。”
李厘平静地回答:“这是能让你遵守承诺的东西。能让你即便回到飞地,答应我的事也一定会办到。”
尤金怔了怔,这个答案似乎出乎他的意料。他了然道:“原来如此,你不信任我。”顿了顿,冷翠色的虹膜闪烁,“如果我不想喝呢?”
“那我便有正当理由怀疑你的诚意。”李厘学着他的样子眯起眼,骤然抬手,熟稔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喝下它,我们的交易就可以继续,我还是会好好扮演你的‘女朋友’,你不想喝的话……”
手指如同铁钳,压迫着他的颈动脉窦,手法与他方才对付刺杀者时如出一辙,李厘冷冷道:“可以单方面毁约的交易,从来不能称之为交易。我以为你懂,莫非……你之前一直在耍我?”
尾音上扬,面对尤金的推拒,李厘其实有所欲聊,也并未失去理智,只有一直想杀了他的心倒是真的。
如果他坚决拒绝,敢承认是在戏弄她,那他便失去了合作的价值。虽然那也意味着她前期对他投入的资源彻底打了水漂,实在让人心疼。
但为了避免持续亏损,及时止损才是明智之选,像赫尔蓝提议的那样,杀了也不是不行。
尤金并未挣扎,因着缺氧,绿湖一般的眸子蒙上一层水汽,呼吸渐渐困难。
他与她对视,凝望着她黑曜石般的眼中重新汇聚起来的神采。身陷劣势时,这神采在他的手中,即便有心呵护,却一度越来越黯淡,如今原因不明,已悄然重新燃起。
尤金清晰地感知到了李厘身上与过去截然不同,全然真实的杀意。危机意识拉响,他浑身起了一层战栗,血液却随着这濒死的压迫再次沸腾。
“看来……你找到了不错的……帮手。”尤金的发声艰难,伸出一只手臂死死勒住李厘的腰,随着她扼颈的力道,同步地勒紧,越收越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
李厘皱了皱眉,察觉到尤金又要犯疯病。
他背后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因用力而崩裂,鲜血迅速洇透了临时缠上的绷带,落入李厘的余光中。
尤金凑近,几乎贴着她的唇低语:“这样的交易……确实公平许多……我答应你。”
李厘沉默的松开手,尤金毫无迟疑,优雅地拿过她手中的琉璃瓶,用牙齿咬开密封塞,看也不看那团蠕动的银光,仰头便将那无色无味、蕴含着细小蛊虫的液体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不知前情的人,恐怕会以为他是在畅饮什么佳酿,而不是未知的虫液。
倒置空瓶,示意一滴不剩。
琉璃瓶被随手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片四溅,映照着洞内摇曳的昏暗光线。
“这样,你满意了?”他盯着李厘,声音因方才的窒息略显暗哑。
强行吞咽不明活虫带来的恶心感被他生生抑下,绿眸中两簇幽暗的鬼火却越烧越旺,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甜蜜的扭曲表情:“这样一来,我们之间的‘信任’,你与我的关系,是不是更加牢不可破了?”
肩胛处的伤口仍在不停渗血,血珠淅淅沥沥,顺着裂开的皮肉滴落。
李厘瞄了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用无声表达了对他配合的认可。
一直未曾离去、尽责护卫却被无视得彻底的凯夫:“……?”
他打着吊臂,只能用单手害怕地揉了揉眼睛,默默围观了全程。
凯夫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奇怪的事。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就……好癫啊。
尤金旁若无人地掐着李厘的腰,指腹在她腰际的裸肤上暧昧地摩挲着:“有人要杀我,你有什么头绪?”
李厘敷衍道:“听说是突发的刺杀。想必你已经身体力行地体会过了,你在这里并不受欢迎。我猜,是某个偶然得知你存在、并且痛恨飞地的冻土人,趁着守卫疏忽,想要你的命。”
尤金追问,意图探听她和赫尔蓝私下交谈的内容:“赫尔蓝背后是什么势力?只是灯火主吗?”
如果尤金是正常人,李厘必然会十分钦佩他。仅凭有限的线索,几乎就要触及真相。
还好他不是。
所以李厘准备说谎,毫无心理负担。她已经和赫尔蓝商定向尤金隐瞒反抗军的存在,接下来都让赫尔蓝随意发挥,自由与尤金谈判。
她语气轻松地回答:“不清楚,但就我所了解,应该和飞地追剿你的势力无关。她只向我问明了袒护你的原因,作为保住你性命的条件,所以我告诉了她,我想让你帮忙回飞地营救老园丁。她大概……也有想要让你做的事,所以让我喂你喝下那东西。”
李厘朝着地上的琉璃碎片扬了扬下巴,轻轻笑了,带着点幸灾乐祸,却又故作无奈:“听说喝下这东西,一旦背叛契约,人会生不如死。赫尔蓝说顺便帮我约束你,当做卖我一个人情。别人的‘好意’,我实在无法拒绝……”
尤金看着她那副装模作样、明里愧疚心里暗爽的神情,整张脸都神采奕奕,一副老实又无辜的模样。
尤金牙根暗痒,并起两根修长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的脸颊:“真是我的好妻子,就这么干脆的把我卖了?”
李厘微笑道:“趁着能卖上个好价钱,为什么不卖?”
尤金蓦地按住她的后脑,手指插入蓬松的发间,向前一用力,啄了一口她的嘴唇,语气里带着骄傲:“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下次,记得卖得更贵一点。”
李厘既已达成目的,夺回了些许优势,虽然答应他交易仍旧存在,但配不配合就要看她的心情。
当下心情不佳,不想应付,猛地将他向后一推,让他后背重重撞在嶙峋的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尤金吃痛闷哼,蜷曲起身体。她则狠狠擦了擦嘴角。
这一次,她直接找来了医疗员,重新替尤金包扎崩裂的伤口。
等待的间隙,李厘走到了凯夫身边,仔细看了看他受伤的手臂,见确实没有大碍,便向他点了点头。
她径直向凯夫确认,那个尤金未能得到明确答案的问题。
“我和赫尔蓝已经谈妥,你可以稍后找她确认。现在我想知道,我们需要的那种一次性信号发射设备,你手里究竟有没有现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