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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军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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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的锅铲在平底锅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煎蛋边缘卷起焦黄的花边,油星爆裂的瞬间,几滴滚烫的油脂在她蓝格子围裙上烙下深褐色的印记。
"这学校怎么回事,军训非要这么早!"她边抱怨边用锅铲敲打锅沿,金属碰撞声混着油烟机的轰鸣,在清晨五点半的厨房里格外刺耳。
我低头搅动碗里的肉松,寄居的第二天就学会了用沉默当餐具。
新房间在三楼小阁楼,推开窗就能看见远处的尚湖。
虽然新装修的甲醛味总让我鼻子发痒,但蓝灰色窗帘在阳光下会泛起细闪,像是撒了一层碎钻。
书桌前的壁灯把笔记本照得像博物馆里的展品。
夜里躺在新床垫上,我盯着天花板在黑暗里安静地呼吸。这大概就是电视剧里演的"人生转折点"吧?
只是没人告诉我起点上还沾着装修后的粉尘。
五点半的浴室像被朝阳浸泡的鱼缸,水珠顺着脖颈滑进锁骨凹陷处蓄成小洼。
镜中扎着小揪揪的少女瞳孔亮得惊人,仿佛真能映出姑父说的"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
楼下突然传来姑姑的喊声,那瞬间我错觉听见乡下养的公鸡在打鸣。
六点零五分,姑父的黑色越野车碾过水泥地。后座放着给他父亲的补血营养品,副驾驶的表哥正抱怨昨天抽血针头太粗。
"护士说我血管细得像猫须!"
姑父从后视镜里瞥我一眼:"尚高重本率89%,吃点苦值得。"
我捏紧书包带,突然想起老家诊所的护士总夸我血管好找,像地图上标红的国道线。
八月底的尚市像个巨型烤箱,操场塑胶被晒出的臭味混着前排男生的汗味,熏得我偷偷用军训手册扇风。
教官的哨声比知了还吵,上午晕倒的三个同学被抬走时,我摸到了兜里化的巧克力——去年在超市低血糖栽进购物车的糗事,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教室的旧空调喘着粗气,我的短袖后背依旧潮湿。
午休时把脸贴在冰凉的课桌上,听见隔壁班女生在讨论新出的防晒霜。
"我妈说涂这个像刷墙漆……"
"总比晒成煤球强!"
同桌是个话痨的方圆脸姑娘,她递来的小风扇带着草莓味唇膏的甜香。而隔壁方队那个穿黑裤子的背影,据说叫言絮,她鼻子上有颗痣,像落在雪地上的樱花。
放学时姑姑在校门口站立的身影让我鼻子一酸。她踮脚张望的样子和妈妈重叠在一起。
但经过车库时,路灯下那群人的议论声又让我缩回车里。
"老赵家怎么突然多了个闺女?"
"听说是老家亲戚的孩子……"
“是她弟弟家的孩子吧,还是乡下人.....”
车窗升起的速度比心跳还快,玻璃上倒映着我咬出血痕的嘴唇。
第三天晚上,浴室门缝飘进来的对话里反复出现"肺结核"和"住宿"。
姑姑刻意压低的声音像钝刀割肉:"万一传染给……"
第四天就看见了风尘仆仆赶来的爸爸,他行李箱上还贴着航空公司的易碎品标签。
表哥的指节叩在门板上,闷闷的,像是隔着层什么。我睁开眼,窗帘缝隙里漏进的光线。他站在门口,口罩严实地戴着。
"快点,别磨蹭,口罩在洗漱台上,等会下去戴好。"他的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来,有些发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没有人说话。
我站在厨房门口,书包带勒在肩上,沉甸甸的。姑父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拨了个电话。
"小李,送一下我亲戚家的小孩上学,10分钟到我家哈。"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吩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电话那头的人应了一声,连句抱怨都没有。
我盯着姑父的手机,屏幕上的通话记录一闪而过。有钱真好,可以让别人随叫随到,像是理所当然。
表哥在门口换鞋,鞋跟蹭在瓷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拉开门,热风灌进来,我缩了缩脖子。
"走了。"他说。
我跟着他走出去,身后的门关上了,隔绝了厨房里的油烟味和沉默。
我们搬进出租房那晚,他买的饮料甜得发苦:"你姑姑家马桶都是智能的,爸这儿委屈你了。"
现在租的房子挺好的,步行到教室刚好15分钟。
原来那个圆脸同桌本该是我室友,而那个叫言絮的黑裤子女生,在火灾演练时我始终没敢抬头看她眼睛。
军训最后一天汇演,太阳把脑浆都晒成沸腾的粥。
军训结束的晚上我回到了自己的家,妈妈摸着我的脸说:"怎么晒得跟酱油腌过似的。"
镜子里的黑炭头突然笑出声,原来人生不是非A即B的选择题,当汗水流进眼睛辣出眼泪时,突然就看清了藏在C选项后面的整个字母表。
妈妈正往我行李箱塞维生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