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非梦》小蕣至

4、回到清萱楼

　　赫连浮玦看着她眼里闪烁的那一瞬间光芒，好像是她对自己生活的笃定与骄傲。
　　眼前的女子裹着他的外袍，前一瞬瑟瑟发抖像只小猫，可现在说起话来却像只小狐狸，让他觉得饶是有趣。
　　赫连浮玦没有再看向窗外，目光落在孟四娘随意搭在膝头的手上。
　　这时候的他才发现，那双手纤细白皙，芊芊玉指，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不是中年妇人也绝非常年操持粗活的模样。
　　想来也是生自富贵家的姑娘，不知她为何会在这十里镇扮作市井妇人？
　　不知过了多久，伴着一片又一片的喧闹声，暮寒在外头低声禀报。
　　“世子，到清萱楼了。”
　　赫连浮玦掀帘下车时，日头看着已是快到正午。
　　他回头递给了孟四娘一展帷帽，三人刻意避开了后院的人，她带着他往清萱楼的西院走去。
　　一路上，赫连浮玦的目光扫过院子里晾晒的药草，又落在廊下那只缺了口装满了黑水的粗瓷碗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却也没说什么。
　　快走到院子门口，赫连浮玦便停下脚步说道。
　　“我今日就回京城了，住宿的银两我会加倍付给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孟四娘脸上，“你的黑痣，我会赔给你。”
　　孟四娘心里一动，笑得坦然，他的记忆力还挺好。
　　她知道诗卷斗芳会也算是昭庆城的大事，文人雅士齐聚，实则是各方势力暗中较劲的场合。她在这儿这么昭庆也待了多年，她还是了解不少。
　　赫连浮玦身为靖安王府唯一的世子，自然不能缺席。
　　“老板娘！您回来了！”
　　西院的月亮门虚掩着，小武正蹲在门后磨刀，听见脚步声，猛地站起来，眼里满是担忧。
　　“嗯。”
　　转头看向身后，已经看不到赫连浮玦的身影。
　　小武凑过来，打量孟老板浑身上下有没有受伤，紧张地挠了挠头。
　　“老板娘，昨晚上我也被迷晕了，只是没想到醒来楼中安安静静地，我和小青翠赶紧来找你，发现你没在屋中，可把我们吓坏了。”
　　然后指着南边的院子继续道，“大家正准备报官，可昨晚的贵客派了人来说，你很快就会回来……”
　　孟四娘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我知道了，我也看到了，你不正磨着刀吗！”
　　她似乎是安慰地一笑，身上还裹着赫连浮玦外袍，她扶了扶帷帽，忽然摸了摸脸颊。
　　她可得重新打扮一下呢！
　　“好了，我都回来了，这次的事爷别管了，不过以后你可得当好清萱楼护卫啊。快去把小青翠喊过来吧。”
　　孟四娘转身往屋里走，西院的门轻轻合上，将外面的喧嚣都隔在了外头。
　　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她慢慢地梳着自己的发丝……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自己会不会嫁给那有财有权还有颜的靖安世子？
　　她摇了摇头，用梳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你当自己是什么绝色大美人呐！”
　　孟四娘现在的模样虽也算好看，但和那昭庆封的四大美人，可差得远了许多。况且——况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
　　身上还有些痛，特别是后背和脖子。
　　小青翠洗完换下的衣服后就赶紧回房间来，“老板娘，你怎么这么落魄地回来？脸上的妆还被弄掉了。”
　　自然地接过孟四娘手中的木梳帮她梳着有些湿漉漉的乌发，“要不要请大夫来给你瞧瞧看有没有其他哪里有受伤？”
　　“没事的。”
　　孟四娘微笑着。
　　小青翠是她来十里镇认识的第一位朋友。
　　她刚来镇上，就看见一家商铺周围围满了路人，她好奇地凑过去看热闹，听了半晌才知道，原来是老板准备关店搬家了。
　　门前的小青翠正双膝跪地，哀求老板带她一起走。可这老板一家老小，自己做买卖都亏得叮当响了，哪还有余钱带着她呀。
　　只见她迅速抹掉眼泪，“嗖”地一下站起来，给商铺老板鞠了个躬，道声谢后，就转身回去收拾行李准备离去。
　　孟四娘瞧着这一幕，心里不由得暗暗为她点赞，嘿，这妹子，够爽快，有骨气！
　　于是她赶忙跟了上去，轻轻拍了拍那行色匆匆之人的肩膀，“嘿，要不你跟着我混！？”
　　……
　　小青翠正帮她重新梳妆打扮。
　　铜镜里的人影渐渐褪去青涩。小青翠正踮着脚，用细尖的银簪沾了点松烟墨调的胶，小心翼翼往孟四娘左颊点去。
　　墨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晕开一点，完完全全像颗圆润的痣。
　　“老板娘，这样就齐整了。”
　　小青翠放下银簪，退开半步打量着。
　　镜中的孟四娘已换上灰布襦裙，腰间系着素色围裙，头发绾成个紧实的圆髻，插着一支碧玉簪 —— 还是那个清萱楼让人熟悉的 “孟老板”。
　　孟四娘抬手摸了摸那颗假痣，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赫连浮玦那句 ——“我赔给你”。
　　她指尖一顿，忽然靠着小青翠的耳朵轻轻道：“你去趟西街的春草堂，悄悄地帮我买......”
　　小青翠愣了愣：“老板娘？这是......你身子不适？”
　　“不是，你去帮我买来便是。”
　　孟四娘含糊应着，目光扫过窗外。
　　小青翠应声去了。
　　清萱楼的南院静悄悄的，昨日那位贵客的行李已尽数搬走，连廊里的盆栽都换了新的，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可她总觉得，那间上房还残留着古怪气息。
　　孟四娘起身下楼，刚走到主院大堂，就见小武正搬着酒坛往柜子里放，见了她憨憨地便咧嘴笑：“老板娘，今早的梅子酒卖得俏，何掌柜说多准备些。”
　　“好，让老胡多酿一点。”
　　孟四娘走到账台前坐下，接过何掌柜手中的账本，翻开来看着。
　　昨日的流水一笔笔都记录在册，酒钱、菜钱、住店钱，寻常得像之前任何一个日子。
　　在她指尖划过 “南院房钱” 那行字时，还是忍不住想起昨日的场景，历历在目。
　　“老板娘，昨儿个你说的梅子酒，我都冰在酒窖里了。”
　　小鱼凑过来，又压低声音，“那个昨晚…… 南院来的贵客走的可真快？这么多人一下子就不见了。”
　　孟四娘抬眼敲了敲他的额头：“干活去，少在那叽里呱啦地。”
　　小鱼嘿嘿笑着跑开了。
　　大堂里渐渐热闹起来，背着书箧的秀才、把酒欢笑的商贾、提着点心的妇人……
　　往来的客人们高声点着菜，说的都是镇上的琐事以及近日的斗芳会——没人提起昨夜的异动。
　　仿佛那场迷药、黑衣人、还有突然消失的孟老板，都只是一场梦。
　　这样安稳的日子，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两日。
　　第三日清晨。
　　孟四娘刚算完账，来到二楼靠着窗栏休息，就听见街上忽然起了一阵阵喧哗。
　　起初以为是哪家零星的笑语，渐渐变成连片的惊呼，且大多是女子的声音，像春水里投了颗石子，层层荡开。
　　“怎么了这是？”
　　小青翠扒着门框往外看，眼睛瞪得溜圆，“好多姑娘往河边跑呢！”
　　孟四娘来到二楼回廊上，闻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十里镇的主街沿着河岸铺开，此刻街上的行人竟都往河对岸涌，连挑担的货郎都停了脚看去。
　　她正疑惑，就见一辆乌木马车从街口驶来，车檐雕着缠枝莲纹，四角悬着小巧的银铃，行到河对岸的石桥边才缓缓停下。
　　车帘掀开，先下来个玄衣护卫，一身打扮正是暮寒。他转身扶出两人，引得对岸一阵更加刺耳和响亮的惊呼。
　　孟四娘的目光定住了。
　　左边那人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正是赫连浮玦。
　　他身姿挺拔如松，墨发用玉冠束着，侧脸在晨光里透着冷冽，完全挡不住周围女子灼热的目光。
　　而他身边的男子则穿件石青长衫，面如冠玉，嘴角噙着温和的笑，举手投足间带着种温润的贵气，竟丝毫不输一旁的赫连浮玦。
　　“是靖安王世子！”
　　楼下有人喊了一声，“旁边那位是谁？”
　　“是六王爷！听说诗卷斗芳会刚结束，定是才从京城而来喝茶！”
　　“啊——”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河对岸的女子们挤作一团，有的往马车前想混个眼熟，有的红着脸偷瞄，连路上卖花的小姑娘都捧着篮子往前凑。
　　远远的，孟四娘也听不清他们在吵吵嚷嚷着什么。
　　赫连浮玦却像是没看见，而身边的男子却对着所有人面带微笑，十分温柔。
　　走了几步路，赫连浮玦侧头与身边的男子说了句什么，随即目光越过河面，竟直直往清萱楼这边望了一眼。身边男子的目光也跟着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孟四娘下意识眼神躲了躲。心头莫名一跳 —— 他这是要干嘛！？
　　再探出头时，赫连浮玦正低声吩咐暮寒。
　　暮寒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想来应该是被安排了什么事情。
　　随后，他与那位石青长衫的男子一同走进了河对岸那间雅致的 “茗香阁”。
　　那是十里镇一家有名的老店了，是文人墨客们云集听曲的一间茶楼，里面的装横不知道比清萱楼奢华和精致多少。
　　随着两人踏入茗香阁，原本喧闹的街道似乎也渐渐安静下来。然而，仍有几个依依不舍的女子守在茗香阁的门口，踮起脚尖，仍旧往里张望。
　　茗香阁内，大多是男子的身影，女子的出现则显得格外稀少。即便有，那也是凤毛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