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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消失的卷轴 ...

  •   窗外的雷声如同巨龙的咆哮,震得格里莫广场古老的窗框嗡嗡作响。但在通往顶层的黑色螺旋楼梯上,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吞噬了。
      这是一条不存在于建筑图纸上的通道。脚下的踏板并非木质,而是一种深邃的、几乎能吸入视线的黑色魔石。当两个孩子踩上去时,石头会发出一种极低频率的鸣响——嗡……嗡…… 就像是某种沉睡在房子脊椎里的庞然大物,正在他们的脚底缓缓呼吸。
      西里斯走在前面,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偷来的古铜色钥匙。他的心跳很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即将揭开禁忌的兴奋。尽头是一扇沉重的黑铁门,门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复杂的星图浮雕。西里斯将钥匙插进星途中央的凹槽里,同时,按照他弟弟说的那样,用指甲划破拇指,按在了门锁的中心。
      咔哒。轰隆。沉重的机括声响起,仿佛打开了一座陵墓。
      门开了。
      一股陈旧的、干燥的寒气扑面而来。那气息里混合着几百年前的封蜡味、羊皮纸发霉的味道,以及一种淡淡的、令人不安的铁锈腥气——那是干涸的血迹与高纯度黑魔法残留特有的气味。
      这里没有窗户。光源来自墙壁凹槽里燃烧着的幽蓝色火焰。这些火苗没有温度,光线也不会扩散,它们只能照亮周围几英尺的范围,导致整个房间像是一片被黑色迷雾笼罩的群岛。当你走动时,周围的书架仿佛在阴影中悄悄移动,像是一群沉默的观察者。
      在这里,时间的概念失效了。雷古勒斯感觉到自己那块原本走时精准的怀表此刻正在口袋里疯狂地乱跳,指针转得像个坏掉的指南针。
      “哇哦……” 西里斯发出一声惊叹。他的注意力瞬间就被房间左侧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展示柜吸引了。那里并没有书,而是漂浮着一只被浸泡在福尔马林罐子里的、还在眨动的火焰巨人的眼球。 “嘿!雷尔,快看这个!它在盯着我看!”西里斯把雷古勒斯丢在身后,像只发现新猎物的猎犬一样冲了过去,脸几乎贴在了玻璃罐上,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开始试图用鬼脸去挑衅那只眼球。
      雷古勒斯没有跟过去。自从踏入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一种奇异的、近乎命运般的引力就攫取了他的灵魂。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共鸣。
      他像是被操纵的提线木偶,穿过那些高耸入云的黑色书架,径直走向了房间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那里没有蓝色的火焰,只有点点仿佛从虚空中投射下来的、微弱的星光。
      在一个积满灰尘的石台上,静静地躺着一卷东西。它不是普通的羊皮纸。它的边缘参差不齐,质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淡黄色,表面有着细微的毛孔和纹理——那是某种生物的皮。
      雷古勒斯颤抖着手,缓缓展开了它。触感滑腻、冰冷,像是在抚摸死者的皮肤。
      上面的文字并非用墨水书写,而是暗红色的、在微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液体——龙血。那些字迹是早已失传的古代魔文,扭曲、尖锐,每一个字母都像是在尖叫。雷古勒斯艰难地辨认着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词汇:
      ??Aurea Ordo(黄金的律法/秩序)
      ??Astrologus(观星者/占星术士)
      ??Primeval Current(起源之流)
      但真正让他几乎忘记呼吸的,是卷轴末端的那幅插图。
      画技极其精湛,却透着一股诡异。画面背景是一轮巨大得不合常理的、惨白的满月。在月光下,站着一群穿着古老长袍的人。他们没有脸。或者说,他们的脸都被一种巨大的、沉重的双面石质面具所覆盖。那些面具雕刻着毫无表情的哲人面孔,既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冷漠地俯视着世间的一切苦难。他们双手高举,向着那深邃得令人绝望的星空,做出了一种既像是膜拜,又像是要撕裂天空的姿势。
      雷古勒斯盯着其中一个戴着石面具的人,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错觉——那个画中的人,透过面具空洞的眼眶,看见了他。一种宏大的、冰冷的、关于宇宙真理的恐惧瞬间击穿了他的大脑。那是一种“人类在浩瀚星空面前如同蝼蚁”的绝望感。
      星辰……是有生命和记忆的。我们在看着它们,它们也在看着我们。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如同惊雷。
      “啊!” 雷古勒斯被吓得浑身一颤,那是生理本能的应激反应。手中的卷轴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入了旁边两排书架之间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缝隙里。并没有落地声。那卷轴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少爷!小少爷们!” 克利切那标志性的、像牛蛙一样的嗓音在雷古勒斯脚边响起。老精灵正惊恐地揪着自己的耳朵,那双网球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恐惧。
      “克利切找了整个房子!哪里都找不到!夫人……夫人在找你们!如果不快点回去……哦,克利切要惩罚自己……”
      雷古勒斯的心脏还在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刚才那幅“面罩与满月”的画面依然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让他感到阵阵眩晕。但他的理智在危急关头迅速地接管了身体。
      卷轴丢了。捡不回来了。现在的优先级是:生存。
      雷古勒斯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瞬间挂上了平时那种冷淡的面具。他低头看向克利切,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眼神变得锐利而威严——那一刻,他像极了沃尔布加。
      “克利切。”他的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听着。你从未在这里见过我们。我们一直在三楼的玩具房里玩捉迷藏。你是在那里找到我们的。明白了吗?”
      克利切愣了一下,随即疯狂地点头,长长的大耳朵啪嗒啪嗒地拍打着脑袋:“克利切明白!克利切和女主人复命!”
      雷古勒斯转过身,冲向还在对着那个眼球罐子做鬼脸的西里斯。 “走!西里斯!快走!” 他一把抓住哥哥的手腕,那只手冰凉得吓人。
      “哎?等等!我还没看完这个眼球会不会眨眼……”西里斯被拽得一个踉跄,但他立刻从雷古勒斯那惨白的脸色中读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不想挨打就快走!” 雷古勒斯几乎是拖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哥哥冲向门口。
      随着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那幽蓝色的火光、那只注视着他们的火焰巨人眼球,以及那卷遗落在黑暗深处、描绘着戴着辉石面罩的起源魔法师的古老卷轴,全部被封锁在了这片永恒的静止之中。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溜回一楼时,心脏还在胸腔里像受惊的鸟一样扑腾。但在回到主厅的那一瞬间,雷古勒斯和西里斯都不得不同时戴上了名为“布莱克”的面具。
      房间里流淌着一种黏稠的寂静。他们的父亲奥赖恩·布莱克坐在高背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预言家日报》,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他对周围的一切——包括刚才孩子们的短暂失踪——似乎都漠不关心。
      沃尔布加手里正捏着一封烫金的、月光草纤维质地的信笺。 “罗文家(The Rowans),”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那是评估一件商品价值时的语气,“神圣二十八族之一,拉文克劳的古老血脉。他们要为长女艾莉诺拉·罗文举办七岁生日宴会。”
      她抬起眼,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两道寒光,扫过刚刚站定的两个儿子。西里斯的脑子里还在回放刚才那个在罐子里眨动的巨人眼球,听到“生日宴会”和“女孩”这两个词,他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立刻夸张地翻了个白眼,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哦,拜托——”他拖长了音调,满脸嫌恶,身体夸张地向后仰去,“一个纯血小丫头的生日派对?听起来就无聊透顶!我们是要去那儿比赛看谁的裙子褶边更多吗?还是比赛谁喝茶的小拇指翘得更高?”
      “西里斯!” 沃尔布加的声音瞬间变得像冰凌一样锋利。她猛地转过头,盯着长子,眼神里充满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厌恶,“收起你那副市井流氓般的做派!你知道有多少家族甚至乞求不到这张请柬的一角吗?”
      但这怒火反而点燃了西里斯骨子里的叛逆。在这个家里,哪怕是争吵,也比死寂要鲜活。 “我才不去!”西里斯大声反驳,脖子梗得通红,“我宁愿去和克利切一起清理挂毯上的黏菌!哪怕是被博格特吓一跳,也比参加一个全是装模作样的、涂脂抹粉的纯血派对有意思!”
      “你必须去!” 沃尔布加猛地站起身,苍白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桌上的银质茶具剧烈一颤,发出叮当的脆响,如同惊恐的哀鸣。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她指着西里斯的鼻子,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罗文家族是我们需要维持关系的盟友。艾莉诺拉·罗文是与你同龄的纯血女巫,你将代表布莱克家族出席,并且要表现得像个真正的继承人,优雅、高贵、无可挑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没开化的野狗!”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语气从咆哮转为了一种更加压抑、不容置喙的冰冷命令: “这不仅是责任,西里斯,也是你的荣耀。如果你敢在那天让布莱克蒙羞,我会让你后悔学会说话。”
      母子俩的对峙让客厅的空气变得剑拔弩张,仿佛随时会有火星引爆。奥莱恩终于从报纸后抬起头,皱了皱眉,似乎是因为这嘈杂声打扰了他阅读关于魔法部新法案的报道,但他仅仅是冷漠地瞥了一眼,便又垂下了眼帘。
      就在这时,一直像个影子般安静地站在西里斯身边的雷古勒斯开口了。
      刚刚经历了禁书库那恐怖的一幕——那卷卷轴、那诡异的星空图景——此时此刻,他的心脏其实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但他强行将那份不安按死在心底,迅速分析局势。如果不制止,西里斯会继续顶嘴,母亲会使用魔咒,今天的结局也会是禁闭和流血。
      “也许……”雷古勒斯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切入了这场风暴,“这次的宴会不会像我们想的那么无聊。”
      沃尔布加的目光转向小儿子,严厉的神色稍稍缓和。在她看来,雷古勒斯总是这么沉稳、懂事。
      雷古勒斯没有看母亲,而是转向了西里斯。他太了解哥哥了,和西里斯谈“责任”是死路一条。他用一种不带情绪的、仿佛在陈述学术报告般的口吻说道: “西里斯,我曾在《预言家日报》上看到过。罗文家族的庄园里有一座巨大的玻璃温室,里面培育着许多连霍格沃茨都见不到的神奇植物。”
      西里斯挑了挑眉,依旧一脸不屑,但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雷古勒斯捕捉到了这个信号,继续说道:“比如会吐泡泡的捕蝇草——听说能把整只猫吞下去;还有能预知天气的风信子藤……甚至还有传说中与精灵共生的树妖,据说它们会咬断试图靠近的人的手指。”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哥哥的反应。果然,西里斯脸上那种纯粹的厌恶被一丝无法掩饰的好奇所取代。对于一个精力旺盛、在压抑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来说,“危险”和“未知”永远是最有效的诱饵。
      雷古勒斯继续加码,他用那早慧的逻辑,为哥哥构建了一个全新的行为动机: “而且,父亲的书房里提到过,罗文作为一支古老的家族,在魔法船贸易上的话语权举足轻重。把它当成一次……战略侦察,怎么样?” 雷古勒斯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那是为了配合西里斯而特意演出来的,“去看看‘盟友’的实力,总比待在家里听克利切抱怨他的那堆破抹布要有趣。毕竟,如果不亲自去看看,怎么知道他们的庄园里有没有藏着比我们家更有趣的秘密?”
      他巧妙地将一场无聊的社交活动,重新定义为一次充满挑战的潜入任务。西里斯的灰色眼睛彻底亮了起来。魔法船?吃猫的植物?刺探情报?这听起来确实比下午茶和虚伪的寒暄强多了。
      “好吧,”西里斯嘟囔着,踢了踢脚下的地毯,语气虽然依旧不情不愿,带着一股别扭的傲娇,但明显已经妥协了,“如果非去不可的话……那个什么吐泡泡的捕蝇草听起来还凑合。我就勉为其难去‘侦察’一下。”
      沃尔布加看着小儿子,紧绷的嘴角终于放松下来,眼神里流露出赞许。 “很好。”她像一位宣布判决的女皇,重新坐下,理了理自己那没有一丝褶皱的长袍,仿佛刚才那歇斯底里的争吵从未发生过,“下星期四的下午两点,我们准时出发。克利切,去准备我们的礼服。”
      风暴平息了。正厅里恢复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安静。雷古勒斯看着母亲转身离去的背影,听着克利切领命后消失时发出的“啪”声。
      危机解除。家庭内部的短暂战争以一种最优解的方式得到了平息。但胜利的满足感并未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年仅七岁的身体。母亲尖锐的怒火、哥哥暴躁的叛逆、父亲冷漠的缺席……那些激烈的情绪仿佛变成了空气中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刚刚它们还在飞舞冲撞,现在却全都沉甸甸地落在了他的心上,带来细微却密集的刺痛。
      他是这个家里的“调解人”,也是维持平衡的“人肉支架”。他悄悄地将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收拢,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利用这点痛感来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精神。他垂下眼帘,盯着自己衬衫上的一根银线,以此将外界的余波隔绝开来。
      他并不享受这种周旋,恰恰相反,这在耗尽他所有的生命力。他只是……渴望平静。一种像家族图书馆里,那些被妥善保管的古老典籍一样,恒久、有序、不被打扰的平静。
      “喂,雷尔。” 西里斯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抽离中唤回。他抬起头,看到哥哥正对他挤眉弄眼,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神采,完全忘记了刚才差点挨打的风险。 “‘战略侦察’,亏你想得出来。不过,要是那个玻璃温室不好玩,你可得补偿我。把你藏的那盒巧克力蛙分我一半。”
      看着重新燃起活力的哥哥,雷古勒斯将那份深刻的疲惫压回心底最深处。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他点了点头,用行动告诉哥哥:我明白。
      布莱克家又一次在争吵与调解中达成了一致,为了一个他们即将踏入的、截然不同的魔法世界。而在那扇即将燃起火焰的壁炉后,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悄然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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