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种爱 ...

  •   “苍天啊!若能用我这条命,换她十年阳寿……不!三年!哪怕只有三年康健,我林浩宇万死不辞!”
      暴雨砸在医院走廊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林浩宇跪在抢救室门外的水磨石地面上,额头磕出的红痕混着冷汗往下淌,指节因为攥得太紧而泛白,掌心里那枚红绳缠的桃核,被体温焐得发烫,却烫不散他四肢百骸的寒意。抢救室的红灯刺得人眼睛生疼,像极了那年冰窟里泛着的冷光。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回那个桃花疯魔的春天。
      小镇的春色总被石桥畔的老桃树抢先点燃,那年尤其疯魔——仿佛天庭打翻了胭脂盒,从镇口的青石板到后山的缓坡,连片的粉云压得枝头喘不过气。风过处,花瓣簌簌扑落,粘在挑货郎的草帽上,沾在浣衣妇的蓝布衫上,连河面上都漂着层粉绒绒的花筏。空气里浮动着甜得发腻的香气,阳光穿过花瓣时被滤成淡粉色,懒洋洋地淌过墙角的青苔,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
      林浩宇就是在这场桃花雨里,撞进了苏婉曦的眼眸。
      刚从美术学院毕业的他背着半旧帆布包,支着画板蹲在老桃树下。他总觉得城里的画室太逼仄,便回了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小镇,想在熟悉的景致里找回画笔的灵性。此刻笔尖刚触到纸面,身后突然传来声轻呼,像羽毛擦过心尖。
      转身时,一片粉白的花瓣恰好粘在睫毛上。穿米白色长裙的姑娘正踮脚够被风卷到枝桠间的速写本,裙摆扫过画具箱,靛蓝颜料在帆布上洇出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对不起!我赔你新的!”她慌忙把速写本抱在怀里,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阳光透过花瓣在她脸上投下碎金,那双眼睛盛着晨露般的清澈,让林浩宇忽然懂了“人面桃花相映红”——心跳漏跳的半拍里,连呼吸都染了甜香。
      “没事,重画就好。”他愣了半晌才摆手,声音竟有些发紧。
      “我叫苏婉曦,住镇东头老巷。”她笑起来眼角有浅浅梨涡,“你呢?是来写生的?”
      “林浩宇,本地人,刚从外地读书回来。”
      “林浩宇?”苏婉曦突然睁大眼睛,速写本差点脱手,“你就是前年冬天救了王乾坤的林浩宇?”
      林浩宇挠了挠头。那事儿确实闹得不小,镇上广播连播了半个月,县报记者扛着相机来拍了好几张照片,最后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挂在他家堂屋,红得晃眼。
      “就是顺手的事。”他说得轻描淡写,眼前却晃过那个腊月的午后。
      那年冬天格外冷,零下十几度的低温把镇外的小河冻得结结实实,冰面像块碎裂的镜子,阳光照在上面能晃花人眼。林浩宇放学路过河边时,正撞见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冰上追逐,棉鞋踩在冰面发出咯吱响,笑声像碎玻璃似的刺破凛冽空气。他刚想张嘴提醒“冰薄危险”,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呼救。
      一个穿红棉袄的男孩坠入冰窟,挣扎的双手激起细碎冰碴,脸色冻得发紫。其他孩子吓得四散哭喊,寒风卷着哭声响彻河岸,惊飞了柳树上栖息的麻雀。林浩宇甩掉书包就往河边冲,冰面在脚下发出危险的呻吟,他趴在冰上匍匐前进,离男孩还有两米远时,身下冰面突然塌陷,刺骨河水瞬间吞没了他。
      那是种钻进骨髓的冷,像无数冰针穿刺四肢百骸,连意识都在发抖。他看见男孩扑腾的身影就在眼前,那双惊恐的眼睛像两颗濒灭的星,突然就咬紧了牙关。拼尽全力游过去抓住男孩衣领往岸边拖,冰棱划破手臂,血珠在水里晕开又迅速冻结成暗红的云。
      “别怕,抓牢!”他吼着,声音在寒风中散成碎片。每一次划水都像耗尽全身力气,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水下扯他的脚踝。当他终于把男孩推上岸,自己却被冻僵的四肢拖得往下沉,意识模糊间,看见岸边围拢的人群,听见有人喊“快拉他上来”,还有个中年男人嘶哑的哭腔。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医院病床上,手臂缠着厚纱布,输液管里的药水凉得像冰。床边坐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眼眶通红:“孩子,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王乾坤。”那个叫王乾坤的男孩缩在父亲身后,脸上还挂着泪痕,手里攥着颗红绳缠的桃核,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哥哥,这个送给您。奶奶说桃核辟邪,愿您好人有好报。”
      林浩宇接过桃核,指尖触到男孩掌心的温度。那桃核被摩挲得光滑温润,透着淡淡的红,至今还躺在他的画箱里。
      “原来真是你。”苏婉曦的眼睛亮起来,像落满了星光,“我当时在外地签售,看到新闻时还跟编辑说,这一定是个特别勇敢的人。”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我一直很佩服有担当的人。”
      那天他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林浩宇知道了她是写古镇传说的畅销书作家,书里把石桥下的鲤鱼、老槐树上的喜鹊都写得活灵活现;苏婉曦也知道了他学的是美术,却总觉得美术馆的玻璃展柜装不下眼前的鲜活,所以才背着画具回到小镇。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落满花瓣的青石板上,像老天爷悄悄打的一个结。苏婉曦捡起片完整的桃花瓣,夹进林浩宇的速写本:“留个纪念吧,明年桃花再开时,说不定能画出更好的画。”
      此后的日子,林浩宇的画板里,渐渐长满了苏婉曦的模样。
      她总爱坐在那棵老桃树下看书,阳光穿过发隙在书页投下晃动的光斑。他画她低头时纤长的睫毛,画风掀起的米白色裙角,画她读到精彩处不自觉扬起的嘴角。偶尔她抬头撞见他的目光,会笑着挥挥手,花瓣便簌簌落在她肩头,像为这场注视奏的序曲。
      “把桃花的魂都画出来了。”一天傍晚,她站在他身后轻语,指尖点在画布上的粉白处。
      林浩宇耳尖发烫:“是模特太好。”
      “贫嘴。”她笑起来,眼角细纹像被春风熨过的绸缎。
      桃花落尽的最后一刻,林浩宇抓住了她的手。指尖微凉带着薄茧,却烫得他心头发颤。远处孩童嬉笑声里,蝉鸣刚起,空气残留着甜香——一切都恰到好处。
      “婉曦,我喜欢你。”他声音发紧。
      她没说话,反手握住他的掌心。晚风掀起长发,露出光洁额头,暮色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着整片星空:“我知道。”
      后来他才懂,她书里那些关于等待的怅惘,那些欲言又止的留白,都是在等一个莽撞又真诚的年轻人,带着满身春光撞进她的世界。
      他们的爱情像石桥边的老桃树,沉默却执拗地生长。清晨去河边看雾漫青石板,听捣衣声在巷子里回荡;午后蜷在林浩宇的画室沙发上,分享一副耳机听歌,看阳光在画布上慢慢移动;黄昏去后山看日落,看晚霞把天空染成桃花色,直到星星爬上枝头才牵手回家。
      可小镇的日子,总躲不过家长里短的目光。“他才二十二,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都三十三了,比他大了整整一轮”“肯定长不了”的闲言碎语,像夏日的蚊子,嗡嗡地缠在耳边。林浩宇的父母更是激烈反对,母亲把他的画具摔在地上,瓷质的颜料盘碎成几片,哭喊着“你是要毁了自己吗”。
      那天林浩宇摔门而出,浑身发抖地跑到苏婉曦家。她正在灯下改稿,台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看见他通红的眼眶,什么也没问,只是拉他坐在沙发上,泡了杯温热的蜂蜜水,杯壁上还沾着细小的桂花。
      “浩宇,”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声音像羽毛般轻柔,“如果太难,我们可以……”
      “不难。”林浩宇打断她,抬头时眼里闪着倔强的光,像当年趴在冰面上时一样坚定,“只要你不放手,我就绝不会放手。”
      苏婉曦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拥抱在一起。窗外的月光淌过窗台,落在散落的书稿上,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两颗心在寂静的夜里疯狂跳动,像两株在黑暗中缠绕生长的藤蔓,要在彼此的生命里刻下永恒的印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