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客》河砂

3、杀人计（上）

　　若木抱着困怏怏的祁访枫走到客厅，君华正坐在桌前。蝶妖把她放进玩具堆里，拨两个布娃娃给她，找蛇妖谈事去了。

　　生存危机压在头顶，祁访枫提不起精神，心不在焉地摸着娃娃。

　　【“事实上，如果你愿意，并不是没有机会。”】圣通王说。

　　【“那我杀谁呢？”】祁访枫问。

　　圣通王指出：【“你那些街坊们。她们对你完全没有防备，尤其是那个邻居，她和你单独相处的时间最长，只要你肯抓住机会……”】

　　祁访枫没说话了，专心地搭积木。她的心思早就飞离积木，忽然，两人的交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动手了？”君华揣着手，语气担忧。

　　她没用通用语，而是以鸣音为主，宛若鲛人吟唱的海族语言。

　　祁访枫听得懂她说的话的含义，可那歌声般的语言落在耳中依旧是陌生的。

　　若木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手中的书本翻过一页。她同样用海底语言回答：“不然我忙活这些天干什么。好了，正好崔家忙着对付东莲王，注意不到我们这。”

　　若木合上书本，手指敲着躺椅的扶手：“她们不会有时间来‘招揽’你了，安心吧。这些事我会处理的。桑霭不是要我参加她二姑娘的活宴吗，我去一趟，明天你们自己吃。”

　　君华欲言又止，神色郁闷。良久，她才不悦道：“你都在外面折腾快半年了，还不能回来吃个饭吗？”

　　她委屈地撇嘴，眼中露出些期待：“留下来呗，你都好久没给我做新衣服了，我最近得了匹漂亮的缎子……”

　　若木拿着书，猛地往桌上一磕，君华被唬得一愣。她往椅上一靠，冷笑一声：“我折腾？是谁惹来的崔家？又是谁半路要了个人类崽子养？”

　　“崔家吃拿卡要关你什么事，偏你上赶着去见义勇为，杀几个监工还杀不干净！你知道养这么个小东西多费劲吗？”

　　“当初你带那些人回来我就该统统赶出去，何必劳心劳力地筹谋这条街坊……”

　　君华乖乖站着，好像一棵专心生长的树。随着一声声抱怨，这棵树生出了一条枝丫，整棵树都歪倒似的跟着枝丫飘向天际。

　　若木说累了。

　　大树的注意力又回到地面。

　　蛇妖说：“那我的衣服呢？”

　　若木：“……明天。”

　　蛇妖欢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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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访枫也高兴了——崔家，听着就不是好东西，她有目标了！至于怎么完成再说，总之她现在有目标了！借你心脏一用！

　　祁访枫问：【“把那匕首兑出来，我去借寿。”】

　　无论有没有用，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她总得试试。

　　若木跟她打了个招呼，同邻居阿姨交班后也出门了。

　　孩童将最后一块积木放上“建筑”，她扶住栅栏，试着站起来。要出门活动，她不能连路都走不稳，得多练练。

　　祁访枫试图迈出第一步，结果当然是啪唧摔在地上了。她还没开始哭，就把邻居阿姨吓得不轻，心肝乖乖宝贝地喊，把人抱起来又拍又哄。

　　【“剩余寿命：三天零二十个小时。”】

　　祁访枫一愣，她看了看满脸担忧的邻居阿姨，冲她一笑。阿姨不明所以，只当她是没摔疼，好笑道：“你可安分点！”

　　小孩挣扎着又要下地，阿姨想了想，就把君华喊过来了：“女君看着些，估计是要学走了。”

　　君华一脸高深莫测：“要我帮她走吗？”

　　一大一小齐齐呆住，对她的四肢健全程度有了新认知。

　　祁访枫没管她，自己噔噔走了两步，君华忽然一脸赞叹地鼓掌：“厉害！”

　　祁访枫试着松开扶着家具的手，君华就“欸”了一声，连忙扶住她：“小心！”

　　祁访枫同她拉扯半天，独立无果。

　　女娃谴责地看着她，君华讪讪一笑。

　　蛇妖看看她，两人眼神交流半天，女妖忽然无师自通地伸手，让她两只小手搭在自己手指上，自己站在她身后“牵”着小孩走。

　　君华漂亮的蓝眼睛期待地看着她，祁访枫：“……”

　　【“我才是小孩吧！”】

　　【“……你忍一下。”】

　　祁访枫只能让她牵着走了几圈。小孩的身体一夜没睡，又运动这么久，自然是累了。她就打着哈欠去睡觉。

　　邻居阿姨替她压了压被子，又压低了声音对君华说：“她不是妖……”

　　祁访枫瞬间就清醒了，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就听阿姨又说：“有你在，咱们街上官吏都乖觉。可到底人多眼杂，这孩子你须得看好了，外头越来越疯了。”

　　君华放慢语速，一字一顿道：“她没事，谁也不敢抓到我头上。”

　　阿姨松了口气，摸了摸孩童熟睡的侧脸，轻声道：“这样乖的孩子，合该一生顺遂才是。可惜如今世道不好，也是多亏有你。”

　　女娃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了。

　　祁访枫再次半夜醒来了，她为自己混乱的睡眠默哀几秒钟，又开始扒书架。

　　君华是不识字的，她也文盲得很坦然。

　　这些书全是若木在看，鉴于她不常回家，总在外头忙活，她的房间也顺理成章改成了祁访枫的婴儿房。只不过书柜实在没地方去，就留在原地，也便宜了祁访枫。

　　她想活下去，书籍与知识便不可或缺。

　　小孩努力踮着脚，先取下几本垫在底下，光脚踩着够到更上层的书。摇摇晃晃的手好不容易扒到书脊，她往后一仰，借力往下拽，不料脚下书本不稳，直直跌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坚硬的手接住了她。

　　祁访枫躺在一双覆满鳞片的坚硬大手中，痛得有点哽咽了。

　　……这个距离摔到地上对婴儿来说还是比较消耗生命的，但被这样一双手接住也没好到哪里去。

　　君华先是把她放到地上，再惊奇道：“你会看书？人类这么早就开蒙吗？”

　　她完全不惊讶，如泥牛入海般丝滑地接受了这件事。眼里没有对怪异的怀疑，只有对读书人的敬畏。

　　……苍天，有文盲啊。

　　祁访枫彻底无语了，但想到自己时日无多的命，眼一闭心一横，点了点头。

　　君华：“哇！”

　　祁访枫：“……”哇你个头。

　　君华半点没怀疑，还帮她把整个书架上的书搬下来了。蛇妖叉着腰，得意道：“虽然我全都看不懂，但是你够不到可以叫我！”

　　【“可喜可贺，她至少能把话说流利了。”】祁访枫说。

　　祁访枫对君华笑了笑，继续埋头去看书。

　　若木的书倒是全，甚至还有幼儿开蒙教材。祁访枫立刻让圣通王滚蛋，自己对着书籍牙牙学语。

　　虽说身体是新的，但灵魂是老的，祁访枫花了半个晚上驯服声带，终于能说话了。学到兴上，她也不急着睡，物色了几个小故事，像模像样地读了起来。

　　君华就敬畏地守了她一晚上。

　　等到小孩小鸡啄米似的打起瞌睡，她才把人抱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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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访枫再睁眼时，君华并不在家。

　　她自己熟练爬下床，继续识字学说话。妖族大陆语是表意文字，长得略有点奇形怪状，但语法结构简单，祁访枫已经能大概完成日常交流了。

　　就算有着一口气说不了太多、咬字模糊等等问题，祁访枫也完全不虚，反正天塌了有君华这个文盲顶着。

　　现在，她能走能跑，勉强会说话，可以去杀人了。

　　圣通王：【“……你有病吧！”】

　　祁访枫淡定道：【“是你露馅了。”】

　　虽说相处时间不长，可圣通王真的很好懂。如果妖心没用，以它的脾气一定会直接否认，再嘲讽两句，而不是含糊其词并提出建议。

　　圣通王沉默一会儿，它说：【“你敢杀人吗？”】

　　祁访枫：【“我怕死。”】

　　门被打开，君华回来了。

　　风正好吹进来，门后风景正好。

　　低矮的院墙攀着蓝紫色的藤花，目光尽头是郁郁葱葱的林野，天空蓝得纯粹，阳光落下时，世界都镀上一层金光。

　　这样好的景色，她一定要继续看。

　　祁访枫抱上书册，噔噔跑到君华身边，双手把书举高：“姐姐，读！”

　　……君华差点关上门就走。但小孩眼巴巴看着她，君华没舍得拒绝。

　　她一翻开书，满纸未解之谜。

　　君华苦恼地挠挠头，忽然灵光一闪，抄起书和小孩就往外走。她长得人高马大的，长腿一跨，两三步蹿出去二里地，祁访枫都蒙了。

　　无独有偶，被突然拜访的这户人家也懵了。

　　“女君这是……？”对面茫然地问。

　　君华理所当然道：“我不会读故事，你帮个忙。”

　　祁访枫赶紧晃晃发晕的脑袋，打量起眼前的妖族。那是一个富态的中年女妖，她瞧了瞧祁访枫，说道：“女君所托，在下定然尽心。正巧三娘几个都能自己玩了，这两个仆役留给您帮忙吧。”

　　祁访枫想起来了，这是位姓桑的商户，平日里最是乐善好施慷慨大方，又受过君华恩惠，前几天来看过她。

　　桑蔼身后，两个双手交叠摆在身前的仆役低着头，齐齐上前一步。

　　君华问她：“要吗？”

　　祁访枫连连摇头。

　　她有点什么异常露馅了怎么办？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君华那么好骗！

　　蛇妖打了个喷嚏，她说：“那不要了——你帮她念个故事吧。”

　　桑蔼也不恼，笑呵呵地接过册子，两个仆役懂事地退下。她粗粗浏览完故事，登时一惊：“女君打小给姑娘学这些吗？”

　　君华坦然地发出文盲的声音：“她自己要读的，桑姨你忘了，我不识字啊。”

　　桑蔼对此见怪不怪，只是更认真地打量了祁访枫几眼。她笑道：“女君有福，这样一个灵秀的娃娃，以后定有大造化。”

　　“来，好姑娘，姨给你念书。”桑蔼揽着她，手指着书页，轻声道，“你看，这叫《开山娘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