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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阴谋 ...

  •   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像无数淬了冰的细针,砸在脸上又疼又麻。

      左忆缩在囚车最末的铁栏后,粗粝的铁链绕着她的手腕转了两圈,磨得那片皮肤又红又肿,冻得发僵的皮肉一碰就疼。可她没低头看那道伤,视线全被前面两个禁军腰间的铜牌勾着。

      那是块巴掌大的青铜牌,铸着张牙舞爪的狼头,狼眼嵌着黑石,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光。

      她记得去年在瘴江见过北狄商人,他们腰间的狼头牌纹路浅淡,像是随便打制的,而这两块,狼齿的刻痕深得能卡进指甲,边缘还錾着细密的回纹,那是北狄王庭亲卫独有的标识。

      马蹄踏在积雪的官道上,“嗒、嗒”的声响裹着雪水溅起,每一下都像敲在她的神经上。囚车的木轮碾过冻硬的雪壳,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听得人牙酸。

      路边的围观人群缩着脖子,领口塞得严严实实,哈出的白气一飘就散。有人偷偷往囚车里瞥,看到左忆青色的棉服和腕上的铁链,又赶紧低下头,这几日京城风声紧,谁都知道囚车里的是“通东宫叛党”,没人敢惹。

      只有个挑着货郎担的汉子站在人群最前,蓝布短打外罩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帽檐压得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手里的拨浪鼓“咚咚”响了两下,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进左忆心里,这是苏伯暗线的暗号,一下是“等待”,两下是“准备动手”。

      左忆眼皮都没抬,指尖却悄悄蹭过发间的兰草簪。

      触手温凉,簪杆靠近簪头的地方有道极细的,里面藏着三根透骨针,针尾浸过牵机引的解药,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瞬间僵住。

      她数着马蹄声,“一、二、三”,眼看囚车要拐进前面的窄巷,那巷子两侧是丈高的灰墙,雪在墙根堆得半人深,正好挡住外面的视线。

      就是现在!左忆猛地抬脚,靴底狠狠踹在身边士兵的膝盖弯。那士兵“哎哟”一声,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手里的长矛“哐当”砸在雪地上,溅起的雪沫落在他的铠甲缝里,和之前沾着的黄沙混在一起,成了灰扑扑的一团。

      趁这间隙,左忆飞快拔下兰草簪,拇指按开簪杆的暗缝,三根银亮的透骨针“咻”地射出去,精准扎进前面两个北狄亲卫的后颈。

      那两个亲卫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猛地一僵,像被冻住的石像,直挺挺地倒下去。铠甲撞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刺客!”为首的禁军统领反应过来,怒吼着拔刀,刀鞘蹭过铠甲,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突兀。

      可他刀还没拔出来,巷子里突然冲出十几个汉子。都是粗布短打的打扮,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冻得通红的小腿,手里攥着削尖的木棍,木棍顶端还沾着雪和泥,有的地方甚至凝着冰碴。

      为首的汉子吼了声“杀!”,一棍子就砸在个禁军的头盔上,“咚”的一声闷响,那禁军闷哼着倒了,头盔滚到雪地里,露出满是冷汗的脸。

      货郎也扔了拨浪鼓,从货郎担底下抽出把弯刀,刀身是玄铁的,磨得发亮,刀柄缠着防滑的麻绳,看得出是常用的兵器。

      他冲过来砍向最末的禁军,刀刃划破空气,带着风声:“姑娘,快下来!苏爷在前面醉仙酒肆等你!再晚永定门换了防,就出不去了!”

      左忆抓住囚车的铁栏,借力翻身跳下,铁链还缠在她手腕上,她顺势把铁链绕了两圈,猛地一拽,缠住旁边禁军的长矛。

      那禁军想夺,左忆膝盖顶在他小腹上,趁他弯腰的瞬间,伸手夺过长矛,反手就刺进他的腰侧。

      鲜血溅在她的青色棉服上,像雪地里开了朵红得刺眼的花。左忆却没停,长矛在她手里像活了似的,挑、刺、劈,每一下都准准对着禁军的要害。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巷子里的禁军就倒得七七八八。雪地上全是血迹,红的血混着白的雪,冻成了暗红的冰碴,踩上去“嘎吱”响。

      货郎走过来,帮左忆解开手腕上的铁链,铁链掉在地上,发出“当啷”的脆响。他看着左忆手腕上的红痕,叹了口气:“姑娘,委屈你了。咱们快走吧,苏爷还在等着。”

      “好”,左忆点点头,跟着货郎往巷子深处走。巷子很窄,两人并排走都要侧着身,两边的灰砖墙爬着枯藤,藤上挂着冰棱,有手指粗,滴着水,砸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坑。

      走到巷尾,就看到“醉仙酒肆”的招牌,木牌上的“醉仙”两个字被雪打湿,墨色晕开,边缘还破了个角,挂在门口的酒旗也是破的,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像个垂头丧气的老人。

      推开门,酒肆里很暖和,飘着淡淡的酒香和炭火味,柜台后坐着个老掌柜,戴着顶瓜皮帽,手里拨着算盘,看到他们,只是点了点头,指了指二楼。

      货郎领着左忆上楼梯,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吱呀”响,每一步都像要塌似的。二楼的雅间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咕嘟”的煮茶声,还夹杂着瓷器碰撞的轻响。

      推开门,苏伯正坐在窗边的圈椅上。他穿着件藏青色的棉袍,领口缝着旧棉絮,头发花白,梳得却整齐,手里捏着个紫砂茶壶,壶嘴冒着热气,氤氲了他的脸。

      看到左忆进来,他赶紧站起来,动作有点急,差点碰倒桌上的青瓷茶杯。“左姑娘,可算把你盼来了!再晚一步,永定门的守军换了防,咱们就真的插翅难飞了。”

      雅间里的窗户开着条缝,冷风灌进来,带着雪的味道。桌上铺着张旧地图,边缘卷得厉害,有的地方还破了,用浆糊粘过,上面用红笔圈着几个地方,紫宸殿、东宫、北狄使馆,红笔的颜色有点暗,像是放了很久,被手汗浸得发乌。

      地图旁边摆着个锦盒,是深蓝色的,上面绣着缠枝莲,线有点松了,露出里面的梧桐木盒。

      左忆走到桌边坐下,苏伯给她倒了杯热茶。茶是温的,是江南的碧螺春,喝下去,暖意从喉咙滑到肚子里,缓解了身上的寒意。

      她指了指锦盒,刚才在巷子里喊得太用力,嗓子还有点哑:“苏伯,这是?”

      “这里面,就是你要的答案。”苏伯把锦盒推到她面前,伸手打开。里面铺着红色的绒布,放着三样东西——一本泛黄的账册,封面是牛皮的,硬邦邦的,边缘磨得发亮,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字,纹路凹凸不平,还有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淡紫色的粉末,透过瓷瓶能看到粉末很细,晃一下就“沙沙”响。

      苏伯拿起小瓷瓶,指尖摩挲着瓶身:“先说说‘牵机引’吧。这毒的药材,一半是岭南的血藤,另一半是北狄的‘醉仙花’——你没听过醉仙花吧?那花只长在北狄的漠北草原上,开的时候是淡紫色,闻着有股甜香,可毒性烈得很,沾到皮肤就会发麻。”他顿了顿,眼神沉下来,“而这两种药材的货源,这么多年,一直被我攥在手里。”

      左忆愣住了,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她之前一直以为,牵机引是皇帝让人自己炼制的,毕竟这毒用得隐秘,杀了先帝,杀了贤妃,杀了容妃,没人查到源头。

      可没想到,苏伯才是背后掌控药材的人。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太多疑问堵在喉咙里,反而说不出话。

      苏伯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拿起那本账册,翻开。账册的纸页很黄,上面的字迹是小楷,写得很工整,有些地方洇了墨,看不太清,只能看到“血藤十斤”“醉仙花五斤”的字样。

      “先帝在位时,就怕外戚掌权,当时太后的娘家势力大,朝堂上一半的官员都听她的,先帝心里不安,就派我在江南和北狄之间设了个局,专门盯着药材的流通。尤其是血藤和醉仙花这种有毒的药材,只要有人买,我这里都有记录。”

      他指着账册上的一行字,指尖有点抖:“你看,这里写着,去年三月,有人从江南买了十斤血藤,没留真名,只说是宫里的人。这就是皇帝派来的人,他想炼牵机引,却找不到货源,只能偷偷来买。”

      苏伯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点苦涩,“我故意卖给他少量,还在血藤里加了‘显影草’——显影草本身没毒,但只要和牵机引的其他药材混在一起,用银针一探,银针就会变黑。贤妃娘娘当年发现的账册,其实是我故意泄露给她的,就是为了让她留下皇帝的罪证。”

      左忆恍然大悟,难怪贤妃当年能轻易找到皇帝毒杀忠臣的证据,那账册根本就是苏伯故意放在贤妃能找到的地方。

      贤妃拿到账册,就等于拿到了皇帝的罪证,她看着苏伯,忽然明白,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普通的药商,他是先帝布下的暗线,守了二十年的局,从先帝在位时就开始,一直等到今天。

      “那这枚令牌?”左忆拿起青铜令牌。令牌是凉的,上面刻着“岭南水师令”五个字,纹路很深,和李珩给她的虎符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她用手指蹭过纹路,有点扎手,像是刻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

      “这是贤妃娘娘当年离开岭南时,亲手交给我的。”

      苏伯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点回忆的伤感,“岭南水师有一半是贤妃娘娘的旧部,当年贤妃在岭南时,待水师的士兵如亲人,冬天给他们缝棉衣,夏天给他们熬凉茶……他们只认这枚令牌,不认其他人。”

      他顿了顿,看着左忆,“之前李珩统领的水师,其实是贤妃的旧部故意让他接管的。我们知道三殿下要为贤妃报仇,就想借他的手,一步步接近皇帝的核心,收集他的罪证。”

      左忆拿着令牌的手紧了紧。原来李珩能顺利掌控岭南水师,不是偶然,是贤妃和苏伯早就布好的局。

      她忽然想起之前李珩给她的兰草簪,那簪子的玉质和贤妃的玉佩很像,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才明白,那簪子是贤妃的信物,李珩给她,就是在告诉她,可以信任苏伯。

      苏伯又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给左忆。

      信是用牛皮纸写的,封蜡已经拆了,纸上还带着点炭火的温度。“还有东宫的影卫,你知道银面首领是谁吗?是当年贤妃娘娘的贴身侍卫,林墨。”

      “林墨?”左忆想起之前在瘴江遇到的影卫统领,那人戴着银面具,身手极好。

      “对,就是他。”苏伯点头,眼神里带着敬佩。

      “当年贤妃娘娘被皇帝陷害,林墨为了保住性命,也为了能潜入东宫保护太子殿下,就假死脱身,戴了银面具,成了东宫的影卫首领。你之前从落马坡接应你的影卫,都是林墨的人。”

      所有模糊碎片,这一刻都串起来了。贤妃的账册,李珩的水师,东宫的影卫,苏伯的暗线,原来这一切,都是先帝和贤妃布下的一张大网。

      他们守了这么多年,就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皇帝这个篡权夺位、滥杀无辜的暴君一网打尽。

      而她和李承恩,就是这张网的最后两个节点,是收网的关键。

      左忆放下密信,心里又惊又乱。她之前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像个没头的苍蝇,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不知道该相信谁。

      可现在,她的背后有这么多人——贤妃的遗愿,苏伯的坚守,林墨的保护,李珩的帮助。

      “那北狄呢?”她忽然想起囚车前面那两个北狄亲卫的狼头铜牌,心里的疑惑又冒了出来,“皇帝和北狄勾结,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已经是皇帝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苏伯的脸色沉了下来,指着地图上的北狄使馆,声音里带着怒气:“皇帝答应北狄,只要他们帮他灭了黑木崖和东宫的叛党,就割让燕云十六州!”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情绪,“我派去北狄的探子昨天传回消息,北狄的三万骑兵已经越过边境,就等皇帝的信号,随时可以进攻京城。他们的骑兵快得很,不出三天就能到城下。”

      “割让燕云十六州?”左忆的心脏猛地一沉。她听李承恩说过,燕云十六州是中原的屏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旦割让给北狄,北狄的骑兵就能长驱直入,中原的百姓就要遭殃。皇帝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竟然不惜引狼入室,牺牲这么多百姓的性命。

      他真是疯了,疯得无可救药。

      “现在怎么办?”左忆问,语气却没有丝毫慌乱。越是危急,她反而越冷静——就像在瘴江遇到埋伏时,在落马坡被追杀时,她知道慌乱没用,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苏伯放下茶杯,眼神坚定:“我已经派人去送信了。给李珩的密信里,我写了贤妃的安排,让他带岭南水师来京城支援,给太子殿下的密信,让他从东宫突围,去西市和王将军汇合,王将军手里有先帝的遗诏,那是先帝临死前亲手写的,上面写着传位给太子,还列举了皇帝的罪状,只要王将军亮出遗诏,禁军中的旧部就会倒戈,他们只认先帝的遗诏。”

      左忆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外面的雪还在下,比之前小了点,变成了鹅毛大雪,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地上,积得更厚了。

      远处的永定门隐约可见,城楼的轮廓在雪雾里有点模糊,像个黑色的剪影。她想起李承恩在密信里写的“莫信任何人”,当时她还觉得奇怪,现在才明白,他早就知道东宫有林墨的暗线。

      她又想起李珩,那个寡言的三皇子,每次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都会出现。他帮她找血藤,帮她掌控水师,帮她对抗皇帝,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给母亲报仇。

      现在仇快报了,他会去哪里?回岭南吗?还是留在京城?

      “姑娘,还有件事。”苏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我在御膳房的暗线刚才传回消息,皇帝今晚要在紫宸殿设宴,邀请北狄的使者。

      说是要‘商议’割地的事,其实是想趁机下毒,除掉北狄使者,然后嫁祸给太子殿下,这样一来,北狄就会以为是我们杀了他们的使者,从而立刻出兵攻打京城。他这是想一石二鸟啊!”

      “好毒的计策。”左忆冷笑一声。皇帝这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想利用北狄的手除掉太子,又想利用太子的“罪名”让北狄出兵。

      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御膳房有苏伯的暗线,没算到她会知道这个计划,没算到他的如意算盘会被打碎。

      她走回地图前,弯腰看着地图,手指在紫宸殿、西市和永定门之间画了条线。

      “苏伯,你派一半的人去西市,帮李承恩和王将军汇合,王将军手里有遗诏,汇合后,他们就能调动禁军中的旧部,守住西市,另一半人去永定门,接应李珩的水师,确保水师能顺利进城,不能让水师在城外被北狄的骑兵偷袭。”

      她眼神坚定,“我去紫宸殿,阻止皇帝下毒,顺便把他和北狄勾结的证据,当众抖出来。让满朝文武都看看,他们拥戴的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姑娘,不行!”苏伯急得站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几分,“紫宸殿里全是神策营的人,皇帝还派了自己的亲卫守着,那些亲卫都是他的心腹,手里拿着刀,见人就杀。你去了就是送死!太危险了!”

      左忆笑了笑,“送死才好。”她说,语气里带着点决绝,“他以为我不敢闯紫宸殿,以为我只能躲在暗处,不敢和他正面抗衡。我偏要去,偏要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给他搅个天翻地覆,让他知道,贤妃和容妃的冤屈,先帝的仇,不是他能压得住的!”

      她看着苏伯,“李承恩敢在东宫硬抗神策营,李珩敢带水师来京城对抗皇帝,我为什么不敢去紫宸殿?”

      苏伯看着她眼底的坚定,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我再派十个最得力的暗卫跟着你,他们都是在宫里待过的,熟悉紫宸殿的地形,知道密谈室在哪里,还能帮你应付巡逻的侍卫。他们都是好手,能保护你。”

      “苏伯,给我一套禁军的衣服,再准备点‘瘴雾散’和‘透骨针’。瘴雾散能迷晕人,透骨针能麻痹人,都是用得上的,我天黑后就出发,趁夜色掩护,不容易被发现。”

      苏伯点点头,转身出去安排了。雅间里只剩下左忆一个人,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

      雪还在下,把京城裹成了白色,屋顶、树梢、街道,全是雪,像个安静的童话世界,可她知道,这安静的背后,藏着多少阴谋和杀戮。

      她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有点疼。但这疼痛让她更清醒,她不能退缩,不能放弃,她必须揭穿皇帝的真面目,必须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傍晚时分,雪停了。

      夕阳从西边的天空露出来,把天边染成了红色,也把宫墙染成了红色。

      左忆换上了神策营士兵的衣服,衣服是灰色的,有点大,袖口和裤脚都卷了起来,腰间系着根黑色的腰带,勒得紧,显得她的腰很细。

      她脸上抹了点灶灰,灰黑色的,遮住了她的容貌,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禁军士兵,只是身形比一般的士兵瘦小些。

      苏伯派来的十个暗卫也换了衣服,跟在她身后,他们混在换防的禁军中,慢慢走向永定门。

      京城的街道上很安静,大部分百姓都被皇帝下令关在家里,大门紧闭,门楣上挂着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却没有一点喜庆的样子。

      只有巡逻的禁军来回走动,他们的铠甲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手里的长矛拖着影子,投在雪地上,长长的,像一条条黑色的蛇。

      走到永定门,守城的禁军正在换防。换防的士兵排着队,一个个进城,脸上都带着疲惫——天太冷了,谁都想早点换班,去暖和的地方待着。

      左忆跟着队伍,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目。守城的侍卫查得不严,只是看了看每个人的腰牌,就放行了。

      腰牌是苏伯早就准备好的,和神策营士兵的腰牌一模一样,没人看出破绽。

      进了城,按照苏伯给的路线,他们绕到紫宸殿的西侧角门。这里是宫女和太监进出的地方,守卫相对松一些,角门旁边有个小房子,是侍卫值班的地方,里面亮着灯,传来说话声,还有咳嗽声。

      暗卫早就在这里等候了,看到左忆,一个穿着太监衣服的暗卫走过来,递给她一个腰牌,腰牌是黑色的,上面刻着北狄的狼头,还有几个北狄文字,歪歪扭扭的。

      “姑娘,这是北狄使者的随从腰牌,我们从一个北狄随从手里拿过来的,他喝醉了,没发现。你拿着这个,能进偏殿的密谈室,那里是皇帝和北狄使者说话的地方。”

      左忆接过腰牌,握在手里。腰牌是冷的,上面的狼头刻得很粗糙,边缘还有毛刺。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角门里面。角门里是条小路,铺着青石板,石板上有雪,有点滑,走的时候要小心翼翼,小路两旁种着松树,松树上积着雪,像一个个白色的伞,树枝被雪压得弯了下来,看起来沉甸甸的。

      “走吧。”左忆说,声音压得很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男人。

      她跟着暗卫,走进角门。小路尽头是偏殿,偏殿的灯亮着,窗户里映出两个人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应该是皇帝和北狄使者。

      殿外站着几个神策营士兵,手里拿着长矛,警惕地看着四周,眼神像鹰一样,很锐利。

      左忆和暗卫分开,她一个人走向偏殿,走到殿门口,一个侍卫拦住了她。“站住!干什么的?你的腰牌呢?”侍卫的声音很粗,带着不耐烦,显然是站了很久,冻得难受。

      左忆心里一紧,手心有点出汗。但她表面不动声色,慢慢掏出腰牌,递过去。侍卫接过腰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抬头盯着她的脸。“你不是北狄人。”侍卫说,语气很肯定。

      糟了!左忆心里暗骂一声,立刻从袖中掏出透骨针,手指一弹,三根透骨针射向侍卫的喉咙。

      透骨针很快,侍卫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闷哼一声,眼睛瞪得很大,身体直挺挺地倒下去。

      旁边的两个北狄随从吓了一跳,刚要防卫,就被躲在旁边的暗卫捂住嘴,拖进了旁边的杂物间。

      杂物间里很黑,有霉味和灰尘味,还堆着很多破旧的桌椅,暗卫把随从绑起来,堵上嘴,才出来。“姑娘,快进去!里面的人还没发现异常,再晚皇帝就该下毒了!”

      左忆点点头,推开门,冲进密谈室。密谈室里很暖和,点着炭火,炭火烧得很旺,发出“噼啪”的响声。

      房间里飘着淡淡的香薰味,是西域的香料,味道很浓,有点呛人,皇帝正和一个穿着北狄服饰的男人坐在桌前。

      皇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领口和袖口绣着金龙,龙的眼睛用金线绣的,在灯光下闪着光。

      他手里拿着个银酒壶,正往北狄使者的杯子里倒酒,动作很慢,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北狄使者穿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领口和袖口镶着白色的狐毛,看起来很华贵。他脸上有一道刀疤,从额头一直到下巴。

      他手里拿着个酒杯,看着皇帝倒酒,眼神里带着警惕,手指一直按在腰间的弯刀上,显然对皇帝也不信任。

      左忆的目光落在酒杯里,酒是淡紫色的,和苏伯给她看的牵机引一模一样!她心里一紧,知道不能再等了。

      “陛下,这酒里好像有问题。”左忆故意粗着嗓子,装作北狄随从的语气,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口音可能会露馅,但现在只能赌一把。

      皇帝和北狄使者同时回头。看到左忆,皇帝的脸色骤变,手里的酒壶差点掉在地上。“你是谁?!”皇帝怒吼,声音尖利,带着愤怒和恐慌,“敢闯紫宸殿的密谈室,你找死!来人啊!有刺客!”

      北狄使者也站了起来,手按在腰间的弯刀上,眼神凶狠:“你不是我的随从!你是太子的人?是来杀我的?我就知道太子没安好心!”

      左忆扯掉脸上的灶灰,露出真面目。

      她笑了笑,看着皇帝和北狄使者,眼神里满是嘲讽:“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想在酒里下毒,除掉使者,然后嫁祸给太子殿下,让北狄以为是太子杀了使者,从而出兵攻打京城,对吧?陛下这计策,真是高明啊,可惜,用错了地方。”

      皇帝的脸色变得铁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酒杯晃了晃,淡紫色的酒洒出来一点,落在桌布上,留下一个紫色的印子。

      “来人!把这个叛党拿下!我要让她碎尸万段!”他的声音尖利。

      殿外的神策营士兵听到声音,立刻冲了进来,手里的长矛对着左忆,围成一个圈。左忆却不怕,她从怀里掏出苏伯给的账册,扔在桌子上。

      账册落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惊得皇帝往后缩了一下。“陛下,你和北狄勾结,割让燕云十六州的证据,都在这账册里,上面记录了你派去买血藤和醉仙花的人,记录了你和北狄使者的密谈内容,还有你答应割让燕云十六州的亲笔信,你想赖都赖不掉。”

      她顿了顿,看着皇帝,眼神冰冷,像淬了冰:“你用牵机引毒杀先帝、贤妃和容妃的罪证,也在这账册里,还有,你根本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你是太后和外戚私通所生的,先帝早就知道了,只是念在太后的情分,没揭穿你。这些事,你想让满朝文武都知道吗?想让天下百姓都知道吗?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拥戴的皇帝,是个弑父杀母、通敌叛国的假皇帝吗?”

      北狄使者拿起账册,飞快地翻着。他虽然看不懂中原的文字,但账册里夹着一张地图,上面用北狄文字写着“燕云十六州”,还有皇帝的签名,他见过皇帝的签名,之前皇帝给北狄可汗的信上,就是这个签名。

      他看到地图,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站起来,拔出腰间的弯刀,指着皇帝的喉咙:“大启皇帝,你敢骗我?!你说割让燕云十六州,却想杀我灭口,让北狄替你背黑锅?!我北狄的勇士不是好欺负的!”

      “绝无此事!”皇帝急得大喊,声音都变了调,“这账册是伪造的!是她伪造的!使者,你别信她的话!我怎么会骗你呢?”

      “是不是伪造的,你心里清楚。”左忆冷笑,看着北狄使者。

      “使者,你要是不信,可以用银针试试这酒。这里面的牵机引,一半的药材来自北狄的醉仙花——醉仙花是北狄的特产,你应该认识吧?用银针一探,就能知道酒里有没有毒。”

      北狄使者立刻对身后的随从喊了一声,随从赶紧拿来一根银针,递给使者。使者接过银针,手有点抖,慢慢插进酒杯里,不过片刻,银针就变成了黑色,像被染了墨。

      “啊!”使者怒吼一声,弯刀指着皇帝的喉咙,眼睛里满是怒火,“你竟敢算计我!北狄绝不会放过你!我们的骑兵已经到了城外,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攻破城门,踏平京城!”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激烈的厮杀声——“杀!”“守住!”的喊叫声此起彼伏,还有兵器碰撞的“哐当”声,像打雷一样。

      皇帝的脸色变得惨白,是李承恩和王将军的人来了!他们还是来了,来得这么快!

      “陛下不必再往后躲了。”左忆看着他攥紧龙袍下摆的手,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寻常天气,却字字砸在人心上,“李珩的岭南水师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到了永定门,这会儿水师的号角声,怕是都传进内城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倒戈的禁军身影,继续道:“至于您的神策营,半数人已卸甲归降……王将军今早就在营前亮出了先帝遗诏,神策营本就是先帝亲设的护驾军,他们只认遗诏,不认僭主。”

      最后,她上前半步,看着皇帝骤然失色的脸:“现在这紫宸殿里,您连个敢替您挡门的人都没有,还谈什么‘跑’?

      殿门被推开,李承恩冲了进来。他穿着银色的铠甲,铠甲上沾着血和雪,胳膊上缠着布条,渗出血迹,看起来很狼狈,但眼神却很亮。

      看到左忆,他紧绷的脸放松了一点,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凉,但很有力,握着她的手,让她觉得很安心。

      “我没事。”他说,声音有点哑,显然是喊了很久,“我说过,不会食言。”

      左忆看着他,笑了笑。刚才的紧张和愤怒,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都变成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回握住他的手,手指蹭过他铠甲上的血迹,心里有点疼。

      可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冲进密谈室,脸色慌张,声音急促,带着喘息:“殿下!左姑娘!不好了!北狄的三万骑兵已经到了城外!他们说使者被陛下杀了,要立刻攻城!城门快守不住了!”

      左忆和李承恩同时脸色一变,皇帝的毒计虽然没成,但北狄还是来了。而且看这情况,北狄根本不在乎使者的死活,他们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攻打京城,夺取燕云十六州。

      使者的生死,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借口。

      “苏伯!”左忆喊了一声。

      苏伯从外面走进来,脸色也不好,显然也听到了消息。“苏伯,你带使者去城外,跟北狄的将领谈判,尽量拖延时间,告诉他们,皇帝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割地的事可以商量,但不能攻城!”

      苏伯点点头:‘好,我这就去。’

      左忆又看向李承恩:“你带禁军和王将军的人,去城墙上防守,北狄的骑兵厉害,城墙上要多放滚石和弓箭,一定要守住城门,不能让他们攻进来。”

      “我跟你一起去。”李承恩不肯放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城外太危险,你一个人去不我不放心。”

      “不行。”左忆摇头,语气坚定,“城墙上需要你,只有你能调动禁军,能稳住军心。我去永定门找李珩,和他汇合后,从水路绕到北狄的后方,夹击他们,这样才能解京城之围。”

      她顿了顿,看着李承恩的眼睛,“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殿下还欠我一杯桂花茶呢。”

      李承恩看着她,知道她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他慢慢松开手,说了声“好,我等你。”

      刚到紫宸殿门口,就看到李珩带着岭南水师的士兵赶来。水师士兵穿着铠甲,上面沾着水和雪,看起来很疲惫,但眼神很坚定。

      李珩走在最前面,看到左忆,他快步走过来,眼底满是担忧:“你没事吧?我收到苏伯的密信,就立刻带水师赶来。”

      “我没事。”左忆摇摇头。“北狄的骑兵到了城外,我们得从水路绕到他们的后方,夹击他们,京城的城门只能守一时,只有夹击,才能彻底打退他们。”

      李珩点点头,转身就要对水师士兵下令。但他忽然停住,“左忆,等这件事结束,我想回岭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释然,“母妃的旧宅还在岭南,我想回去守着,替她看看岭南的山和水。’

      左忆看着李珩,李珩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苦涩。“好了,不说这个了,水师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水路。”

      他转身对水师士兵下令:“所有人,跟我走!目标,城外水路!”

      水师士兵齐声应和,声音响亮,左忆看着李珩的背影,他走得很坚定,没有回头。

      她又看向城墙上的李承恩,他正站在城楼的最高处,指挥士兵搬运滚石和弓箭。

      夕阳已经落下,天色渐渐暗下来,宫灯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照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北狄的号角声在城外响起,‘呜——呜——’的声音,像一头巨兽的咆哮,在夜色里传得很远。

      左忆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匕首。匕首的寒光映在雪地上,亮得刺眼,她朝着永定门的方向跑去。

      这场战争还没结束,北狄的骑兵还在城外,皇帝的余党还没清理干净,京城的百姓还在等着他们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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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完结撒花 推推自己的新文——《长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坚韧聪慧、果敢有谋(长公主)vs玩世不恭、感情骗子(穿越者) 欢迎大家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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