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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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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叶时漾捏紧的手,指节泛白,本还带着点温度的侧脸,此刻像蒙了层霜。
方才那点幸灾乐祸忽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他是想给叶时漾使绊子,可没想过是这种偷鸡摸狗的绊子。
平时看叶时漾都是少言寡语任人欺负的模样,面上像九重天的瑶池,多大的风波都撼不动一丝涟漪,如今钱被偷,瑶池面终于起了波澜。
他头一次见到叶时漾脸上露出担忧的模样,薛煜自己那颗心也跟着不受控地揪紧了,像被什么东西挠着似的,坐立难安。
只是小偷溜得比泥鳅还滑,两人转了半条街都没瞧见影子。
日头一点点往西沉,把叶时漾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的脸色也跟着一分分沉下去,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像是结了层薄冰。
薛煜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只敢隔一会儿轻轻喊他一声:“叶时漾?”
“早跑没影了。”
薛煜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哄,“都找半个钟头了,回去还得走二十分钟呢。”
算起来两人出来快俩小时了,天边的晚霞都烧得只剩点边儿,再不回去,木屋里那群人指不定要怎么念叨。
叶时漾果然顿住了脚步。
他太高了,薛煜不使劲仰头,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嘴角。
可就这冰山一角,也足够让人明白,这人此刻的脸色怕是难看到了极点。
叶时漾忽然移开视线,望着远处慢悠悠走过的路人,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薛煜,钱被我弄丢了,你说回去会怎么样?”
薛煜正弯腰喘着气,听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
心里早就把叶时漾翻来覆去吐槽了八百遍,嘴上便带了点泄愤似的冲。
“还能怎么样?本来就是哥哥自己不小心,丢了就丢了呗,多大点事儿。”
说完,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嘟囔道:“我都要累死了。”
这话像是按动了某个开关,叶时漾忽然抬脚往木屋的方向走,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你累了,那我们先回去吧。”
薛煜眼皮突然跳得厉害。
明明是自己催着要回,真要走了,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却像生了根似的,半点高兴不起来。
可话已出口,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一路上脑瓜仁转得飞快,盘算着待会儿挨骂了该找什么借口,最好能把责任全推给叶时漾,那群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可不能让自己背黑锅。
直到踩进木屋院子,薛煜才发现自己纯属瞎操心。
院里摆着张旧木桌,上面三菜一汤简单得很,盘子都快见底了,瞧着像是吃了好一阵子。
可他跟叶时漾忙了一天,别说吃饭,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薛煜指着桌子,也顾不上镜头还在拍,当即就问:“有菜怎么还叫我们去买?”
老前辈瞥了他一眼,从喉咙里挤出个不屑的“哼”。
“等了你们几小时不见人,这边低血糖的小年轻都快撑不住了。”
“要不是他们机灵,去跟邻居借了几个菜,等你们回来,怕是都要晕过去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教训的意味:“要我说,你们也该学学人家,出门在外,机灵点,务实点。”
薛煜听得脖子都红了,一股火“噌”地就窜了上来,当即就想不管不顾地吵回去。
“好啊,他要晕倒了借菜没问题,怎么就不能留点给我们?我跟叶时漾一口都没捞着!”
老前辈像是没听见那话,慢悠悠拿起汤勺舀了勺汤,舌尖卷着热气抿了抿,才轻飘飘丢过来一句:“就当给你们买个教训,下回长点记性。”
薛煜简直要气笑了。
偏这群人跟提前串通好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堵得他插不上嘴,而叶时漾就跟钉在地上的木头桩子似的,半个字都不肯帮腔。
这时一个男歌手忽然转向叶时漾,还朝他虚虚伸出手,语气透着点刻意的平和:
“先不说这个了。剩下的钱呢?我给邻居送点过去。”
这话一出,薛煜像只被顺了毛的猫,瞬间就不吱声了,只偷偷用眼角余光瞟着叶时漾,屏着气等他开口。
“被偷了。”叶时漾的声音很轻,像片羽毛落在地上。
可这三个字落地的瞬间,院子里像炸了锅的蚂蚁窝。
七嘴八舌的指责齐刷刷全扎向叶时漾,薛煜刚才还在盘算的“背黑锅”,压根没轮上他。
“丢了?我说你怎么磨磨蹭蹭不回来,原来是钱丢了不敢露面!”
“我们前期就靠那点钱周转,现在菜种还没下地,钱先没了,往后喝西北风吗?”
“说实话,大众面前谁也不想闹得难看,你以前怎么样我们懒得管,只想安安分分录完节目。”
“可事到如今……你自求多福吧。”
这话刚落,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像炸开的爆米花,噼里啪啦滚得飞快。
【讲真该派个摄影跟着的,不然谁知道是不是被他揣自己兜里了?他干得出这种事也不稀奇】
【农村见多了偷鸡摸狗的,偷钱偷到节目组头上还编瞎话的,这还是头一份,撒谎都不会打草稿吗】
【跟他一起去那小哥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被吓唬住了吧?长得这么乖,被欺负了可怎么办】
【真是服了,好好一个岁月静好的节目,非要塞个叶时漾进来,节目组是想流量想疯了?赶紧换嘉宾吧求求了】
一连串的火气砸过来,听得薛煜都愣了神。
他知道这些嘉宾对叶时漾没什么好脸色,却没料到积怨深到这份上。
不就是丢了笔钱吗?钱没了再挣就是,犯得着把话说得这么绝?
伤了和气,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道不难堪?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叶时漾。
从头到尾,那些夹枪带棒的话砸过来,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最后只是对着满院子的人,清清楚楚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那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却像块小石子,“咚”地一声落进薛煜心里,漾开一圈说不清道不明的闷。
“喂!”
薛煜突然开口,声音像被按响的喇叭,“啪”地打断了正要继续开火的人群,每个字都砸得清清楚楚。
“钱是被偷的,不是他自己扔的!这叫意外,懂不懂?”
“他回来晚,是因为在太阳底下找了整整半个小时!”
“天热得裤衩子都黏腚了,他都没说先回来歇会儿!”
那些没人看见的急和累,像根刺扎在薛煜喉咙里,“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瞎逼逼,就会推卸责任!”
“买菜的时候不见你影子,丢了钱倒跑得比谁都快?”
“有本事你去啊,怎么不给小偷一顿好打?我真是瞧不惯你这副嘴脸!”
嘉宾们在镜头前都敢这么明晃晃地挤兑叶时漾,那直播间里的风言风语,还不知道要歪成什么样。
薛煜越说越气,手都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自己不过是没捞着口热饭,就委屈得不行,叶时漾却要扛着这么多莫名的恶意。
他是想让叶时漾讨厌自己没错,可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他这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老前辈听了片刻,眉峰微动,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几分考较的意味追问:
“既然如此,怎不去报警?光在这里寻寻觅觅,难道能把钱寻回来不成?”
明知道所有人的手机早被收走,哪有报警的余地?这分明是故意给薛煜难堪。
偏偏薛煜是块油盐不进的硬骨头,眼皮都没抬一下,答得干脆利落:“行啊,报警就报警。”
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朝摄影师那边走去,摆明了要借个手机装装样子。
谁知刚挪开两步,小臂忽然被人从后拽住,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牵制。
叶时漾松了松指节,声音放得又轻又缓:“没有必要。村里监控本就稀稀拉拉,真报了警,怕是也难有结果。”
这是......信不过他?
薛煜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另一只手伸过去就要扯开叶时漾的手,眼底像燃了簇小火苗,带着被激起的胜负欲直勾勾盯着对方。
“怎么就不必要了?我说警察能抓到,就一定能抓到。”
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别说凭空报警,他就是想让那小偷自己揣着赃款跑警察局自首,也易如反掌。
被他这副寸步不让的架势盯着,摄影师终究还是得了导演默许,不情不愿地报了警。
只是最近的派出所离这村子隔着十里八乡的山路,等待的半个钟头里,周遭的嘲讽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没断过。
【村里哪来的监控啊,这不是平白浪费警力么?之前还挺喜欢他的,怎么偏要替叶时漾出头】
【装这大尾巴狼,我倒要看看他等会儿怎么圆】
【我是真吃他这张脸和这脾气啊,别护着叶时漾行不行?姐姐给你兜底还不成么qwq】
警笛声由远及近,像把锋利的刀剖开山村的宁静。
车门打开,下来的除了两位穿制服的警察,还跟着个缩头缩脑的陌生人。
警察亮证的动作干脆利落:“谁报的警?”
薛煜第一时间把胳膊举得老高,声音清亮:“我!”
目光扫过警察身后那人,他忽然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故作惊讶地扬高了调门:“警察叔叔,这位是......?”
“哦,这人自己跑到派出所自首的,说偷了东西心里不安生。”
警察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卷得乱七八糟的钱,“这是你们丢的,数数看少没少。”
“正好村里最近几起偷窃案都跟他有关,等会儿麻烦把其他受害者叫过来,我做个笔录。”
话音落地,不止叶时漾,在场所有人都跟被施了定身咒似的,僵在原地瞪着眼。
“怎,怎么会......是不是弄错了?哪有小偷自己跑来自首的?”
“是啊警察同志,您可得查仔细了,别冤枉了人!”
警察被这阵仗闹得头都大了。
明明是这群人催着报警,这会儿倒替罪犯辩解起来,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哎,放心吧,我们办案有谱,绝不会错抓。”
“他偷的东西有些还在,已经带回所里了,就等村民去认领呢。”
话说到这份上,再满肚子疑问也只能咽回去。
“谢谢警察叔叔!”
薛煜没忍住,笑了出来,那股子从头顶爽到脚底板的舒坦劲儿,差点让他当场晃悠起来。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掐着嗓子,慢悠悠地阴阳怪气:“钱怎么回来了?看来有些人想喝西北风,怕是没这口福。”
“毕竟啊......咱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反正他本就是无粉无作品、连身份都掺着水分的“三无选手”。
这会儿不把火撒出来,他能憋屈得原地打转转。
可话音刚落,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人攥住了肺叶,连呼吸都骤然收紧。
紧接着,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薛煜脸色骤变,死死抿住嘴唇,头也不回地冲进自己房间,“砰”一声甩上门,震得窗棂都跟着颤了两颤。
门外的议论声像涨潮的水,起起伏伏漫过来,薛煜却懒得再听。
他瘫坐在床沿,闭着眼慢慢缓气,过了好一会儿,那股因在凡间频繁动用法术引来的反噬,才总算像退潮般渐渐平息下去。
随后他“哗啦”一声拉开行李箱,手忙脚乱地往里塞东西。
凡人间的弯弯绕凭什么让他堂堂九重天上神仙来受,先回姻缘殿歇几天再说。
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才不奉陪了。
可拉链还没拉上,房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薛煜回头,就见叶时漾端着个白瓷盆走进来,里面盛着洗得亮晶晶的水果,水珠还在果皮上滚来滚去。
瞧见他收拾行李的动作,叶时漾明显愣了一下,端着盆子的手顿在半空:“你……这是怎么了?”
薛煜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手下收拾的动作没停:“你来干什么?”
“刚才跟个闷葫芦似的屁都不放一个,现在倒装起好人了?”
叶时漾把水果盆往他手边的桌子上放,瓷盆与桌面碰出轻响。
他脸上竟难得地漾开点笑意,像被云遮了许久的月亮终于露了个边:“对不起。”
“我很久没工作了,挺怕搞砸这次机会的,想跟大家处好关系……结果还是让你生气了。”
“但刚才……真的谢谢你。”
这几句话像是在喉咙里滚了好几圈才挤出来,他耳尖悄悄泛红,又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补充道心里的疑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那副不太会表达感激,却又硬撑着要示好的样子,像只笨拙的大狗狗,莫名就戳中了薛煜心里软乎乎的地方。
但他后面所说的话,不难听出他也在怀疑小偷自首的原因。
可尽管他猜对了,薛煜也不能承认,但有那么几秒的慌张。
“什么我做了什么?我报警了你没看见吗?”
他立刻板起脸,故意拿出刻薄的腔调:“再说了,谢我不是应该的?”他可是硬生生扛了反噬。
“就你这软弱无能的性子,能成什么大器?天生就是被人欺负的料。”
他说着,毫不客气地从盆里捞了个香梨,“咔嚓”咬下一大口。
甜津津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浑然没注意叶时漾在听到那话后,脸上的笑意像被戳破的泡泡,瞬间就没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叶时漾眼里的光就暗了下去,黑沉沉的像积了雨的云。
声音冷漠:“是吗?那真是不好意思,碍着你眼了。”
薛煜正嚼着梨,闻言动作一顿,把剩下的果肉咽下去,莫名其妙地瞪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帮了你,你还摆脸子给我看?”
再抬眼时,叶时漾眼底的情绪搅成了一团,像失望,像恼怒,又像藏着点说不清的自嘲,最后都沉淀成一片沉沉的无力。
他丢下一句“那就别帮了”,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
“砰”的一声,门撞上门框,震得桌上的水果盆都晃了晃,几颗晶莹的葡萄滚落在地。
薛煜捏着啃了一半的梨,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有点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