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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硬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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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雨裹着潮气,往人骨头缝里钻。
陆峥踩着积水走进“老地方”餐厅时,制服外套还在滴水。刚结束码头缉私行动,指节上的擦伤混着血痂,被雨水泡得发白。他没顾上擦,径直走向靠窗的卡座——那里坐着个男人,背对着他,黑风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深灰衬衫,领口松着两颗扣,隐约能看见锁骨处一道浅疤。
“陆警官倒是准时。”
男人转过身,指尖夹着支烟,没点燃,就那么转着玩。沈惊寒的眼尾有点上挑,笑的时候弧度会更明显,像只没睡醒的狼,看着懒,眼底却藏着钩子。他面前摆着份牛排,刀叉没动,西裤裤脚沾着点泥,是码头仓库特有的黑褐色,混着草屑,一看就不是正经路子来的。
陆峥拉开椅子坐下,金属腿蹭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响。他把湿透的外套扔在旁边空位上,警徽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下冷光。“沈先生凌晨三点出现在军火仓库,还有闲情逸致请我吃牛排?”
沈惊寒笑了,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力道重得像是在碾什么东西。“托你的福,那批货今晚得沉江。”他倾身,胳膊肘支在桌上,“损失不小,总得找个人分担点火气。”
陆峥没接话,视线落在他左手腕——那里有道浅粉色的疤,横贯腕骨,是十年前被人用铁棍划的。那天雪下得特别大,少年沈惊寒把他护在身后,闷哼着挨了一棍,血顺着指缝滴在雪地里,像绽开的红梅。
“看什么?”沈惊寒注意到他的目光,指尖下意识摩挲那道疤,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稔熟,“怀念当年?还是觉得,我现在这双手,不如当年攥得住硬币?”
话音刚落,一枚硬币“当啷”一声落在陆峥面前的餐盘里。
是枚很旧的五角硬币,边缘被磨得发亮,正反两面都刻着字——正面是歪歪扭扭的“峥”,反面是同样潦草的“寒”,刻痕里嵌着点洗不掉的黑垢,是当年沈惊寒用美工刀一点点刻出来的。
陆峥的呼吸猛地顿住。
十年前那个雪夜,他就是攥着这枚硬币,看着沈惊寒被三个混混按在巷子里打。少年嘴角淌着血,却死死把硬币往他手心里塞,声音含混不清,却带着股野劲:“陆峥,等我混出头,就带你和你妹走,再也不用待在这破地方。”
后来呢?
后来沈惊寒为了给陆峥妹妹凑手术费,偷了□□头目的钱。再后来,是陆峥亲手把人赃并获的沈惊寒送进了少管所。举报信是匿名的,可沈惊寒在警车后座看他的眼神,像淬了冰,一眼就认出了他。
“想起来了?”沈惊寒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却像针一样扎进陆峥耳膜,“当年你把举报信塞进信箱时,就没想过有今天?”
陆峥攥紧那枚硬币,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几乎要嵌进肉里。“沈惊寒,”他抬眼,眼底没什么情绪,只有警徽映出的冷光,“走私军火,蓄意伤人,够你蹲半辈子了。”
“哦?”沈惊寒挑眉,突然伸手,越过餐桌,指尖精准地按住陆峥放在桌沿的手。他的体温很高,烫得陆峥像被火燎了一样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那你现在,敢抓我吗?”
他的指尖往下滑,轻轻点在陆峥腰间的枪套上,隔着布料,能感受到枪身的硬冷。“陆警官枪里的子弹,是对着坏人的,还是对着……当年没护住的人?”
陆峥猛地抽回手,带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餐厅里仅有的两个客人吓了一跳,匆匆结了账离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惊寒,手按在枪套上,指节泛白。
“沈惊寒,你涉嫌多起刑事案件,跟我回局里接受调查。”
“调查?”沈惊寒也跟着站起来,他比陆峥稍高些,微微低头时,呼吸能扫过陆峥的额头,“调查你妹妹坠楼那天,监控里那个穿黑风衣的影子是谁?还是调查,她死前攥在手里的,是不是这枚硬币?”
陆峥的瞳孔骤然收缩。
妹妹陆瑶坠楼案,是他心里三年来的刺。监控只拍到个模糊的黑影,没脸没证据,成了悬案。他查了无数次,都卡在□□那层关系网里,寸步难行。
“你知道是谁?”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沈惊寒笑了,从口袋里摸出个U盘,放在桌上,用指尖推着滑到陆峥面前。“里面是码头仓库的完整监控,拍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比如,黑老大的儿子,上周去了趟当年你妹妹坠楼的天台。”他顿了顿,看着陆峥紧绷的侧脸,补充道,“他戴的那块表,和监控里那个黑影戴的,一模一样。”
雨还在下,敲得玻璃窗噼啪作响。
陆峥盯着那个U盘,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知道沈惊寒不可能这么好心,这人从骨子里就带着算计,每句话都像钓饵,就等他上钩。
“条件是什么?”
“聪明。”沈惊寒赞许地勾了勾嘴角,收回手,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慵懒,眼神却锐利如刀,“陪我玩场游戏。我帮你查真凶,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处理几个‘杂碎’。”
他说的“杂碎”,陆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哪些人——□□的几个据点,还有当年陷害沈惊寒父亲的帮凶。
“我是警察。”陆峥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在提醒自己。
“所以?”沈惊寒挑眉,拿起那枚硬币,在指尖转得飞快,“看着杀你妹妹的凶手逍遥法外,守着你那身警服过一辈子?还是说……”他突然停住动作,硬币稳稳落在指尖,正面的“峥”字对着陆峥,“你当年送我进少管所,根本不是为了正义,只是怕我连累你?”
这句话像重锤,狠狠砸在陆峥心上。
他确实怕过。当年他刚考上警校,前途一片光明,沈惊寒却像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把他拖进泥潭。可他更忘不了,妹妹躺在病床上时,沈惊寒把偷来的钱全换成了药,自己啃了半个月馒头。
“我答应你。”
陆峥捡起桌上的U盘,转身就走。手腕却被猛地攥住,沈惊寒的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等等。”男人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带着点温热的气息,“游戏规则忘了说——赢了,我给你真相;输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刮过陆峥的手腕,那里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输了,你就得认,当年亲手把我推开,是你这辈子最错的事。”
陆峥猛地甩开他的手,没回头,大步走进雨里。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很快就分不清了。
他摸了摸口袋,那枚硬币不知何时被他揣了进去,烫得像块烙铁,几乎要把他的皮肉烧穿。
餐厅里,沈惊寒看着他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拿起桌上的牛排刀,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刀叉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他嘴角噙着笑,眼底却一片冰凉。
桌角的手机亮了一下,是条短信:“陆瑶的主治医生找到了,当年收到过一笔匿名捐款,来源查不到。”
沈惊寒瞥了一眼,把手机揣回口袋,切下一块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味道很涩,像十年前那个雪夜,陆峥塞给他的那半块冻硬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