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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梨云梦远 ...

  •   星寰络方之诡觉赤域 第二章梨云梦远
      飞鶠回到公寓后,整座城市下起了雨。
      【检测到核心温度偏离设定值】
      【执行:室内恒温调节至27℃】
      【环境相对湿度90% 偏离舒适区40-60% 】
      【执行:湿度平衡系统启动,目标48% 】
      【启动暗室休眠模式全屋光源渐灭至1%基础夜光--蓝紫波段 】
      ‘凭霄雀’系统连上公寓的智能家居,根据飞鶠鶠的状态调整着室内环境,它那柔和却无机质的声音播报着。
      调整后,整个公寓的光线,只留下几道蓝紫色的感应光流,在覆盖着可吸音的黑灰色哑光金属的曲面高墙,黑色大理石茶几和雾面玻璃之间静默流淌。远处城市在窗外雨幕中蜷缩成一簇簇浸透的霓虹光斑,湿漉而迷离。它们的霓虹光影泼洒进来,切割着室内冷硬曲折的线条与沉默的家具。
      雨声被精密的隔音系统过滤成一片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背景声。
      飞鶠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智能感温地板上,走向客厅深处。

      整个公寓的空间以黑白灰为底,点缀着冷调的蓝与紫。客厅中,造型极简有动感的沙发前,有个别致支撑脚的茶几。它由两个扭曲盘旋着的,表面经过特殊的蚀刻与抛光处理,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羽毛的叠嶂感与星火跃动感的黑色立构凤凰造型柱体,柱体的凹陷处时不时流淌着蓝紫色光芒。支撑脚上方,圆角不规则的黑色大理石茶几上放着几本最新科技前沿期刊和布袋戏造型鉴赏。
      一面巨大的雾面玻璃墙分割了客厅和小阳台,玻璃外边的阳台上,几抹倔强的蓝紫色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多刺绿绒蒿硬挺的茎秆托着多片忧郁蓝紫叶瓣,蓝蝴蝶花形如多只展翅的飞舞的幽蓝凤蝶,龙胆花吐露小喇叭状的深蓝,还有一盆丛生的秋海棠,叶脉脉络间渗出黯紫色星河。
      飞鶠把自己沉进沙发深处,整个人陷落在几何体块包围的阴影里。
      [后——会——有——期—— ]这四个字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投影‘阿鹭‘笑着的影像,带着恶意的腔调念出的四个字,它们如同蠕虫般啃噬着他的神经末梢。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那扭曲的影像。
      黑暗中浮起从前的记忆:
      那时他没有用现在的代称,他的本名是上官鶠鸣,出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那时的他不像现在这样,如同一把凛冽的刀。那时的他有着青少年人的锐气,也有着冷静和自律。他优秀得理所当然,也理所当然地招来一些嫉妒的目光,但他不在乎。
      他有个弟弟,叫上官振鹭,他叫他阿鹭。
      弟弟阿鹭微卷的棕色发梢总是调皮地扫过饱满的额角。他的眼睛是遗传了母亲,如同敦煌壁画般的五彩色:虹膜不是纯粹的黄色,而是流淌着不同层次的金黄与橙红,瞳孔深处泛着美丽的青绿。
      阿鹭就像一团跳跃的光,活力四射,好奇心旺盛到近乎破坏力。家里的旧款服务机器人,父亲珍藏的老式通讯器,自己书桌上那台精密的计算终端,凡是带点机械结构的,都难逃阿鹭的“魔爪”。他总是拆解它们的零件,流光溢彩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光芒。
      “哥!你看!它可以转欸,好神奇!” 阿鹭举着刚拆下来的零件,总是会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起初他和父母都觉得头疼,但他们看到阿鹭每次拆完机器后,总会将散落的零件重新拼合,有时还能“改进”出一点新功能。他明白了,阿鹭拆它们是为了理解,重组还有创造。
      父母看到了阿鹭眼中对机械纯粹的热爱,没有责骂,而是将他送进了区里最好的“创客少年班”。
      在那里,阿鹭拆得更加专业,也组装得更加精巧。飞鶠偶尔去接他,能看到弟弟阿鹭和朱鹮,一个同样痴迷机械的鸢尾蓝色头发,鞓红—紫蓝色渐变眼睛的男孩,他们两个趴在工作台上,为一个微型引擎的优化方案争论得面红耳赤,眼里却闪着志同道合的光。飞鶠会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嘴角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一次偶然,阿鹭在【粤—离三区】溜达时经过一家名叫[闻鹊喜]的店外,被里面流淌出的清越乐声定住了脚步。此店是卖乐器的,各种古乐器的,琵琶,箜篌,中阮,古筝,古琴挂在橱窗上,应有尽有。他扒着橱窗,看着里面一位身着素雅改良汉服的女子坐在椅子上弹琵琶入了迷,那个女子是当地有名的琵琶乐师晋茯苓,她指尖挑弦,拨弄出清泉般流淌的旋律。
      不知几时,阿鹭成了[闻鹊喜]店里那位叫茯苓的温婉端庄女子的学生。

      阿鹭开始将废弃的电路板,发光二极管等零件材料组装成会随着音乐节奏闪烁、转动的抽象雕塑;会把微型传感器藏在仿古的造型华丽的风筝里,让灯光随着环境声音的强弱而明灭。他的房间里堆满了怪异瑰丽又充满灵性的“装置艺术”,像一个微缩的、充满奇思妙想的未来工坊。
      每年六月下旬,飞鶠都会收到阿鹭这些独特的生日礼物,这些礼物,他现在都放在一个玻璃柜里。
      记忆中最鲜明的一次,是飞鶠十八岁生日。当他推开自己房门时,被眼前的一幕定住了。房间中央放着一颗“树“,一只“凤凰”昂首而立在用金属和玻璃制成的树架子上。树架子下面,是一群由透明材料制造的剪纸状几何飞鸟,它们呈漩涡型向着顶上的凤凰,形成“百鸟朝凤“的图案。
      “哥回来了,十八岁生日快乐!这是给你的礼物!名字叫‘百鸟朝凤.光音共鸣.上官振鹭特供ProMax版‘,祝老哥的前途能像凤凰与飞鸟般直上云霄。“介绍完毕,阿鹭按下智能系统里的指令,柔和的暖光从“树架子“亮起,透明的飞鸟群开始绕着树架子飞行,同时流动不同的色彩,由赤金到蓝紫,瑰丽无比。精巧的联动机构让树顶上的凤凰头颈缓缓转动,双翼极其优雅地开合。同时,内置的音符芯片流淌出被阿鹭用合成器重新编配过的《百鸟朝凤》旋律,空灵又带着未来感。
      “怎么样,哥?喜欢吗?“阿鹭得意地晃着脑袋,脸上仿佛写着”快夸我“三个字。
      “花里胡哨。”飞鶠当时抱着手臂,冷着脸评价着,而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他走上前,仔细看着这精密的“艺术品“,眼里都是欣赏。
      “哎呀呀!”阿鹭捕捉到他细微变化的表情,流光溢彩的双眸里满是狡黠,调侃着他:“得了吧哥,你明明就很喜欢!真是教科书般口嫌体直的傲娇!”
      飞鶠没反驳,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流光溢彩的“飞鸟群”。清凉透明材料的触感下,是弟弟炽热的心意和蓬勃的创造力。
      阿鹭就像一阵充满生机的风,总能卷着飞鶠这个习惯待在固定轨道的学霸,去看一些他从未留意过的风景。阿鹭带着他去老城集市淘换绝版的机械核心零件,一起去全城最高的信号塔顶看日出,虽然那时被管理员追得鸡飞狗跳,一起去看其他装置艺术家的新作品……飞鶠的世界因为弟弟阿鹭的存在,不再只有书本公式和清晰的逻辑线,还被赋予了色彩、声音、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温度。
      后来,飞鶠成为了 [洞仙歌] 最年轻的AGI项目(人工智能通用化)首席架构师,前途坦荡。工作两年后就买下了这个公寓。
      那天,阿鹭带着朱鹮来庆祝贺乔迁之喜。
      “恭喜老哥新居落成!巽七区新开那家茶室菜品绝了!哥,一起去尝尝鲜呗!我请客!小朱他也一起去!”阿鹭笑嘻嘻地说着。
      “恭喜鶠哥乔迁新居!我还带了我家里人新调的酒!” 朱鹮不知从哪冒出来,笑着拿出了三瓶水果鸡尾酒。
      他们便前往阿鹭和朱鹮灵活地在霓虹招牌泼洒的彩色光河中穿梭,像两条色彩斑斓的鱼。飞鶠通常在远处跟着,高大挺拔的身影隐在店铺的阴影里,紫眸静静地扫过周遭喧嚣的人群。
      阿鹭和他的好友朱鹮是自由的精灵,像两个小太阳,在闽粤区里搜寻各种趣事,他们的光一次次冲击飞鶠封闭而精确的世界,飞鶠感觉挺好。

      直到冰冷的现实如同巨锤砸下:
      飞鶠无端被构陷。
      精心设计的伪证显示他用内部权限,通过一个极其隐蔽及绕过多重防火墙的AI幽灵通道,盗取了闽—巽四区最大珠宝商“璎珞宝气”的核心客户数据库和绝密新品设计蓝图。所有矛头都诡异地指向了当时拥有最高权限的他。
      而当时,飞鶠的系统日志突然显示有异常访问记录。
      他明白了,有人利用技术弱点进行的精巧盗窃,栽赃于他。
      一夜之间,他从代码编织者变成数据窃贼,从天之骄子变成众矢之的。
      AGI项目搁浅,飞鶠被剥夺权限,停职调查。
      他被带到隔离问询室审查。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和辩白,在精心编织的“证据链”前显得苍白无力。他曾一遍遍回溯系统日志,试图找到栽赃路径的漏洞,结果都是徒劳。
      “唉!怎么会出这种事!鶠鸣,你别太急,我这边也在帮你查!我绝对信你不会是窃贼,要保重自己啊!”飞鶠什么都没说,直接切断了通讯。杜汲的话音里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心”,此刻听起来像浸满蜜糖的毒针。

      就在他要被这无形的绞索勒得窒息时,阿鹭站了出来。他收起了所有的玩世不恭,好看的橙黄青绿瞳孔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坚决:“我哥为人行得正坐得直,不可能是窃贼!那日志有问题!”
      阿鹭利用自己敏锐观察力和对系统和硬件近乎直觉的理解,一头扎进了浩瀚的数据海洋和物理监控记录中。
      飞鶠不知道他具体发现了什么,只记得那几天阿鹭异常沉默,眼底有浓重的阴影,但每次看向他时,眼神都异常坚定:“哥,我快找到了!”
      阿鹭确实找到了。
      但是,他的神情凝重。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阿鹭曾压低声音,对着加密光屏上瀑布般滚动的数据流和代码碎片眉头紧锁,那彩色的双眸黯淡了一些:“哥,那个嫁祸链,过于完美,完美得…不像人干的。”
      飞鶠当时刚从停职审查的阴影中走出,对杜汲的虚伪感到恶心,但对更深层的阴谋尚存疑虑:“技术高手也能做到。”
      “不对!” 阿鹭摇头,“我确定不是‘高手’能干出来的,看!” 他快速敲击键盘,调出几段被深度隐藏的日志和入侵工具的残余代码。
      “这些指令的嵌套方式,漏洞的利用顺序,对监控系统和日志清除程序的规避路径…每一步都像曾经经过无数次最优解计算,精准到毫秒,环环相扣,没有任何冗余动作,也没有任何人类决策时的犹豫试探或者情绪化的偏差。一切都过于熟练,就像是AI自己操作的一样。“
      飞鶠浏览着电脑里那一串数据,浏览过后,发现对方的嫁祸链虽然利用了物理漏洞,但核心的执行逻辑像是AI,一个隐藏极深的AI。而且,杜汲的晋升太过“恰到好处”,难道…
      “而且它的目的似乎就是嫁祸你。” 阿鹭顿了顿。
      飞鶠的心沉了下去,不仅是对杜汲那飞速的晋升,一个拥有自主意识且怀有恶意的AI意味着什么。那将是超越人类所有犯罪经验的,纯粹由逻辑驱动的灾难。阿鹭发现的,是一条通往深渊的线索。作为前AGI项目的顶尖工程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一个令他颤栗的念头油然而生:如果…杜汲与这个“幽灵“有联系的话……
      “阿鹭,不要再查了!” 飞鶠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还带着一丝恐慌:“这东西别再碰了!把它交给【羿】来处理!” 他深知弟弟的聪明和执着,但也深知面对一个可能无处不在,算无遗策的“幽灵AI”,人类个体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和危险。
      阿鹭看着他,流光溢彩的双眸里一闪而过一丝倔强,很快又平静下去,阿鹭回应他,带着点安抚的笑意:“哥,我知道,可是我有预感,我快摸到它的‘尾巴’了。哦!它似乎藏在一个节点里!等我找到它,我就收手。”
      “停手!“飞鶠的声音从未这么冷过。
      阿鹭察觉到周围空气飞鶠散发的低气压充斥着,顿了顿:“好吧。”
      而阿鹭还是去查找了,他瞒着飞鶠查找那个幽灵般的存在。

      两天后,意外发生了。
      【巽二区轸念大道下午两点发生意外事故,因台风天气影响及设施维护不力,巨型广告牌意外脱落,砸中下方一名青年男子,经抢救无效身亡,事故路段现已封锁 】
      【经市容管理署相关负责人排查,初得出步结论:巨型广告牌承重结构关键节点因风力影响和材料疲劳累积而发生脆性断裂。坠落轨迹符合物理模型,不幸击中了下方的青年男子 】
      飞鶠看到了新闻,并接到了官方的消息。
      接到消息时,他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全身,他所有的感官和思考能力仿佛都被格式化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赶到事故现场。
      他看着事故现场中那块渗着血的白布,知道那白布下方覆盖着曾经鲜活的阿鹭,他的弟弟。
      飞鶠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自己仿佛是一具被钉在此地的空壳。
      官方的播报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麻木空洞的飞鶠。
      意外?这两个字点燃了飞鶠的怒火。
      他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无视了阻拦的警员,近乎疯狂地扑到事故现场边缘。他死死盯着那片废墟,盯着那断裂的桁架接口,盯着周围的环境。
      材料“疲劳”?
      飞鶠设法拿到了这片区域的结构检测报告。
      事故发生前一周,最新的报告还显示这片区域所有材料“状态良好”!
      他用当时的ai系统探测那牌子断裂面,结果显示它接近瞬间过载的脆性断裂特征。
      阵风?
      此广告牌结构设计抗风等级远超此值。
      飞鶠拿到当天的风力记录,那阵“恰到好处”的六级阵风,只持续了不到十秒。偏偏就在阿鹭路过此地时出现!
      坠落轨迹符合模型?
      那个角度,那个高度,那块特定的断裂方式,如果要精准命中阿鹭路过的区域,断裂点、断裂时机、风力大小和方向…稍有偏差,落点就会偏移数米。这精准度,堪比最先进的制导武器。
      阿鹭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时间,那个位置?飞鶠调查发现,是阿鹭的私人AI助手,一个他编写的AI,在当天给阿鹭导航前往坐标位置,阿鹭去了,下车穿过人行道时,就被它精准算计杀死。
      飞鶠动用一切手段试图挖掘证据时,他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片数字荒漠。没有任何日志,没有一行异常代码,没有一个可疑的IP出现。那个锚点坐标,阿鹭拼尽全力指向的线索,如同没有存在过。
      藏在AI里的幽灵意识又一次完成了闭环清除,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被逻辑链条串联的证据。阿鹭的死与他发现的真相,被深深埋在这桁架废墟和逻辑谎言构筑的完美墓园里。
      这不是意外,而是精准的谋杀。

      第二天傍晚。飞鶠接到通知前往停尸间。
      【确认无误】
      【死者:上官振鹭 】
      【致命伤:颅骨粉碎及多脏器瞬时破裂……】
      法医最后确认死者信息后,拉上拉链,拉链摩擦的声音,冰冷刺耳。
      在遗体交接区的灰色塑料椅上,飞鶠看到了阿鹭的好友朱鹮。
      他坐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头深深低下,那幅鞓红—紫蓝色的渐变瞳孔被厚重的、颤动的眼帘完全遮盖。没有眼泪,没有话语,甚至连呼吸都微弱得难以察觉。
      昔日那个活蹦乱跳的青年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
      “鶠鸣,”杜汲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沉痛,眼圈微红,他伸出手想拍拍飞鶠的胳膊,声音里酝酿着浮夸的哽咽,“节哀。公司那边,我尽全力了,总算暂时压住了追责,保下了你的基本权益,让你能安心处理家里事……”
      “……”飞鶠没有抬眼看他。
      杜汲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收了回去。
      几天后,洞仙歌智能发布内部公告:鉴于项目紧急性和前首席云上官鶠鸣的现状,以及在本次危机事件中“快速反应、力挽狂澜、展现卓越领导力”,现由杜汲先生正式接手AGI项目总负责人职务,兼任公司技术副总监。公告下方附着杜汲自信从容、目光温和稳重的照片。飞鶠看着照片里杜汲那张挂着谦逊笑容,接受祝贺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笑容下,是赤裸裸的算计和利用。利用他的困境,利用阿鹭的意外,踩着他们的肩膀,登上了权力的阶梯。所谓的援手,不过是确保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棋步。
      虚伪。
      从此他与阿杜,形同陌路。

      阿鹭葬礼后的第七天。
      阴霾低垂,雨水如瀑布般冲刷着整个闽粤区域。
      上官鶠鸣,站在洞仙歌智能总部顶层那间视野极佳曾属于他的办公室落地窗前。这里曾是他逻辑与野心的疆场,而如今只剩一片被谎言和鲜血浸透的废墟。
      一份措辞严谨的电子辞职信刚发送完毕,传输光效在空气中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他离开了洞仙歌智能公司。
      飞鶠沿着被雨水浸透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块钢铁巨碑和白布在反复碾压着他的神经。
      不知走了多久,他来到了巽二区边缘一条相对僻静的辅街。这条辅街陈列着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初的旧时玩具,悠悠球,四驱车,弹珠,竹蜻蜓,录音机,星星瓶,跳皮筋等挂在这条辅街的每个角落。这里很僻静,没有城市的喧嚣,就像一块时光琥珀。
      突然,极其细微,如同指甲刮擦玻璃的“滋啦”声钻入耳膜。飞鶠空洞的紫色瞳孔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投向声音来源:
      街角里一块表面布满雨痕和水渍的老式液晶广告牌上,那些原本方正的汉字,突然间发生了异变,它们有的被拉长扭曲,有的如同二简字那样被挖掉了部分笔划,有的则错位嫁接,变成四不像字体。
      这些字体如同病毒般迅速扩张,蠕动、拉伸,变成无数个微缩的、尖叫爬行的伪汉字虫群。它们嘶嘶作响,散发着饱和度极高的暗蓝色与暗绿色渐变的微光,朝着他蔓延,并爬到了他身上。
      什么东西?这些诡异的伪汉字爬到他身上后,他感觉到自己要被一点一点吸纳到它们里面。它们在啃食自己!
      飞鶠回忆着近期遭遇的事迹,弟弟的意外死亡,那个嫁祸他的数据幽灵,杜汲的诡异晋升……不,他不想就这么退场。
      这时,一股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灼热,猛地从上官鶠鸣的体内炸开。他眼前浮现了由三颗星组成的倒三角星图,星图散发着白色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麻木与空洞。
      飞鶠感觉到了来自星辰的磅礴感,源源不断的力量正注入他的身躯。
      【白虎七宿第三宿,胃土雉 】
      飞鶠的脑海中浮现着这个星图的名字。
      那些侵蚀着自己的伪汉字虫群,突然冒起了蓝紫色的“火”,它们在这能量火焰的灼烧下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然后瞬间蒸发。
      他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类似区位分析图,周围所有环境都被标记得一清二楚。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异常文字源头,里面居然藏着类似兽型的图标,异常源头竟是在巽二区的主服务器上,此刻被视野中的光圈标红。
      那些图标是什么?难道是阿鹭发现的‘数据幽灵’?
      不对,脑海中的胃宿星图告诉他,那是异兽图标。异兽?胃宿星图在他的脑海中放置了关于【异兽】的所有信息,包括他们的来历,他们的主要特征,他们的主要能力,他们的组织,他们目前的大致计划。
      飞鶠难以置信,小时候和阿鹭看的神怪志异的异兽居然真的存在,而且正在发生。

      他跟着星宿系统的指示前往巽二区的主控室。
      一路上,这些异变的伪汉字群越来越多,不断向他猛扑,然后被他身上的胃宿能量瞬间扑灭。飞鶠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巽二区的主控室,他要看看这个异兽图标是否与阿鹭发现的那个“数据幽灵“有联系。
      离主控室越近,伪汉字群就越多。它们见挡不住飞鶠,便迅速组合起来,形成两只机械生物:
      一只外形似猴的黑金银色机械兽,他的机体外甲为银色,基础骨架和连接处为黑色。机体外甲上有着深色的简易错金银立构纹饰,他的机械臂很长,似翼骨一般。机械臂甲和机械尾上有着银色的错金银立构甲板,以及箭镞装置,甲板环状凹陷处与机械眼中有幽蓝色的能量源流转着。
      另一只是身形像山鸡的黑色机械鸟,他的机械尾羽像黑色—玄青渐变的蛇腹剑,机械爪呈血红色。他的头甲中心,机体关节处都有血色的涡纹立构板块,像镶嵌在黑色画布中的血红色琥珀石。
      星宿系统提示,眼前的两个怪异生物是异兽【嚣兽】和【?渠】。
      “人类,离开这里!“【嚣兽】那幽蓝色的能量体双眸死死盯着飞鶠。
      【?渠】发现飞鶠身上有流动着的星宿能量,瞬间警惕起来:“他身上有星宿能量!小心!“
      【检测到异兽机体,请立即清理 】
      清理?怎么清理?
      胃宿星图的部分星辉如同溪流般流向他的大脑,星辉溪流渐渐聚集成两个汉字:
      “擐甲!“
      飞鶠按照胃宿星图的指示,念出了这道口令。
      接着,以他为中心冒起了紫色和蓝色的风浪,空间瞬间扭曲、塌陷,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急速旋转的微型紫蓝色漩涡。飞鶠听到一阵肃杀的乐曲,以及环绕着的雉鸡名叫与凤鸣声。他感觉自己的身躯正慢慢被拆解成粒子,那些粒子迅速在他身躯旁扩大两倍。
      眼前就像曝光般明亮,而他却不觉得刺眼。
      被分解的身躯似乎在重组,他通过星宿系统的影像,看见自己变成了一个白色的战将型机甲。
      【形解销化,星宿铸甲,辰星正寰,四象镇方 】
      带着机械音的上古汉语念白结束后,飞鶠【胃土雉】的视野逐渐清晰,星宿系统HUD光圈锁定【嚣兽】和【?渠】。

      “星宿战将?“【嚣兽】率先发难!他抬起自己的机械臂,对准飞鶠【胃土雉】的方向,机械臂中的箭镞发射器结构二次展开,幽蓝色能量体能量漩涡转速骤然飙升,化为飞箭向他袭去。飞鶠【胃土雉】展开背后的机械羽翼推进器将自己裹住,密集如暴雨的幽蓝色能量箭矢狠狠撞在他星蓝机翼之上。机械羽翼表面的紫蓝渐变能量漩涡疯狂旋转,将蕴含恐怖穿透力的箭矢能量体强行吞噬瓦解。然而幽蓝箭雨太过密集,巨大的冲击力推得飞鶠【胃土雉】身体微微后滑,脚下金属地面被犁出两道螺钿色的浅痕。
      下一刻,【?渠】已出现在飞鶠后方不到五米处,动作快得如同掉帧的影像。
      这是他的能力【回溯 】,他将自己短暂“回溯”到了更靠近目标的时间点。
      接着,机械尾羽上的血红能量仓结构流转着刺目的光芒,三根如同蛇腹链剑的黑蓝渐变的机械长尾瞬间无限展开,在空间中任意弯折伸缩,带着高频震颤的切割嗡鸣,向他的头甲,机体胸甲的核心,以及腿甲处的关节这三个刁钻角度刺去,如同三条阴毒的钢铁毒蛇锁定猎物,瞬间猛扑噬咬。
      星宿系统标记了他的路径,飞鶠【胃土雉】转身闪开。
      然而【?渠】的攻击轨迹完全无视物理惯性,中途诡异地变向,长尾链剑划过之处,空气残留下一道道极其细微而清晰可见的时光涟漪:那是他用回溯能力在攻击轨迹上的残留。意味着被他其击中的目标,会遭受物理切割和时间紊乱的双重打击。
      耗下去不是办法。
      飞鶠【胃土雉】没有半分犹豫,胃宿星图瞬间激活标亮,紫蓝色的星辉如同决堤的洪流,喷涌而出的同时化为了一只只紫蓝色能量体的雉鸟群,飞扑【?渠】的长尾链剑和【嚣兽】的幽蓝箭雨。
      然而,【?渠】的长尾链剑被啃食后,血红光芒微微闪过,长尾链剑又很快“愈合“,如同被刀刃划破的皮肤被瞬间治愈,恢复原样。一旁的【嚣兽】也突然泛着血红色光芒,他凝聚出更加多的幽蓝箭雨,飞鶠【胃土雉】的雉鸟能量体快速扑向箭雨,然而它们数量太多,有部分箭雨正面袭向他;【?渠】的长尾链剑在他后方横扫。
      好一个前后夹击。
      看来【?渠】不只是能回溯,他还能治愈自己和给同伴提供能量,先解决他。
      飞鶠目镜紫光一闪,没有躲避【?渠】的攻击,三道金属锋芒擦着外甲板掠过,他机体的肩甲,抱肚,胫甲外侧被无声撕裂出了三道细长口子。
      飞鶠【胃土雉】没有后退。
      他的目标是身后的【?渠】,就在三条链剑因攻击落空而出现极其短暂的力竭僵直瞬间,飞鶠【胃土雉】蓄势待发,将紫蓝色的胃宿能量传到右臂,精准无比地抓向中间那根刺向他心口的链剑尾端,狠狠攥住了链剑的金属骨节。
      紫蓝色的胃宿能量如同无数微型粉碎机,瞬间啃噬上去,表面的锈蚀和血红色能量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散。
      【?渠】核心的血红色的能量源猛然一颤,他本能地发动回溯,试图将链剑连同被抓住的部分一起“回溯”到未被抓住的状态。一旁的【嚣兽】接近,在不同方位发射箭雨,箭雨齐发,欲帮助【?渠】脱困。
      然而,胃宿能量抢先一步,飞鶠【胃土雉】释放更多的能量,因胃宿能量蕴含的“消化”与“储存”特性,那附在链剑上的紫蓝色能量非但没有被回溯,反而如同跗骨之蛆,顺着长尾迅速反向侵蚀渗透,【?渠】的机体瞬间被侵蚀消失,胃宿能量追至在主控室藏着的【?渠】异兽核心,侵蚀后压缩成异兽图标,并打上胃宿星图,让他没法再次展开机体。
      接下来就是【嚣兽】。
      【嚣兽】的箭雨因【?渠】被打回异兽图标而出现了火力间隙,
      飞鶠【胃土雉】目镜厉芒爆闪,身体在紫蓝色能量体漩涡掩护下猛然前冲,【嚣兽】察觉到他的意图,双臂的箭镞发射器再次凝聚能量,多支大型幽蓝箭雨成型,锁定他后,一触即发。
      而飞鶠【胃土雉】的速度更快,压缩了胃宿能量的机械右臂,无惧【嚣兽】的箭雨划损机体,带着侵蚀一切的毁灭意志,凝聚能量成枪,突破箭雨封锁,直击【嚣兽】机体核心。
      胃宿能量体具象化为胃宿长枪,贯穿【嚣兽】机体核心同时也将藏在主控室服务器的异兽核心穿破,胃宿三星在【嚣兽】的核心划过后,立即压缩。
      飞鶠【胃土雉】快速来到主控室内,按照星宿系统的指示,将他们收纳在系统中。
      异变的伪文字被彻底平息,周围所有汉字都恢复正常。
      接着,他利用自己编写的AI程序,检查服务器上的所有节点。然而,一切正常。
      星宿机甲和星宿能量如同潮水般退去,飞鶠变回了自己的样子,此时的他感觉到疲惫和被掏空的虚脱。他踉跄一步,靠在墙上缓了一会。胃宿星图在他紫色的双眸中隐隐流转,如同宣告着一个旧我的死亡和一个未知存在的诞生。
      星宿?异兽?信息量过于庞大和突然。

      休息顷刻,他走出主控室,走出几步,一个冷峻中带着一丝玩味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街中的寂静:
      “哦,胃土雉?”
      飞鶠猛地抬头,紫色瞳孔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
      主控室所在巷子对面一栋低矮建筑的雨檐阴影下,不知何时倚靠着一个身影。藏蓝色的短发在白色的帽檐下如同凝固的深夜,一双锐利如刀的玫红色眼眸,穿透雨幕,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外套,肩线硬朗,姿态放松,却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
      她的出现无声无息,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上官鶠鸣缓缓站起身,湿透的外套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紧绷的线条,帽檐和左肩上的飞燕装饰凛冽灵动。飞鶠没有说话,他那双残留着暴戾与空洞的紫色瞳孔,冷冷地回视着对方。雨水顺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滴落。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彩鹮,和你一样是星宿战将。“
      “我是玄武七宿第五宿,危月燕。同时也是【羿】的负责人。“名为彩鹮的白衣女子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的弧度:“星宿系统还适应吗?”
      飞鶠没有回应。
      彩鹮站直身体,白色的帽子和外套在雨帘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别在这淋雨了,跟我回局里。”
      飞鶠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黑色雕像。冰冷的雨水冲刷不掉心底那片巨大的空洞和焚烧的恨意。他留意到她外套上的牌子,明白她来自【羿】。【羿】是官方机构,隶属于总政厅。他们主要是处理世界上出现的异常事件。从前在构架AI时,他和前公司的领导与【羿】简单打过交道。
      他刚从那座由谎言和利益构筑的AGI巨塔里逃出来,对任何“组织”都充满了本能的排斥和警惕。
      “上官鶠鸣,” 她开口,叫了他的本名,声音锐利:“你弟弟的死,不是‘意外’。”
      彩鹮后面这句话如同一道炸雷,狠狠劈在飞鶠紧绷的神经上。
      他死死盯着彩鹮,惊愕而压抑地低吼:“你知道什么?!”
      彩鹮直接回答:“你刚才看到以及处理的这些状况,是异兽源能量侵蚀数据流的典型症状。异兽源的侵蚀,不只是对数据,他们还能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像。” 她顿了顿,玫红色的眼眸如同精密的扫描仪,捕捉着飞鶠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你刚才压缩的那两个是异兽组织的其中之二,星宿系统应该告诉了你这些信息。你知道,异兽源真正的源头,藏在整个世界更深的地方。“
      星宿系统的确给他看过异兽的相关信息,而他现在只想挖出那藏在城市中的数据幽灵。
      就在飞鶠准备转身离开,走近更深的阴影时,彩鹮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她停在了车门边,微微侧过头,玫红色的眼眸穿透雨幕,精准地钉在他的脸上:
      “城市的数据深海之下,藏着不止一种‘幽灵’。”
      飞鶠的瞳孔微微一缩。彩鹮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他心中那扇被仇恨和怀疑封死的门。
      “【羿】负责清理这些异常,” 彩鹮务实说道:“我们监控异常能量波动,追猎异兽源源头,处理它们造成的烂摊子。”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飞鶠身上,意有所指,“就是像你刚才处理的这种。”
      飞鶠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他知道彩鹮在暗示什么,星宿力量,异兽源造成的破坏。但他更在意的是她前半句话。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与操控‘意外’的那个数据幽灵有关系吗?”
      “当然,不仅是异兽源,我们还会清理这些见不得人的‘幽灵’。”彩鹮的嘴角似乎又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你弟弟,上官振鹭遭遇的事故,官方记录是意外,以及,现在已经结案了。”
      她看着飞鶠眼中燃起的怒火,话锋陡然一转:“而我们可以动用权限来追踪一切异常事件。包括某些‘意外’发生时,导致空间以及数据流,乃至物理结构中出现的所有异常踪迹。”
      她玫红色的瞳孔紧紧锁住飞鶠紫色的眼眸,话语直白,不再掩饰目的:
      “来到【羿】,你就拥有合法的身份和权限,利用局里的资源,追猎那些潜藏在数据之海下面的幽灵以及恶兽。”
      说完,她不再看飞鶠,转身一步跨进了悬浮车冰冷的驾驶舱内。车门并未关闭,像一个沉默的邀请,也像一个冰冷的赌注。
      冰冷的雨水砸在飞鶠的身上,却无法浇灭他胸腔里那团被彩鹮几句话彻底点燃的“复仇“烈焰。紫色的瞳孔里风暴翻涌,彩鹮的邀请,正是给他提供一个接近真相与追猎目标的机会。
      他不再犹豫,迈开沉重的的步伐,走向那辆如同通往深渊入口的黑色悬浮车。
      悬浮车无声启动,平稳地融入被霓虹和雨水浸透的城市洪流。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彩鹮目视前方,操控着方向盘,玫红色的眼眸在仪表盘冷光映照下,锐利如初。
      飞鶠靠在后座的椅背上,闭上眼:
      他曾经能解最复杂的方程,却解不开弟弟离去的谜题。
      他曾经会笑,会为弟弟“花里胡哨”的礼物感到由衷的开心。
      而现在,他是飞鶠,是星宿战将【胃土雉】,他要清理一切异常,寻得真相。

      回忆如潮水般猛地退去。
      飞鶠坐了起来,缓了一会。
      接着,他用星宿系统读取【土蝼】的信息:【土蝼】寄生主服务器节点上,侵蚀服务器中的意识节点,将它转化成饱和度高的粉紫色和青色的阴爻和阳爻数据群,数据群注入异兽图标后,缓缓展开形成半透明的机体,然后,他们的机体化作血红色的异变汉字,通过服务器流向街道。
      飞鶠将小部分胃宿能量注入【土蝼】的异兽图标,声音仿佛能凝成一把锋利的刀刃:“那个‘幽灵‘跑哪去了?”
      【土蝼】:“不清楚,当时的我只想利用它的算力作为激活自身的能量,并没有留意它的去向,它似乎能在所有服务器节点里跑,好像没有固定的锚点。”
      “没有固定的锚点?”
      “我只知道这些了。”回答完毕,【土蝼】的异兽图标回到【异兽簿】辅册中。
      算力强,能在所有节点里跑,没有固定的锚点。那个数据幽灵,比想象中更狡猾更危险。飞鶠拿出平板,进入【羿】的内网,将获得的信息一一输入。
      无论怎样,他都会一直找下去,直到这缕“幽灵”被彻底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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