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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高阳 ...

  •   晚饭时陈午下了值,来到了慈安寺。宋阿濡被查后,她又复了值,查齐芝恒的事全权到了廷尉卿的手上。

      陈午给自己舀了汤,握在手里暖手:“听兄弟们说,查宋阿濡的宅子查了一天,明面上尽是些字画古玩,也不是什么珍品。金银也有,只是不多,还不及一个普通的四品官员的家财,这老狐狸尾巴藏得可够深的。”

      阿午给她阿姐夹菜,她捧着脸有些担心:“那怎么办呢,万一查不出什么呢?”

      柏姜用完了饭净手,用微凉的手指戳戳她鼓起的脸蛋:“怕什么,明面上查不出什么都正常,孙琏若不知道什么底细是不肯轻易接这差事的。那宋阿濡多年来贪污的金银何止千万,他总要寻个足够的地方藏。”

      “是,”陈午附和道:“只要查出一处证据,就能将他关押到廷尉狱里头去,一用刑,纵使是死人也要张张嘴的。”

      平明时分,守城的士兵揉着困乏的眼睛,一齐缓缓推开沉重的城门,一行人亮了腰牌,纵马越过城门,马蹄哒哒,踏折了染着白霜的草叶,撞碎了冬日坚硬的冻土,一径沿城墙根到了城外二三里处。

      天色未明,远处群峰千嶂皆蛰伏在黑沉的云翳里,如同一头巨兽嶙峋的脊背,那是铜城与北疆之间坚不可摧的一道屏障。

      褚绍下马,纥骨含微将缰绳一起栓在亭柱上,与褚绍一起向东北方向眺望,等待护送高阳王的车队。

      高阳王本姓贺赖,是代朝现今最德高望重的异姓王。

      贺赖氏是贺兰氏的一支,按汉人的话讲,贺赖氏在代朝还只是小小一个渠犳部时就是贺兰氏的家生奴,在部里属于地位最低的姓氏。

      高阳王贺赖恭打小跟着建元帝长大,在夺嫡时救过建元帝的命,废了一条腿,立了大功,也因此破例位列王爵,是建元帝最信赖的心腹。

      高阳王只忠于建元帝,不争权位,建元帝崩逝后就移居怀欶。在京里时他是头一位和善的王爷,京里的王孙世子没有不被高阳王照拂过的,尤其是褚绍。

      当年便是高阳王从猎场将褚绍接到宫里,教他成了太子,后被贬后高阳王总觉得是自己叫褚绍受了一番苦楚,因而有意在军队里打磨他。这才有了他今日的涅磐重生。

      远处隐隐传来“隆隆”的声响,东方一声鸡鸣,天色破晓,镶了金边的群山脚下渐渐出现涌动的人潮,是高阳王的人马。褚绍感到侧脸微凉,他抬头一看,天上竟下了雪沫儿。

      “哈哈!褚儿!含微!终究是你们两个小子有良心,赶着起早来接本王!”

      高阳王年过六旬,两鬓斑白然而声如洪钟,可以想见年轻时的气概。

      管家殷勤地从车上拿了轮椅,扶高阳王下马,在官道上一溜小跑送他们叔侄三个相聚。

      “叔父。”

      “王爷。”

      高阳王拍拍含微结实的肩背:“瞧瞧!我离开铜城那时候还是个瘦苗苗呢,多少年没见,长成小牛犊子了,好!”

      又爱惜地摸了摸褚绍颌骨清晰的脸:“褚儿不好,瘦了。这铜城再繁华有什么用,竟还不如在北地壮实!叔父带了好牛羊来,好好给你补!”

      褚绍微微低着头,任由贺赖恭将他从头到脚摩挲一遍:“刚回来,水土不服,过阵子又都好了。”

      高阳王拉着褚绍的手:“在铜城这半月可还好?我接到旨意了,说封你为抚冥侯……这号别的先不说,意思忒凶,皇帝怕你,宋阿濡也忌惮你……”

      “无妨,回京前我便料到了。”

      褚绍安慰叔父,却没等到回话,他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高阳王眯着眼,一脸调笑地看着他。

      他顿感莫名,不自觉地摸摸后脖颈才发现后脖根儿火辣辣的一片刺痛——除了柏姜拿刀划拉出来的,剩下的大抵是和她打斗时留下的印子。

      “怎么弄的?也不知道遮盖遮盖,露出来好看呐?”

      “啊,不妨事,”褚绍不自然地扭过头,蚊子似的哼哼:“就被人挠了几下……”

      “嗯……”高阳王沉吟片刻,捋着胡子道:“我虽没见过,但这姑娘脾气直爽,像草原上的姑娘,我很欣赏。”

      褚绍心说你说不定今日就能见。

      高阳王还在絮絮地畅想,褚绍接过管家手里的轮椅径直往前推:“走吧叔父,再唠叨天就亮了,皇帝那小崽子还在昭阳殿等着见您呢。”

      高阳王难得回京,皇帝正午在西极殿设了宴,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都来为王爷接风。

      宋阿濡府里还在搜查,柏姜这个“始作俑者”头回此时还十分从容地坐在筵席上首,众人嘴上默契地不提及此事,却纷纷侧目。

      柏姜坦然忽视掉堂下各异的目光,只留心听了几句高阳王与故交的寒暄。

      高阳王在铜城的达官显贵里是头一份的人缘好,遥别铜城五年,须发已然被北疆大雪染上屡屡斑白,可嗓音洪亮、双目有神,柏姜看看他,在扫视堂下诸臣,王爷精神矍铄的模样与周遭在铜城养得大腹便便的朝臣相比,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风采卓然。

      他虽推杯换盏不停,言语间却没提及丝毫昔日权宦的事,柏姜猜测大概是褚绍去迎接的时候已经与高阳王通过气。

      歌舞散去,席间谈笑声渐渐弱了,柏姜举杯对高阳王道:“一别五年,王爷风采依旧。”

      高阳王面对柏姜这年轻太后,丝毫没有倚老卖老的意思,面上礼仪一丝不苟。

      他双手举杯过眉:“多谢太后娘娘,臣在边疆,时时不敢忘太后娘娘凤体安泰。臣敢问,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现下如何?”

      柏姜满饮了酒:“姑母她前些年出家在慈安寺修行,日日吃斋念佛,日子过得很安宁。”

      “哦,说到这个,”柏姜拿了手绢,点了点唇边的酒渍:

      “哀家想起来王爷当年离京,舍宅为寺,王府如今已经香火不断许久了,哀家叫人打扫了云腾殿,王爷住在宫中,也好时时与皇帝和宗亲们聚聚。”

      高阳王拱手道:“多谢太后娘娘。只是宫里么,规矩繁琐,进出动辄车马劳顿,臣老头子一个,实在不愿劳师动众。”

      说罢,他捻着须,沉吟道:“本王与褚儿提早说好了,就住在他府里。褚儿随我在北疆荒漠里摸爬滚打惯了,骤然回京定然有诸多不适,正好我们爷俩搭个伴,若是褚儿在京里有什么放肆言行,老头子我定然好好教训他!”

      柏姜看向一边的褚绍,他换了一身月白的袍,十分沉静地跪坐在高阳王身边,仿佛是他从前做太子时谦谦君子的模样。

      她咂么着这话里的滋味——是替褚绍撑腰呢。

      柏姜笑,侧身靠在凭几上,伸手烤着烧了银碳的竹火笼,十分家常的模样:

      “好,那便听王爷的。将军府大的很,王爷一同住着热闹些,有人气儿。”

      她这话不知触动了高阳王哪根弦儿,他饱经风霜后十分粗粝的大手重重搭在褚绍膝上:“说起人气儿么,臣倒是想着褚儿如今廿三有余了,从前一直在北疆蹉跎着,如今回了京,也该想想自己的婚事不是?”

      竹火笼里炭烧的正旺,偶然溅出一颗火星,烫到了柏姜的手,她复又挺直了脊背。

      “那,高阳王意下如何呢?”

      “年轻人,教我一个老头做什么主?不过以后新妇过门,也是要跟着褚儿喊臣一声叔父的,臣只求她对褚儿一心一意就好,门第权势都罢,不是什么好东西。”

      柏姜心里气得发闷,高阳王曾经是默许自己与褚绍的婚事的,如今提这一茬,无外乎是替他委屈。

      委屈什么?自己当年与褚绍在一块的时候自认尽心尽力,哪一刻不是百般的讨好?倒是褚绍,做出一副假正经的样子三番五次地退拒。

      还瞧不上门第权势,褚绍当年分明没对自己动情却还是默许自己在侧,可不就是为了姑母当时的权势么?

      也是,这人惯会在长辈面前假模假式的。

      于是她嫣然一笑:“王爷不必担心,抚冥侯好年纪正风流,不知是酥合坊里多少女儿春闺梦里人呐。”

      褚绍立时感受到高阳王投来的惊诧的目光。

      老头压低声音说:“跟叔父说实话,你脖子上的,是酥合坊的姑娘留下的?”

      褚绍心焦,又不好发作:“不是。”

      “你都被姑娘留印子了你还往酥合坊里去?”

      褚绍无奈,宫宴上又不好当场驳叔父的面子,他撑着脑袋:“您那腿到冬日里就要发作,少喝些酒,别乱说话。”

      “别扯开话头!”

      高阳王“嘿呀”一声,突然又恍然大悟:“我说呢,一般女儿家哪里有下手那么狠的,不就是你在外头风流叫人家姑娘逮了去?看来我住你府上还真是住对了,这些日子你老老实实的……”

      众目睽睽,褚绍深恨不能直接捂上老头的嘴,他听着老头絮絮叨叨,十分没好气地撇了一眼堂上那自顾自煨着竹火笼取暖的柏姜——正是这罪魁祸首把我送到酥合坊“风流”哪。

      宫宴规矩繁琐,笙歌鼎沸,一直到傍晚才堪堪散去,皇帝赐了车驾仪仗,褚绍陪着高阳王回府。

      “……这宋阿濡果真被柏家那个小太后给困住了?”

      “是,孙琏与卢毓林正在搜府,宋阿濡数十年来挥金如土,他家里大概躲不过去。”

      “哼、”高阳王拍拍褚绍的肩头:“话莫要说的太早,宋阿濡能熬这么多年不倒,靠的不是运气。”

      “除了他贪污纳贿,京畿齐家的案子也与他逃不了干系。”

      高阳王“哦”了一声,不太在意:“齐家?”

      “齐芝恒出身黛州,一路靠自己到了铜城来,早年与宋阿濡生怨。黛州那边有变,地方压的死死的,只说是刺史意外身亡,却不防逃出来一个小官,名叫保宏彬,宋阿濡这次屠了齐芝恒全家,正是为了人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

      高阳王面色渐渐转正,捋着胡子沉吟片刻:“褚儿,你要如何?”

      “这是世家之间的丑闻,要埋得深,宋阿濡就要做死人骨头顶上的墓碑。宋阿濡是太监,如今与孙家远了,权势再大与世家比也如同水上漂萍,黛州会同意的。”

      “嗯,褚儿,那些个病秧子屁股底下的皇位原该是你的,你若要夺回来,叔父定然助你,只是你也要有分寸,刀刃上行走,难呐。”

      “是。”褚绍想起慈安寺冰室里的尸体,又道:“叔父还记不记得我中的毒?”

      高阳王顿了片刻,呼出一口辛辣的烟气:“你是说蟾舌蒿?”

      “是,我近日……又见到了。”

      “如何见的?”

      “保宏彬。要么是宋阿濡喂得毒,要么是他自杀。可是蟾舌蒿长在高山雪地,也只有铁夷人能有,怎会出现在铜城甚至黛州?叔父,我们铜城,不会有铁夷人的探子吧?”

      “不会,”高阳王斩钉截铁道:“铁夷人是你亲自打退回去的,对自己有些信心,再如何也不至于渗漏到铜城里来。那毒虽罕见,也不是拿不到,北疆商贩子手里说不定就有,别慌,倒乱了自己的阵脚。”

      “是。”

      牛车转过一道门,正遇着长长的宫道那头车马粼粼,褚绍掀开帐幄一看,打宫门进来一队太监,为首的着青衫,正是宋保。

      褚绍眉心虬结,看着缓缓走近的宋保,心头掠过一丝疑云。

      “拜见高阳王、抚冥侯。”

      褚绍与高阳王几乎同时看向为首的宋保,和他背后御鹤监的太监们。

      “太后娘娘,廷尉已经替宋公公搜查府上,并无不妥,奴才今日带人来接义父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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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读者宝宝好,因为要开学了,日更调整为隔日更,依然是晚九点,鞠躬!祝大家天天开心!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