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骨生花》月疏璃

46、取药

　　季先生缓缓点头：“她是姜霖之外，第二个能多次解开《毒经》所载奇毒之人。桐嘉村中我们一无所获，那么，最大的可能便在她身上。”

　　文奕眼中杀机顿现：“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她取药救醒瑾瑜！这山高路远，正是机会！我这就派人，在路上将她截杀！”

　　“不可。”季先生立即否决，语气斩钉截铁，“在找到《青囊毒经》之前，她不能死。她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文奕眉头紧锁，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季先生，我与你结盟，满是诚意。但瑾瑜若清醒过来，她若胡言乱语，将你我之事……”

　　季先生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静：“丞相莫急。雾月城有我的人。她绝无可能取到那株药引。就让她去找，正好看看她究竟知道多少，又能引出些什么。”

　　文奕沉吟片刻，虽仍有疑虑，但最终缓缓点头：“那便再信季先生一次。不过，”他话锋一转，冷意森然，“此女总让我觉得古怪异常，绝不能久留！”

　　季先生面具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淡淡道：“那是自然。待东西找到，她自会消失。”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轻微颠簸，车厢内一片沉寂。

　　闭目养神的文奕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锦书，你觉得这位季先生，如何？”

　　周锦书端坐着，闻言神色愈发恭谨，措辞极为谨慎：“回相爷，季先生此人过于神秘。属下愚钝，实在看不透。”他刻意留白，将评判的权力交回给文奕。

　　文奕依旧闭着眼，嘴角微勾，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剖析：“是啊，看不透。当年他策划桐嘉村一事，逼悯安出手救治，以此试探她是否真与《青囊毒经》有关。”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几分阴鸷，“可结果呢？同样是怀疑，同样是唯一线索，却未见他有如今这般顾虑。他瞒着我那么迫切的除掉悯安。无非是想让陛下因悯安之死，对我文家恨意更深。逼得老夫只得与他绑在一处，再无退路。”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周锦书，仿佛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几分什么，“我知晓此事时已无力回天，只来的急救下你的父母，还望你不要对我心存芥蒂。不过季先生这般翻云覆雨、驱虎吞狼的手段，可不容小觑！”

　　周锦书感受到文奕目光中的寒意，背脊微微挺直，低声道：“下官怎会对相爷心生芥蒂！不过，这季先生既有此等心机城府，恐怕也并非真心与相爷合作。属下担心，终有一日，他会……”

　　“所以，那半部《青囊毒经》，我们必须在他之前得手！唯有掌握此物，方能制衡于他。”他的目光又落回周锦书身上，“楚玥这边……”

　　周锦书立刻接口，语气坚定：“相爷放心，下官已有办法，绝不会让《毒经》落入季先生之手。”

　　文奕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双眼，靠回软垫上。

　　然而，他的脑海中却无法平静，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当年那一幕。

　　他接到密报匆匆赶到桐嘉村外时，季先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将一份所谓姜霖的“遗书”塞到他手中，语气还是那般毫无波澜：“郡主大义，为平疫殉村。此事传回京城，京中百姓定当万分感念。陛下那边，顾及民声舆情，一时半会儿，想必也不会再对相府穷追猛打了……”

　　文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的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发颤：“季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姜霖她现在绝不能死！”

　　季先生面具后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相爷在官场沉浮十数载，难道还没看透当今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向前逼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你以为，你认下了长公主的私生女，用你相府的脸面去遮掩皇室的丑闻，陛下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就会放你文家一马？”

　　他冷笑一声，语气陡然锐利：“你可别忘了，他刚坐上那个位置时，你的父亲是怎么联合百官，逼他将他唯一的胞妹，下嫁给你，用以换取你们支持的！乐康郡主活着，对陛下而言，就是一根扎在心头的刺！她会时时刻刻提醒陛下，是他这个兄长，亲手毁了自己妹妹一生的幸福！她的存在，只会逼着陛下，更快、更狠地对你相府动手！”

　　文奕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翕动，却一时找不到反驳之词。

　　看着文奕动摇的神色，季先生语气稍缓，却带着更深的蛊惑与压迫：“相爷，事已至此，是抱着无用的仁慈和侥幸，等着陛下秋后算账，满门倾覆？还是顺势而为，借此机会，让陛下投鼠忌器，为你文家争得一线生机，甚至…更进一步的筹码？相爷，是时候想清楚，该如何决断了…”

　　想到这，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快马加鞭，行程比预想顺利，不足一月，雾月城已然在望。

　　然而这一路过于风平浪静，反而让楚玥心中隐隐不安。但计划不容更改，她依旧在清溪镇换了马车，转向积雷山方向。

　　积雷山山势巍峨，林木幽深。马车至山脚便再也无法前行。

　　楚玥跳下马车，从袖中取出那幅临摹的地图，对着眼前层峦叠嶂的山势仔细比对，寻找着颜霈游记中提及的那条小径入口。

　　不多时，前去前方探路的榕月便回来了。

　　她快步走近，低声道：“姑娘，路已找到。入口处藤蔓遮蔽，但确实可行。”

　　楚玥闻言，将地图仔细收好，接过玉珠递过来的包袱，系紧在身上，“好。接下来山路难行，马车是过不去了，我们得靠自己走出这片山岭了。”

　　三人遂结伴而行，弃车入山。直至暮色渐起，她们才终于穿过了最艰险的腹地，走到了山脉的另一侧。透过前方稀疏的林木，已然能遥遥望见雾月城那灰黑色的北城门楼轮廓。

　　三人加快脚步，来到山路口。只见城门口守卫明显增多了不少，披甲执锐，对每一位欲进城的人都盘查得极为仔细，挨个查验路引，气氛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榕月目光锐利地扫过城防布置和那些守卫的装扮气质，接口低声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雾月城与其他城池不同。此城以原住民居多，民风彪悍淳朴。现任城主亦是依从他们世代相传的规矩，由族中推举而出，颇受拥戴。陛下仁厚，为示安抚与尊重，特许其自治，只派遣官员入驻城中辅佐治理。”

　　她顿了顿，语气微沉，“加之此地位置特殊，乃两国交汇之冲，城中允许多国商旅百姓往来，盘查路引严格一些本是常态，只是…”她眼中露出一丝清晰的疑惑与警惕，“我约莫一年前奉命途经此地时，虽有关卡，却并未戒备森严至此等地步。”

　　楚玥心中虽也升起一丝疑虑，但眼看城门就在前方，取得药引救治长公主是关键，便按下思绪：“无论如何，先进城再作打算。”

　　雾月城北门，楚玥三人随着人流排队等候。守卫查验得格外仔细，但她们的路引文书齐全，虽费了些时辰，终是顺利入了城。

　　城内街市热闹，异域风情浓厚。三人寻了间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客栈要了两间厢房。

　　掌柜的是个身材微胖、声线洪亮的中年妇人，一见三人装扮便知是外来客，一边登记一边热情搭话：“三位姑娘面生得很，可是头一回来我们雾月城？”

　　楚玥浅笑应道：“掌柜的好眼力，确是第一次来。”

　　登记妥当，楚玥状似无意地打听：“方才进城时见盘查路引甚是严格，不知是城中发生了何事？还是雾月城历来便是如此？”

　　掌柜闻言笑起来，声音更亮了几分：“姑娘这就有所不知啦！再过五日，便是我们少城主大婚之喜！这可是全城的头等大事，来往人杂，这才盘查得严了些！”说着，她压低嗓音，神秘地朝楚玥招招手，示意她凑近些，“我听说啊，咱们这位未来的少城主夫人，也是个外来客。少城主可是把她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宝贝得很呢！”说罢，自己先咯咯地笑了起来。

　　楚玥心中微动，顺着话问：“哦？也是外来客？”

　　“可不是嘛！”掌柜的谈兴更浓，“去年年关那会儿，我给城主府上送酒，有幸远远瞧见过一面，哎哟，那姑娘长得，真是跟画里的人儿似的，标致极了！”她目光在楚玥三人身上转了转，又笑道，“不过姑娘你们三位也是，老婆子我今年见过的人里头，就属你们最是俊俏！”

　　楚玥只得笑着应和了几句，接过掌柜递来的厢房钥匙，便带着榕月和玉珠转身上了楼。

　　待厢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楼下的喧闹，楚玥脸上的浅笑渐渐敛去。

　　她走到窗边，目光扫过楼下街市，才低声道：“少城主大婚，全城戒备，我们倒是赶得巧。这一路风平浪静得反常，我原就疑虑，如今看来，他们极有可能是等着在雾月城这人多眼杂、又逢喜事混乱之时动手。”

　　她转过身，看向榕月和玉珠，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但他们想借乱下手，我们亦可借乱行事。越是混乱，对我们取药或许越有利。”

　　说罢，她走到桌边铺开一张粗略的山势图，指尖点向其中一处：“分野山晨间雾气深重，难以辨路，我们明日巳时四刻动身。届时分头行动，首要任务是摸清“越岭青”可能生长的大致区域，切记，安全为上。”

　　榕月和玉珠神色一凛，齐声应道：“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