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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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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族主宅的厅堂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檀香在静默中缓缓燃烧,烟雾缭绕,却驱不散那沉重的压迫感。李月欣低垂着眼帘,垂手侍立在父亲李洛川身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感受着来自主座的目光,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冰冷的蛇,缓慢地缠绕上她的脊椎,一股寒意伴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从心底丝丝缕缕地升腾、蔓延。她知道,这次任务的失败,并非意外,而是源于自己的一个致命疏漏。那错误像一根刺,狠狠扎在她心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一想到父亲可能降下的雷霆之怒,她的心便沉到谷底。红姨?她绝望地明白,这位平日里看似亲近的长辈,在父亲的威严面前,绝不可能为她分担分毫。
“…家主…我…”她鼓起勇气,试图开口请罪,声音干涩喑哑,像被砂纸磨过。然而话未说完,便被父亲淡漠的声音打断。
“欣儿,”李洛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古朴的茶杯上,碧绿的茶汤映不出他眼中丝毫情绪,“此行辛苦了。你且先去歇息吧。”这过于平静的语调,比她想象中的任何斥责都更令人心悸。那是一种无形的疏离,一种令人无所适从的沉默酷刑。
李月欣猛地抬起头,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满腔的恐惧、委屈和不甘强行压下,某种更强烈的渴望破土而出。她不能退,这一步退了,或许真就再无翻身之日。
“家主,”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我想去获取传承。”
“哦?”李洛川终于放下茶杯,眼神中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他审视着女儿苍白的脸和那双此刻异常明亮的眼眸,“传承?”他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沉稳的节奏,“你可知,若失败,后果是什么?”
“知道。”李月欣的回答简洁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知道还想去?”李洛川的探究更深了,他似乎想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找出些许退缩或迷惘。
“要去。”李月欣迎视着父亲,眼神深处燃烧着一簇不顾一切的火焰,语气却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必须去。”
一瞬间,李洛川在她眼中看到了某种陌生的决绝,这让他微微恍惚。印象中那个娇气、甚至有些怯懦的女儿,何时有了这般眼神?仿佛一块顽石在烈火中悄然完成了最初的蜕变。
“…容我想想,”他沉默了须臾,才缓缓开口,“三日之内,给你答复。”
“谢家主。”李月欣恭敬地躬身行礼,每一个动作都恢复了她一贯的安静持重,仿佛刚才那个提出惊人请求的人并非自己。她转身,挺直脊背,一步步退出了这让她几乎窒息的厅堂,脚步声在空寂的廊道里渐行渐远。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李洛川才微微侧首,目光投向一直侍立在后、沉默如影的红姨。“小红,”他语气平淡无波,“你怎么看?”
红姨的眼睫颤了颤,心中掠过一丝不屑与惋惜交织的复杂情绪。她看着李月欣长大,那份骨子里的依赖和偶尔显露的小聪明,在她看来不过是难成大器的特质。若…若眼前这位狼族之主的嫡子是她自己的血脉该多好?她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那个挺拔坚毅的身影——李月玄,那才是真正能继承家业的俊才,可惜…
“家主,”她敛去眼底的真实想法,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长辈忧虑,“小孩子脾气罢了。这次吃了亏,心中不平,想尽快提升实力,好找那些人报仇泄愤罢了。冲动意气之言,当不得真。”
“我看…未必如此简单。”李洛川若有所思地望向女儿离去的方向,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杯沿。“欣儿方才的眼神…很不一样。那是真正下了决心的眼神,并非一时气话。这…”他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确是我未曾料到的。”
他忽地抬眼,目光如电,锐利地刺向红姨:“小红,你此番为了脱身,将她独自抛给狐族,可曾想过她可能会因此丧命?”
红姨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击中,心头猛地一跳,慌忙垂下眼睑,不敢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家主!当时情况危急,您也知晓,若、若不是我当机立断先行撤离…不…那完全是权宜之计!是为了保存我狼族更大的有生力量!”她急着辩解,语速加快。
“够了!”李洛川抬手,果断截断她的话头,面上带着一丝近乎讥讽的浅笑,“辩解之辞,不须赘述。你行事时未将她生死置于考量,此乃事实。如今她对传承心生向往,你却劝我阻拦…告诉我,”他的声音冷了几分,“被抛在敌阵之中而死,与在族中搏取传承之力而死,有何本质不同?”
“这…这自然不同!传承之险,无异于主动求死…”红姨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因心虚而低了下去。
“有何不同?”李洛川重复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冷硬,“横竖不过一个‘死’字。死在外敌手中,是弃子;若死在家中,为她所愿所拼而亡,至少死得不那么窝囊。况且,”他话锋一转,眼中掠过一丝近似残忍的算计精光,“倘若…倘若她真的成功了呢?那便是破茧成蝶!我狼族岂不是就此平添一个强大的助力?一个足以扭转局面的变数?”
“话虽如此,但是家主…那成功的几率…”红姨还想劝说,却被李洛川再次抬手阻止。
“无须多言。此事我自有定夺,你且下去吧。”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淡漠,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家主。”红姨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只得强压下内心的种种情绪,不敢再多言半句,悻悻然地躬身告退。
厅堂内只剩下李洛川一人。浓郁的檀香在静默中独自盘旋。他默然良久,终是轻叹一声。掌心一翻,一枚温润的纳戒幽光闪过。他从中取出一幅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画中女子眉目如画,神态温和坚定,正是他早逝的爱妻,李月欣和李月玄的生母——小青。
指尖温柔地拂过画卷上女子温润的唇角,李洛川的眼神深处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追忆与疲惫。
“小青啊…”他低沉的声音在空寂的厅中回荡,“一母同胞,何故悬殊至此?你为我生的月玄,智勇双全,卓尔不凡。而你妹妹所生的欣儿…”他微微顿住,再次看向女儿离去的那扇门,那里已空无一人,但那少女眼底决然的火焰却在记忆中异常清晰。“…虽天资愚钝,却还残存着几分不甘人后、欲挣脱桎梏的狠劲。只可惜你那位胞妹…”他眼中浮现红姨那精明算计又隐含怯懦的脸,“…终究是上不得台面。贪生怕死,目光短浅,斤斤计较…难堪大用,实难有起色。”
画像中的女子依旧温婉地笑着,却无法回应这深宅中的喟叹。
另一边,李月欣几乎是踉跄着撞开了自己房门。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威压,却也封住了最后一丝脆弱。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继而整个人无力地仰面倒向柔软的锦被中,空洞的双眼直直望向色彩华丽的穹顶。
死里逃生?
父亲莫测的态度?
红姨冰冷虚伪的背叛?
苏景程那张嘲讽得意的脸?
曾珂眼中的鄙夷?
苏墨涵那高高在上的漠然?
所有画面如同沸腾的毒液,在她脑海中疯狂翻滚、撞击、燃烧。恐惧、羞辱、怨恨……百般滋味交缠绞紧,最终在胸口凝聚成一团无法抑制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火焰!
“是的!” 一个无声的呐喊在她胸腔里炸开,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疯狂。
“我不再是砧板上的鱼肉!”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痛楚,却也带来了令人战栗的清醒,“懦弱只会招致践踏,退缩只会迎来死亡!我要变强!我要强大到让任何人都无法再轻视我、抛弃我、利用我!”
“苏景程!曾珂!苏墨涵!你们,都该死!都给我下地狱去吧!”她口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名字,牙齿磨砺出声响,清秀的脸庞因扭曲的恨意而狰狞可怖,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复仇的烈焰吞噬了残存的理智。
“不止是你们!…”思绪如毒蛇般蔓延开来,“还有你——妈!你生下我,却又轻易地将我弃如敝履!哥!李月玄!你高高在上,何曾拿正眼看过我这个无能碍眼的‘妹妹’?”想到这两位血脉至亲的冷漠,她心中没有半分温情,只有被抛弃和被否认的冰冷恨意。
随即,一个更沉重、更让她浑身发冷的名字浮现心头:“还有…李洛川…”她那名义上的父亲,掌控她命运的冰冷家主。想到厅堂中那看似平静却暗藏风暴的目光,想到他口中权衡利弊的“生”与“死”,想到他作为家族掌权者对所有人命运的无情摆布……对“父亲”那点残留的、本能的依赖与敬畏,彻底被一种深刻的、如坠冰窟的洞悉所取代。她看清了这华丽狼穴中生存的冷酷法则——血脉在利益面前亦不过是筹码。
“只要我足够强…”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喃喃自语,声音如同淬毒的寒冰,“你们所有人…所有伤害过、轻贱过、抛弃过我的人…都将为此付出代价!一个也别想逃!”
房间里只剩下少女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偶尔漏进的微弱虫鸣。她眼中翻腾着复仇的黑焰,一颗名为“李月欣”的种子,在极致的恨意与绝望的求生欲中,正朝着一个不可预测的深渊,疯狂地破土而出。那决心,比磐石更坚硬,也更危险。
狼族传承,如同一个盘踞在深渊入口、散发着诡谲气息的诅咒。它是一次向死而生的豪赌,一次赌上性命与未知的恐怖冒险。没有人能真正探知这份传承的核心内容究竟是什么,萦绕在族人心头的,只有一项冰冷而残酷的铁律——每一个踏入那幽暗传承秘室的族人,无论多么强大或小心谨慎,其结局都无一例外: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生命被彻底吞噬,只留下无人见证的消亡,仿佛从未踏入过那片黑暗之地。漫长的岁月流逝,一批又一批尝试者化为尘埃,至今仍未有一人成功生还。那传承究竟蕴藏着登顶神坛的力量,还是通往地狱的捷径?它许诺的究竟是权柄还是永恒的寂灭?无人知晓,也无人能证实。唯一清晰可见的,是每个失败者所支付的、绝无挽回余地的血淋淋代价——死亡。这高悬于所有族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其剑尖所向,唯有无尽的虚空与永恒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