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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对谈手局 ...

  •   “何为天道?”
      “万物情念、众生意志、生死轮回、自然法则、潮汐规律,皆为天道。”
      “我不懂,”我把手里的白棋丢进棋盘,身子往后仰瘫在椅子里,“不下了。”
      姬子笑着摇摇头,伸手入我的白棋盒取子自弈。
      我又坐直了,抓住他的袖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何为万物情念?”
      “七情六欲,爱恨纠葛,”他的视线落在我抓着他袖子的透明的“魂手”上,几不可查地笑了笑,“贪嗔痴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都是情念。”
      这本来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但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我抓紧手上的衣料,低声问他,但又仿佛已经知道答案了:“姬子的情念......还在吗?”
      他嘴角勾起一个更大的弧度,抬眼扫过我的脸,平静地回答:“自然在它该在处。”
      “那处是何处?”我看进他的眼睛,绵长眼波悠悠流转,其中载着一个浮浮沉沉的我。
      “过去未来,无所不在。”他微笑着答。
      那一道悠远眼波载着我在时空长河里来去漂流,在这个瞬间把我推进了无边宇宙、三千重天。
      我皱了皱眉,放开他正襟危坐:“何为众生意志?”
      “得失胜负,求不得,放不下,五阴盛,分别心......”他一一细数,随后看了我一眼,微微眯起眼睛笑,“一念执着,也在此列。”
      “何为生死轮回?”我忽略他的揶揄,继续追问。
      他笑着低下头去,修长指节将棋盘上子数慢慢点过,话音如流水潺潺:“花开花谢自有时,云卷云舒方自在。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我不由得向前倾身,扶紧桌子沉声开口:“......何为自然法则?”
      “天地万物,有其生则有其死,因果回环,时空运转,即为天命。”他脸上笑容淡去,放下手中棋子,缓缓坐直身体,便离我远了些。
      我垂眼看着桌子上的棋盘,杀伐许久,此时白子已被层层围困,黑子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有无数后手,白子若要挣扎求生,便得自断一臂,但若看得更远些,便知道断臂不过换得一时苟延残喘,已是真正死局。
      “何为......潮汐规律?”我探出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腕,要他靠近我说话。
      他被我拉得一怔,几缕碎发从肩上落下,搭住了我的衣袖。我指尖传来他腕脉中神力血液涌动的韵律,仍然不急不缓。
      他也垂下眼看了一眼棋盘,温和答道:“潮起如生,潮落如死,无不可生之灵,无不可死之物。”
      那簇打在他脸上的睫毛像只蝴蝶,忽闪着穿越了千万个时空,却不经起一点涟漪。
      我抓紧他,感觉几乎要把他弄疼,他淡淡瞥了一眼我的手,仍然古井无波一般。
      “那若是......”我另一只手将棋盘任意拂乱,黑子再多精妙后手都尽数不见,满局残棋被我一把抓起掷入同一个棋盒,我捏着他的脸逼他看我,“如此破局,该当如何?”
      “破局者自当受尽地狱苦,却未必能得清静身。”他的眼神隐含悲悯,我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他握住我钳制他下巴的手,却没有拉开,只耐心地说:“心生自然种种法生,只是殿下仍要珍重自身。嗔心既起,易生魔障。”
      我看了他很久,久到刚刚一瞬间的茫然、愤怒、绝地求生欲念都如同退潮海水一般从我身上逝去了,我放开他,轻轻把我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正正坐好。
      棋盘已乱,满地零乱棋子。
      “姬子。”我喊了一声。
      “我在这里。”他应道,俯身去拾地上棋子。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趴在棋盘上抱怨:“下棋怎么这么麻烦......”
      棋子落盒的声音几乎像某种催眠曲,我闭上眼睛,意识一点一点滑落进黑暗,听到他低笑了一声,一股温和神力托起我的魂体送回林间小吊床上。
      梦境里几个大字反反复复出现——
      生死无常。
      天命难改。
      我还是在吊床上醒来,天光悠悠,晃得我眯起眼睛。
      宁苦甜好久没和我说话了。他偶尔来不息山几次,只是远远地看我一眼,又很快消失不见。
      我想到那天的争执,微微叹了口气。
      姬子有时会外出——通过时空之门外出——所以很多时候我找不到他,也有很多时候我醒来,看到他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看书。
      该离开这里了,我想。
      “以你现在的魂体,”姬子听了我的想法,伸手探知我神识,摇摇头道,“去不了什么地方。”
      “我知道,”我啃着果子嘟嘟囔囔,“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去。”
      他摇了摇头,一边把手上的书放下,收走我玩得一团糟的棋盘,一边笑道:“那殿下觉得,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我把剩下的果子一口吞了,利落站起身来。
      我抓住他的袖子:“我想去趟长梦池。”
      “好,”他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抓住我的手,“需要我怎么做呢?”
      “你的法器,”我指指立在他旁边滴溜溜旋转的时空之杖,“借我一用。我魂体受损,还是得待在里面。”
      法杖突然剧烈地转了好几圈,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姬子:“他什么意思?”
      他瞟了一眼,慢吞吞地开口:“他说......他害怕你。”
      我皱起眉:“怕我什么?”
      他手一伸,时空之杖化为三寸落在他手心,被他轻轻点了一下,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我:“他说,害怕你魂体不全,就又去拼命,剩下这一魂一魄,怕是要他散尽灵识去救你。”
      “我......”我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视线,“那......你总有另外的法器吧,我......”
      不等我把话说完,他掌心汹涌神力就将法杖淹没了,我眼睁睁看着他为法杖缠绕了一层又一层护盾,每层都是一个巴掌大的小时空,在将这些护盾打破之前,任何攻击都不会落在法杖,以及栖身其中的我身上。
      光芒散尽,他才轻轻一挥手,时空之杖落在我手心。
      “这下安心了?”他笑着问,却不知是在问我,还是问他颇通人性的法器。
      我沉默了两秒,轻轻叹了口气:“......谢谢,姬子。”
      “我不拼命,”我摩挲了两下手里的法杖,“我只是去见故人,要个答案。”
      姬子笑了一下,手心聚起神光,前方空间破开,露出另一个神界的面貌——和不息山差别太大,几乎晃了我的眼睛。
      我扫了一眼,俯下身抱起趴在我手边的烛龙,他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时空裂隙,又看了一眼我,干脆地一甩尾,冲进了那个新神界。
      我无奈地看着空空手心,摇了摇头,附上时空之杖穿梭而去。
      姬子的声音遥遥传来:“长梦池三日后,我来......送你去别处。”
      我踏入长梦池,迎面扑来的凡尘气息让我有一瞬恍惚。
      这里和我之前去过的任何一个神界都截然不同,几乎像一个人间的国度。满城烟火、市井繁华,汇集成一副动人画卷,不知是三千重天中哪个世界被投影在这场大梦之中。街头巷尾游荡的不是凡人,是各界修炼有成,渡劫升天的仙人,他们身处神界,却仍然游走红尘,人人欢声笑语,城中处处幻梦。
      我抬头看了看,烛龙正化为原身在天际翱翔,他在忘乡时焦躁不安,现在却显得舒展悠游。
      一颗耀眼的太阳倏然从三千红尘中腾跃而起,冲上云霄同烛龙打了个照面,夏无忧伸手摸了摸烛龙的头,轻巧地翻上了他的脊背。
      我沉默着看了一会儿,从法杖中脱身而出。
      长梦池主人在我显露真身的瞬间就有所感知,他向我望来,身影一闪,瞬间掠至我眼前。
      “你的......”他明显地愣了一下,拧起眉毛,迟疑道,“肉身呢?”
      我笑了笑,向他问好:“好久不见,无忧。”
      他的身体轻轻一抖,胳膊抬起又落下,轻轻打在自己腿上,哑声道:“......殿下?”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殿下’,”我轻声回答,“但终究也算是我。”
      他前行两步,张开双臂,却停在半寸之外,只是隔着虚空拥抱我,我几乎感觉他在微微颤抖,他的声音低沉,鼻音很重:“小殿下今天过来,我的一场长梦就醒了。”
      “嗯,”我应道,“我来打碎你的美梦。”
      他笑着摇摇头,起身站直了,眼神将我的脸庞仔细巡梭过一遍,才开口道:“虽然只是魂体,小殿下还是和当年一样......坏!”
      他大笑着向我行了个怪模怪样的礼节,右手伸向我,戏谑地眨了眨眼睛:“小殿下大驾光临,请允许你的无忧之光用最崇高的礼节招待你吧。”
      那双眼眸此刻不是刻意亲近的试探,反而盛满眷恋,像是已经注视了我百万年。
      我接住他的手:“那就有劳——我的无忧。”
      他的宫殿富丽堂皇,满眼黄金宝石、琥珀玛瑙,将空旷的大厅装饰得甚至有些拥挤——但殿内空无一人。
      宝石光芒闪得我略有些晕眩,我叹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就看到他的大脑袋和笑意盈盈的双眼都在我眼前,他故作严肃地道:“嗯......看来小殿下不喜欢我的宫殿,要不我把它拆了重新建一个?”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把他的脑袋转向前方:“带路。”
      他撇了撇嘴,但还是牵着我的手一直往更深更远的地方走去——明明可以瞬间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却还是要这样一步一步前进——我们穿过金碧辉煌门厅,穿过葱郁馨香花园,穿过横跨天际的露台,几乎错觉要这样走到世界尽头,直到到达另一座略小一点、却更精致的奶白色建筑。
      同刚刚我见过的奢华风格、尖顶飞拱完全不同,那是一座被阳光照耀着,泛出淡淡金光的宫殿。它圆润大气的主殿被三座高耸入云的尖塔守卫,在蓝天白云下熠熠生辉。
      “这是我为小殿下准备的宫殿,”他低下头,似乎想要在我手背印上一个吻,最后却只是落在了自己手指上,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微笑道,“今天总算有机会让它见见主人。”
      他头顶发旋温顺服帖,居然显得乖巧。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身体稳稳地立着,我却明显感到牵着我的那只手轻颤了一下。
      过了两秒,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笑吟吟地看着我:“小殿下要不要进去看看?”
      “好啊,”我也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很期待。”
      我们走进大殿,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殿内最高处,被珍珠贝母、水晶琉璃装点堆砌的王座,它端立于最深处,既俯瞰一切,也远离一切。
      “小殿下的王座,”他指指那里,笑容里似有期待,又似有犹疑,轻声问,“愿意去坐坐吗?”
      “有何不可?”我笑了笑,松开他的手独自前行。
      一步,两步,三步......
      我一边走一边计数,但这条路实在太长,走到半途就失了计算,我停下来沉默了一瞬,决定不再数下去,只要最后能走到终点,走多少步都可以。
      我转身看他,他站在宫殿入口遥遥观望,深沉海水从他的眼眸里向外流溢,将我和这整个宫殿包裹在他的躯体里,成为一颗蚌壳里的沙石。阳光从他身后打过来,他几乎要消融在阳光里,又像他本身就是光,为整座宫殿带来新鲜光明。
      我回头继续一步一步向前,直到登上最后几层台阶,我低头看着这个珠光宝气的王座,笑起来,拂了拂身后不存在的衣摆,然后平静地坐下。
      这一刻我将整座宫殿尽收眼底,藻井华丽,九龙盘旋,廊柱奢靡,星月浮雕,这座宫殿真美,美得叫人难以拒绝。
      华丽、沉着、内敛、王者之风。
      我望向更远处,精致雕花窗格把窗外的景色切割得斑驳破碎,我只看到远处黄金璀璨的尖顶飞拱,那是夏无忧的宫殿。
      脚步声响起,我看向那个向我一步步走来的人影,他颀长身形从远处望去如同从满地硝烟中升起,长发在他身后蜿蜒,是一道夕阳下的水流,仅剩的一点日光被拖进了水底,天光渐渐逝去。
      最后他站在王座前几层台阶下仰头看我,眼神悲伤,无声痛哭,像是这一幕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得偿所愿,如梦终焉。
      我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只是安稳地坐着。
      他的腿轻轻一动,似乎想要迈步上前,但最终没有再继续。
      宫殿再广阔华美,最终只容得下一位君王。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朗声大笑,一边笑一边三两步踏上台阶,在我身前单膝跪下亲吻我的手背,然后抬起头,深深地注视我,满身金色神光从他身上汹涌而出没入我的魂体,我浸泡在光明的温泉里舒缓休憩。
      他放开我的手,转而在我脚边坐下,修长双腿跨越三四层台阶委委屈屈地搭着,额边几绺不甚服帖的头发被他甩得上下飞舞,像只毛茸茸的小老虎。
      我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喂,夏无忧。”
      “干嘛?”他气哼哼地回应着,又甩了甩头发,试图让它们回归原位。
      “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何失去肉身吗?”我拽了拽他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提醒他。
      他转头来看了我一眼,表情看着不服气,眼神却是心疼的,又转回去盯着大殿入口仅剩的一点点日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但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叹了一口气,“越来越拦不住了。”
      我又拽了拽他的头发:“看来以前你也拦过我不少次。”
      他一把抓住我作乱的手,紧紧地盯回来:“别拽了。”那个眼神很是危险,像只故作凶狠、龇牙咧嘴的大老虎——但是我养的,我不由得笑着靠在身后的王座上,歪着头问他:“怎么了?”
      他瞪了我一眼,低声嘟囔着:“每次都这样拽我的头发,真是奇怪的癖好......”但很快又懒懒地靠在了身后王座的扶手上,委屈道,“哪里能拦得住你,小殿下狠起来可是连我都一块揍。”
      我眯起眼睛笑了笑,果然还是小老虎好骗,这一句话泄露了多少秘密啊。
      不过也许是他故意说给我听的,我看着他锋利的侧脸线条,这人满面凶光,身体却暖得像个火炉。
      我似乎是短暂地睡着了,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暗,最后一缕日光即将隐匿不见。
      身边一只小老虎正在默默地看着我,忠诚地守护我。
      “无忧,”我沙哑地开口,“借点光。”
      四处光芒汇集而来,像是一场星光的聚首,最终融于他的掌心成为一弯新亮的明月。他轻笑着拈起月牙凑在我脸前,面容比这月光的灯盏还明媚盛开。
      我一边笑一边拽了拽他的头发,又捏捏他的耳朵。
      他半个身子都转向我,眼神亮晶晶的:“长梦池是极乐天最好玩的地方,小殿下想不想去看看?”
      “想。”我诚实地点头,不息山清冷,待了许久感觉精神都懒散了。
      “走。”他兴冲冲地起身,手伸向我引我下台阶。
      我站起来,又犹豫地问:“我这个样子......会不会吓到别人?”
      “小殿下怎么一点没担心会吓到我?反倒很关心吓到别人......”他一边牵着我向前走,一边摇着头笑,“放心吧,我这长梦池多得是奇珍异兽......不,奇珍异宝,”他略微讨好地看了我一眼,“小殿下是最珍贵的一个,有我在,谁都不敢打你的主意。”
      “哦......”我拖长声调,意味深长地看看他,“奇珍......异宝啊。”
      他像是很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耳朵慢慢红了,随即伸手轻轻托着我的腰,身形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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