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小狗馋疯了》花间沽酒

30、丧

　　丧。
　　这个字夜青岩无法再说第二次，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这是他漫长的空白记忆里，唯一充斥在脑海里、环境里、没有尽头的空间里的情绪——丧。如今这感觉再如潮水般淹来，险些将他淹没，令人无法挣脱。

　　夏秋蝉第一时间便察觉到夜青岩的异样，担忧道：“你怎么了？”

　　夜青岩稳了稳心绪，摇了摇头，掩饰眸底的痛苦之色。虽然夜青岩极力隐忍，夏秋蝉还是感受到了夜青岩的极端苦痛。

　　恐怕是……这让他想起了不好的记忆？虽然唤醒他的记忆很有必要，但如果是让夜青岩感到痛苦与难受的，那还是不必想起了。

　　夏秋蝉倾身搀扶着夜青岩回房躺下，对方本就微凉的身躯似被冰雪侵袭，隔着衣料都被彻骨的寒意冻到。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的体温就是如此，只是经过后来的“调养”，才多了些许温度和生气。

　　此刻，竟然因为一个要自焚的人变回了原本模样。

　　夏秋蝉懊恼自己对医术一窍不通，神色焦急：“我去请医师。”

　　“不必。”夜青岩的脸色已是惨白如纸，神思恍惚，可视线仍是牢牢锁在对方身上，一错不错。

　　“可是……”

　　“你别走。”夜青岩死死拽着他的手腕，不愿让他离去片刻，双眸染雾，语气里似透着一丝请求，“你陪我。”

　　夏秋蝉心中微动，点了点头：“好，我不走，我陪你。”

　　听见夏秋蝉轻柔的的承诺，夜青岩似终于放下心来，眼眸阖上，沉睡过去。

　　只是手腕仍是被紧紧拽住的，夏秋蝉花了几秒思考要不要扒掉夜青岩拽得死死的手指，最终放弃。

　　夜青岩……真的好冰啊，怎么能有人的体温底成这样？

　　夏秋蝉尝试给对方渡灵流暖身，自从夜青岩渡给他的灵力让属性值成为4，消耗一部分后最终定格在了3，也没有再跌落回2去。夜青岩度给他的灵力竟然也可以成为属于他的一部分，属实意外之喜。

　　可是要再渡回给夜青岩却如泥流入海，没有掀起丝毫波澜。而夜青岩显然也不是因为灵力尽失而造成的体温失调，这一法子根本无用。

　　夏秋蝉犹豫纠结再犹豫纠结，反正动不动的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同床共枕全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终于狠下心来，让自己贴着对方，企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夜青岩。

　　看起来有些蠢，但好在有些效果。

　　夜青岩似乎陷入了噩梦中，眉头紧锁，汗水涔涔，手指发力，夏秋蝉的手腕骨险些被捏碎。感受到身边人的极端不安，夏秋蝉反手按住对方，轻声细哄，像是哄小孩般，直到对方彻底安静下来。

　　夜青岩的梦境中。

　　这片空间很奇怪，没有上下和左右，只有永无尽头的前后，夜青岩独自行走在里面，里面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灰白色，漫无边际，像是一张卷起来的、永无尽头的灰纸。

　　这里除了他也没有别的生命，这里明明是死的，只有他是活的。时间越久，越难以感知到时间流逝，但他清楚，这里的时间比他原本所在的世界要缓慢数百倍。

　　漫长的时光中，人生变得没有意义，他本该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时间太久太久了，漫长的岁月侵蚀了他的记忆，让原本鲜活的他变成了行尸走肉，他忘记了来路，不知道归途。

　　无边的孤寂令人绝望，他尝试过死去，然而在那里，竟然连死都做不到。

　　他的心绪逐渐变味，甚至感染到这片空间，让里面逐渐充满了“丧”的情绪，丧的情绪再逐渐侵蚀他，让他产生死亡意志。

　　可是，他死不了，无论如何死不了。

　　他明明有刀，为什么拔不出来？

　　行动为何也会变得越来越慢？

　　意识越发混沌，像是要被吞噬，要让他溶于这片灰白，成为这灰白空间的一体。

　　他要成为这个空间维度的一分子了吗？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在坚定求死的间隙中，更有一道信念支撑着他——必须要将这里斩开，一定要离去。

　　拔刀，拔刀，日复一日，重复的拔刀。

　　无形的阻力让他拔了数千年的刀，才勉强将刀拔了出来。

　　又是经过数千年，终于可以挥动那把刀。

　　再数千年，那把刀终于可以挥出一丝刀气。

　　再数千年……

　　重复的挥刀，挥刀。

　　甚至已经不知道为何要挥刀。

　　漫长的岁月就在重复的挥刀中流逝，直到……

　　天边似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忽远忽近，喊着他的名字……

　　岩公子。
　　秋蓝天。
　　夜青岩。
　　他回应了，他摆脱了噩梦，惊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眸，只见眼前之人满脸关切的看着他，焦急的问他有没有事，这一刻，他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这个人，是他的救命稻草。

　　前不久的某一天，那片丧气空间忽然震颤，由外出现了一丝缝隙，灰白色的天空呈现出一片烟云星辰。他挥出的有史以来最凌厉的刀气，对准那丝裂缝斩去，裂缝顷刻如蛛网裂开，灰茫茫的空间坍塌成碎片，纸张般的世界消失，他不再像一只蚂蚁一样永远被困在那片硕大又无边的空间里。

　　他是一个人。
　　他是有来路的。
　　他是有情绪的。

　　可是……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该去哪里，只能循着本能，去找那个让那片空间产生裂痕的人，那人留下了一丝独特的气息，循着那片气息，他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个人叫夏秋蝉。

　　他死死拽住夏秋蝉的手，夏秋蝉吃痛，不仅没有挣脱，反而更加轻柔的哄着他，仿佛在哄一个哭着要糖吃的小孩。

　　夏秋蝉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很耐心的人。
　　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

　　天光已明，夏秋蝉实在不好意思在大白天继续靠得那么近给对方“渡体温”了，好在卓有成效，夜青岩的体温回笼成平时的微凉状态。

　　但夜青岩仍旧时醒时睡，紧紧抓着他的手一刻都不肯松开。

　　就在此时，窗户响起急躁的兵兵乓乓声，大清早就能来扰人清梦还拍得这么嚣张的，夏秋蝉用脚指头想便能知道是谁。

　　本想置之不理但一定会更烦。

　　小心翼翼去拨夜青岩的手，但对方实在握得太紧，修长的指节根本无法按动分毫。

　　他轻声安抚：“我很快回来。”

　　对方在睡梦中似乎也能听见他的话，下一瞬，手松开了。

　　夏秋蝉带着极为不爽的情绪推开窗户，语气不佳：“又有何事？”

　　“你起床气怎么这么大，难道我打扰到你们睡觉了吗？”

　　丹玄刺耳的嚷嚷令夏秋蝉极为不爽，真的很想将丹玄的鸟嘴给缝上，这么遭人嫌到底是怎么活到一千多岁的？

　　还没抓到对方的鸟嘴，眼前鸟影蓦然放大，惊得他原地后退半步，只觉如见鬼一般。
　　“嚯，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丹玄打了个巨大的嗝，十分不满：“什么这样？”

　　“几日不见，你怎么胖若两鸟？”
　　原本圆鼓鼓滴溜溜的眼睛被挤成一条缝，发胖速度活像被注射了催肥剂！

　　“哦，可能是不停的在偷吃东西，撑不下了。”

　　又是一记长长的大嗝，夏秋蝉隔空扇风，嫌弃不已：“不是给过你钱吗，你怎么还去偷吃？钱花光了？”

　　“花光了。”丹玄理直气壮。

　　夏秋蝉一惊，斜眼看它。

　　丹玄嘴硬：“普通人见我开口就要大喊妖怪，为了不把这些愚蠢的人类吓死，我只好偷吃，又不知道多少钱，就随便丢啰。”

　　夏秋蝉揉揉额角，又要找夜青岩去借钱嘛？养鸟可真不易。他都不好意思再跟夜青岩开口，拿了人家一袋又一袋的钱，却一分没还。

　　“不是你的钱，你花起来是一点不心疼。”夏秋蝉抢占道德制高点，教训起丹玄，“你知道赚钱有多不容易吗？虽然岩公子没有意见，但你要明白，你这样大手大脚乱花他人钱财是错误的行为，是铺张浪费，你反思一下，反思好了我再给你重新树立一套正确的金钱观。”

　　“那也不是你的呀，你花得不也挺开心，我花一点你心疼什么？”丹玄嘴硬，直击要害，“而且他的钱要怎么花需要你来管吗？”

　　“是他的。”
　　耳畔忽的响起夜青岩的低磁嗓音。

　　夜青岩什么时候跟来的？不继续睡了吗？夏秋蝉关切的视线落在对方身上，对方沉沉注视着他，雾蓝色的眼眸柔和至极，夜青岩拿出几袋钱递给夏秋蝉，道：“都给你。”

　　夏秋蝉没有伸手去接，第一反应是……挡住丹玄的视线。因为夜青岩的内袍实在被折腾得很不规整！衣领松松散散，露出好看的锁骨与白皙的肌肤，发丝凌乱的垂下，配上俊美如画的长相，莫名的性感与凌乱的美感交叠，让夏秋蝉险些喷出鼻血！

　　丹玄没好气道：“我跟你说话，你却只看他。我要不高兴了。”

　　夏秋蝉从这句惊吓中回神，没听见丹玄刚才说了什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着丹玄的尾巴往屋外丢去，“啪”的一声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你这么聒噪，说话还不好听，安静的美男子不比你顺眼多了，看他合理。”

　　丹玄被气到，继续疯狂拍窗，直到夏秋蝉丢出一袋钱：“拿去，再吵吵把你烤烤吃了。”

　　终于消停下来，夏秋蝉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发生了些悄无声息的改变，这感觉让他微微不自在起来，尤其在骤然安静的空气里更为明显。以至于夜青岩再来抓他的手腕，他下意识一惊，险些将夜青岩的手甩飞出去。

　　夜青岩微微一愣，垂眸不语。

　　刚刚的反应有些过激，夏秋蝉知道对方抓他手腕的目的，也知道夜青岩此刻一定很愧疚。手腕皮肤那么大块红肿，想忽略都很难。他率先开口，打破方才的氛围，笑道：“这么点小伤，不碍事，你可别千万自责。”

　　“别动。”

　　夜青岩手指轻柔的抚过那片红肿处，灵流过处，红痕逐渐消退。

　　看来夜青岩不仅自我恢复能力很强，给他人疗愈的速度也是奇快无比。

　　夏秋蝉手腕抖动，忍得艰难，因为实在是……太痒了。可他不能打断夜青岩的动作，不然傻白甜还不知道会内疚到什么时候。

　　“我要是个姑娘，手腕指定被你给捏碎。”夏秋蝉故作轻松，转移话题。

　　“嗯。”
　　夜青岩一点不反驳，仍旧仔细的检查夏秋蝉的手腕，待到终于恢复成白皙的肌肤，才终于放开了手。

　　夏秋蝉道：“我今日还需去一趟灵悟寺，你就在客栈好好休息。”

　　“我同你一起。”

　　“可你……”

　　虽然不清楚夜青岩到底经历过何种事能让他在梦里那么痛苦，但显然与昨夜自焚的贾二少说的话有关。

　　灵悟寺的猫腻或许也在于此。

　　独自前去虽有风险，但事事依靠夜青岩也非长久之计，何况他的灵力值已经稳定在了3，开一次金手指的挂保住小命应是无虞。最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夜青岩再陷入那种痛苦中。

　　“我一个人去。”夏秋蝉不容拒绝。

　　夜青岩不说话，只是用固执的目光定定看着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虽不说话，但坚定之态表明他绝不退后。

　　两厢对视，各自坚持。

　　良久，夏秋蝉败下阵来。虽然自己是在替对方考虑，但对方却并不愿意逃避？如果因为不愿面对而一直无法解决扎根在心中的刺，那这份苦痛，一定如影随形，长伴一生。

　　夜青岩想要根除苦痛的根源，自己便陪在他身边。

　　呵，“丧”是吧？

　　注意打定，两人并肩出了客栈。辉光洒落，日头高悬，夏秋蝉胸中豪气顿生，仿佛真的要去拯救苍生一般。

　　然后，高处一坨不明事物坠下，险些砸破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