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1. 新京与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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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新京郊区一个偏远的停车场的地下五层。位于地上的商场已经倒闭多年，因为谈不拢价格依然占着地皮。稀稀落落的车流连地面层都停不满，没有人会把车停在最底层，更没有人会钻进最底层的杂物间。除了安怜青和方歌这两个通缉犯。
马上，他们的头衔就要再多一个“绑匪”了。
按照原计划，在十分钟之前，方歌就应该带着贾登出现在门口。
贾登曾在为鲁叔抢密钥时与他们并肩作战，又因此被TWM洗去了那段记忆。安怜青推测，TWM覆盖记忆的操作原理，利用了与谢林计划相同的系统漏洞。如果能够还原这段记忆，他们就能够得到公司违反国际公约的切实证据，甚至有可能得到一个公司内部的证人。
更重要的是，一旦出了岔子，贾登是安怜青认识的所有同期生中，举报他的可能性最小的人。
或许已经出岔子了。安怜青把自己藏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持枪指向唯一的入口，再次确认时间。
为了避开公司的监控，他们设计了复杂而精密的计划。安怜青篡改了一些情报，又经过一些信息引导，确保公司会得到这些情报，并派遣贾登独自前往某个信号黑区调查。在信号黑区，公司AI会暂时失去监控手段，而他们要抓住时机将贾登带走，并全程保持信号屏蔽。
也正是因此，留守的安怜青和去绑人的方歌之间也失去了沟通的手段。
计划越是复杂就越可能失败，安怜青太清楚这一点了。更何况，他不擅长等待。
就在他打算连入全城摄像头追踪方歌位置时，引擎的轰鸣声在停车场中盘旋着由远及近，在杂物间的门前急刹。
方歌用身体撞开门，贾登在他的控制下剧烈而无声地挣扎着。安怜青松了口气，终于放下了枪。
他们两个一起把贾登绑在房间正中的折叠椅上。安怜青迅速将数据线连接贾登义体上的接口，将自己的终端和脑机同步接入。
方歌低声解释：“他身边一直有人，我等了一段时间才下手。晚了多久？”
“十分钟左右。”
若要让公司不起疑，贾登的脑机信号必须在半小时之内恢复。除去往返的时间，他们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他要在这段时间里捕捉到TWM的操作痕迹，并为贾登恢复记忆。这是全新的操作，在过去的一周里安怜青已经模拟过很多次，但是没有哪一次能在二十分钟内完成。
就好像猜到安怜青要说什么似的，方歌对上了他盯着超频锁的眼神，不动声色地轻轻摇头。
安怜青暗暗咬牙。他知道方歌会说什么，他会说“不值得”，会说“不能恢复他的记忆也没关系，拿到证据就好”，而且他绝对不会妥协。
这就是把脑子的管理权让渡给别人的代价，不过给方歌总比给公司强。
他不再坚持，示意方歌做好准备，并解除了贾登的感官屏蔽。
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贾登的叫骂，中间混杂着不少公司内部信息和专业名词——其中有一些就来自安怜青伪造的情报。
“幸好这里不受公司监控。”安怜青提醒他：“万一真的被绑架了可别说这些机密情报，不然公司会比绑匪先出手。”
贾登的视力终于一并恢复，他渐渐停止了挣扎和叫骂，在折叠椅上坐直了，安静地盯着安怜青看了一会儿，低声说：“你还活着。”
“抱歉这样把你绑过来。我需要你的脑机日志，前因后果我朋友会向你解释。”
安怜青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对贾登的脑机的操作上。他绕开权限限制，寻找着TWM残留的操作痕迹。非常少，但并非不存在。幸好他对TWM已经了解到了让人恶心的程度。
同时，他留意着方歌与贾登的对话。
“你认识我吗？”方歌问着，拉了把椅子坐在贾登对面。
贾登观察片刻，警惕地摇头，又继续对安怜青说话：“怜青，不管你要干什么，念在同学一场的份上，搞绑架不好吧？”
“你今天的任务是我们安排的。一会儿就放你回去，公司不会怀疑你。”安怜青随口说。
“你对舒蒂也是这么说的？”贾登的声音突然变了个调，高得有点尖锐。
“什么意思？”
“她已经被内部调查一个多月了……就是因为和你一起去了君安礼堂！”
安怜青第一次停下了操作。舒蒂的枪至今还在他的手里，但自从那天之后，他刻意地不去回忆执行部的事，也几乎忘记了那个颤抖着把手枪递给他的女生。
方歌换了个位置，强行插在贾登和安怜青之间，以安抚性的语气拉回话题：
“你记不记得，在研发部轮岗的那天夜里，你和马修两个人在做什么？”
贾登沉默着，可能是出于警惕，又或者是出于疑惑。他的脑机信号开始出现异常的波动。安怜青迅速跟进，提取时间戳和状态快照，进行逆向工程。他向方歌示意问题有效，可以继续。
“我叫方歌。我们那天见过面。你和安怜青一起打掉了公司的无人机和仿生人，你还帮我开了车。”方歌以不容置疑的平和语气继续道。
“我不记得你。”贾登再次重复，但是语气充满了疑惑：“但是，如果我不认识你，听到这么荒唐的谎话我应该笑出来的。”
“你回忆一下，马修为什么装了义体？他是怎么受伤的？”
“……”
脑机异常信号越来越明显。安怜青终于收集到了足够多的参数，输入提前写好的模型程序。预计运行时间……四十分钟。
完全不够。安怜青苦笑了一下，转而拷贝全部数据，至少将谢林计划存在的证据归档保存。
至于贾登这边……
就好像发现了安怜青的目的，贾登突然说：“我知道你们想给我看证据。不需要了，怜青，我信你。你朋友说的那些，我全都信。听起来像是我能干出来的事。”
安怜青愕然抬头。会这么顺利吗？他抱着终端走近了几步，也拉了张椅子坐下，平视着被绑在椅子上的贾登。
“原本下一个环节是威胁你不要向公司告发我们。是不是可以省略掉了？”安怜青试探着问。但是贾登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盯着地面。
“如果有劝我入伙的部分，也可以一起省略掉。”他说。“我不知道你想拿我的脑机日志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不过在公开之前，希望你可以给我的名字打个码。”
省略掉恢复记忆的部分、省略掉威胁的部分，再省略掉说服的部分，安怜青发现已经没有更多话题可聊了。因此，他只是简洁地答应了贾登。
方歌看起来并不意外。数据拷贝完成时，也到了必须把贾登送回原处的时间。
“你们听说过白洞站吗？”在钻进车里前，贾登突然若有深意地说：“是个livehouse。那里周六有‘义体下凡’乐队的演出……星川可是他们的忠实粉丝。”
安怜青确实知道这些。他想到那个被义体下凡的鼓手邀请参加的演唱会，想到短路引起的断电断网，也想到那时方歌逃开公司的监控，拉着他的手问他要不要一起离开。
星川在刻意利用断网的时间做些什么吗？安怜青的道谢被淹没在引擎声里。贾登嘟囔着“别说是我说的”离开了。
……
livehouse的舞台层堪称沸反盈天，吵闹程度比起上一次有过之无不及。出于某些安怜青完全难以想象的原因，这支乐队似乎在过去的半年里积累了不少粉丝。
为了伪装身份，他和方歌都用上了伪造的身份识别芯片，并佩戴了类似面部外骨骼的遮挡物。他们原本担心这样的打扮会太显眼，但看到演出现场，才发现粉丝们的打扮有过之无不及。
“我能猜到星川为什么会是这里的常客了。”安怜青说。他觉得自己从鼓膜到脑仁都在跟着震动，大脑马上就会像化掉的冰淇淋一样通过脑机接口中流走。他只能靠说出声来保持思考。“这里的设施本来就老旧，再加上这群人对义体和乐器的改装太过头了，影响了信号的覆盖。一旦引起短路，她找到了一个合理摆脱公司监控的理由。”
“……”
“最前面那个拿着应援棒、穿着痛衣的粉头就是她。我还在论坛上找到了她发布的安利贴。”
“……”
被狂热的粉丝们挤在中间，安怜青的话完全被淹没在了主唱的嘶吼和粉丝的咆哮声里。
【方歌：你说什么？我听不见lol】
【方歌：他们现在好像在翻唱never fade away？】
【安怜青：那是什么？】
【方歌：最近在新美国挺火的歌，武侍乐队的。你听说过强尼·银手吗？】
【安怜青：没。能写出这种歌的人脑子一定不太正常】
【方歌：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安怜青努力想从杂乱的节奏和含糊的歌词中听出点值得喜欢的地方来，但是很快就放弃了。就在他决定找原版听听看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断电时刻。
就像上次一样，扩音器、灯光和换气系统依次停止工作，网络连接中断。留下方歌负责观察掩护，安怜青在前排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星川。”
正在激情跟唱的女生明显地愣了一下。她没有转头，只是放缓了动作，稍微贴近安怜青的方向。
“怜青？好久不见，还好吗？”
“还行。你呢？”
星川说起了工作的话题，就好像这是一场正常的同事间的聊天。“我被分去了肖思手下，他可能有点失望吧。所有人都知道他基本内定你了。”
很久没听到肖思这个名字了。安怜青皱眉。他记得肖思像个学长似的警告他不要在公司眼皮底下耍心眼，也记得肖思的名字和林鸿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内部邮件里。
“直到监察组进驻我们隔壁的实验室，那时候你就跟在他们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觉得肖思怕了。我也怕了。我们好像不认识你了。”在主唱卖力地清唱的掩护下，星川低声道：“被清洗的不是我们，不是因为你念旧情，是因为肖思的实验室与谢林计划无关，对吗？”
谢林计划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星川嘴里冒了出来。她的消息究竟有多灵通？
“你知道谢林计划？”安怜青问。
“刚知道。然后我想起来，你在培训项目结束时提醒我们多加小心。那时候你就知道这些事了？”
“是啊。”
“然后，你觉得自己有责任阻止它？”
“谈不上责任。任性罢了。”
吉他手一段华丽的solo，疯狂的音浪再次席卷全场，星川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尖叫起来，还顺手塞给安怜青一根荧光棒。
安怜青随手挥了几下，见缝插针地继续问道：“舒蒂还好吗？”
“会好起来的。公司找不到任何确凿的证据。”星川依然大幅度蹦跳着，但是能听出声音中的苦涩。“我劝她说……被内部调查也不见得是坏事，这样她就没时间去参加那些让她做噩梦的任务了。”
“那天，我的配枪被公司锁死了。她就把自己的枪给了我。”
“她说，你救了她很多次。”星川停下动作，第一次转向安怜青的方向，眼神在闪烁的灯光下格外沉静。“如果你需要知道什么，可以在这里找到我。我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