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游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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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方歌直到安怜青睡下都没回来。第二天安怜青起床时，他又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了。
看到安怜青，他问：“你早上就吃这个？”
“怎么？这东西的营养价值是经过科学论证的。”安怜青双手都在打字，嘴里咬着营养果冻的瓶口含糊道。
“就是感叹一下，原来真的有人能靠营养果冻和咖啡活下去。”方歌支着下巴看他，眼下有淡淡的阴影，显得有点疲惫。
你不睡觉不是也一样能活下来？安怜青把吐槽咽回肚子里，只是说：“这样省时省力，也省钱。”
“要吃煎蛋吗？”
没等安怜青回答，方歌已经打着呵欠站起来，从冰箱冷藏室拿出两个鸡蛋。开火、倒油、打蛋一气呵成，蛋白背面微焦、正面洁白，蛋黄还带着漂亮的溏心。
他拿出两个盘子，把一个煎蛋留给自己，另一个分给安怜青。
“这个煎蛋，是公司可以知道的？”安怜青问，话说出口又觉得后悔。他不该边吃人家的饭边阴阳怪气。
方歌没生气，用同样开玩笑的口吻说：“如果公司连这个都想知道，你还是趁早跑路比较好。”
漂亮的反击。安怜青没再接话，把两个人用过的餐具摆进洗碗机。
虽然有点神秘，但方歌是个很合格的室友。靠他帮忙，安怜青很快就学会了“水龙头在十点钟方向温度最稳定”，“关窗时往上抬一下”，“隔壁太吵就敲这面墙，再吵就朝天开一枪”……等等生活小技巧，也对附近有了大致的了解。
方歌经常会带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今天是无人机零件，明天是会讲骚话的胶囊咖啡机，过几天又是专门往人脚上撞的扫地机器人。有一些被他修好了留在住处，另一些则过几天又不知所踪。
凭良心讲，方歌每天都在努力收拾打扫，至少比安怜青勤快得多。但是空间就那么一点，无处收纳的东西还是会溢出到地板上、餐桌上甚至沙发上。
安怜青对这些没什么意见。直到一天晚上，他在深夜去厨房倒水，方歌不在，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陌生男人，衣服上有血，右臂的义体断成两截，只有几根导线还连着。看到安怜青，那人茫然却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安怜青默默退回卧室，关上了门。他衷心希望那人没事，至少不要死在和自己一墙之隔的客厅里。
在办完了新京生活所需的全部手续，也适应了脑机的操作后，九月的第一个周一，培训生项目正式启动。
网络安全方向的培训生共30人左右，坐在小型会议室里，听负责人介绍项目设计和评价细则。这部分资料早就被上传到了内部平台，安怜青读过，因此听得不是很仔细。
简而言之，他们要在六个月里完成理论培训、脑机实操培训、一个方向自选的主题研究报告，以及在公司大量部门间的轮岗培训。安怜青算了一下学分分配，怀疑脑机实操和轮岗是重点。他们这半年颇有些实习生的意味——但是没有工资。
讲台上，负责人继续道：“……此外，要提醒大家注意一点：本项目采取末位淘汰制度。我们相信良性的竞争是优化团队、提升绩效的最好方式。”
一片哗然。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同期生聊天室疯狂刷新。
星川举手：“我们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
“这只是课程细则的一部分，不会写在合同里。”
贾登举手：“淘汰的标准是什么？比例呢？”
“公司有一套内部评价系统，标准不会对外公布。请放心，脑机会记录你们的每一份努力。”
马修举手：“被淘汰的话，也要算我们违约吗？”
“不会的，不用担心。”负责人温柔地微笑，“如果某位同事不适合网络安全方向，那么公司将分配他到更适合各位能力的岗位。”
比如执行部，是吧？安怜青又回忆起了公司门口的那场暴力镇压。执行部是用命去做脏活黑活的耗材部门，大半都是外包人员和雇佣兵，据说每年的死亡率能达到两位数。
其他人估计也想着同样的事。大家互相打量着，寻找着谁看起来像是会被淘汰的倒霉蛋。
项目秘书打破沉默，问：“各位新同事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个没说过话的同期生举手：“我最近总是头痛，会不会是受到了脑机的影响？”
安怜青坐直了。他也有一样的问题，给技术支持提过工单，也只得到了“数据不足，继续观察”的答复。既然肖思教授说脑机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他便没太在意。
肖思正作为研发部的代表坐在前排，抢在项目秘书之前回答道：“这是好事。我看过你的数据，你的神经适配度很高，偶尔疼一疼是正常现象。”
“那我该怎么办？”
肖思愣了一下，好像没懂对方的意思：“吃点止疼药？报销条件得问项目秘书。”
疼痛反而成了好事。同期生们又开始观察彼此，试图判断出谁疼得多一点。
安怜青笑出了声，惹得身边的贾登扭头看他。
下午则由轮岗部门各派代表，介绍大致工作内容。漏洞管理部、情报与反情报部、测试部、监察部、防卫部……安怜青最感兴趣的研发部压轴登场，肖思讲得激情满满，终于宣布结束时已经接近晚上七点钟。
方歌今晚倒是在家，正在准备晚餐，见安怜青回来，便邀请他一起吃。
他做了一荤一素两个快手家常菜，搭配汤和米饭，也算是营养均衡、色香味俱全。
饭桌上，大多数时候都是方歌在主导话题。他表现得很友好甚至热情，但能感觉到他对安怜青充满警惕。在朝夕相处了一周后，安怜青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并没有比第一天更多。
被试探得多了，安怜青索性直接问他：“你要查我户口啊？”
方歌无辜道：“租房前看一下租客的背景资料也很合理吧？我只是替芬哥把这个环节补上。”
“我查过的，这栋楼不允许转租。”安怜青慢悠悠地说着，喝了口汤。方歌做饭的手艺实在不错，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看到方歌片刻的惊讶，他满意地继续说：“你当二房东如果被管理处发现，就等着和我一起被踢出去吧。”
“你又不会举报我。”方歌也低头喝汤，然后用他一贯的像是开玩笑，又像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租金这么低，你才舍不得走。”
这是真的。幸亏租金低廉，安怜青才能把生活费控制在一个月三千以内，勉强和培训期发放的补助持平。他决定，等再熟一点，就请方歌帮自己介绍赚钱的机会。
照例是安怜青洗碗。方歌在冰箱里翻出两根冰棒，扔给他一根，在路过洗碗机时惊讶道：“你摆得也太整齐了！这是什么……拓扑学最优解吗？”
安怜青已经拎着最后的马克杯发呆有一会儿了，正在想该以什么角度把它塞进两个小碗之间的空隙。他倒是没有强迫症，只是既然做家务的时间已经花出去了，不如顺便玩一玩。
“我们的餐具根本没有多到需要精打细算！”方歌指着基本全空的下层：“就算把它们随手扔进去空间也是够的……你只是白白多花了五分钟而已。”
“出于爱好每天做饭的人哪有资格说我！”
两个人咬着冰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有些什么秘密？你是我的同类吗？
他们用语言、用行动，用每一次的试探和交锋问出这个问题，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他们都太擅长，以至于谁都不愿意先认输。
方歌的手环又震动起来。他匆匆吃完冰棒，扔下一句“我今晚可能不回来”就离开了。
安怜青边收拾餐桌，边继续着回家路上的思考。
今天项目秘书提到，“脑机会记录你们的每一份努力”，这印证了他对脑机收集用户数据的猜测。午饭时，同期生们也聊到了这一点。最乐观的解释是，公司需要数据进行云端计算和产品改良；而最悲观的解释是，既然公司有掌控一切的能力，那么为什么不呢？
方歌的警惕是对的。如果有大脑封闭术就好了。
他毫无头绪地胡思乱想着，感到大脑在隐隐作痛。安怜青不知道这是安装脑机引起的不良反应，还是进行大量思考之后的疲惫。
可是脑机是必须的、思考更是必须的。如果不是有这两样东西，他就没法在新京生存下去。
“小帅哥~这么晚还来探望人家，打算做点什么呀~”
安怜青一巴掌拍在咖啡机上，它闭嘴了，老老实实地吐出一杯浓缩咖啡液。他捧着咖啡，把占据着沙发的欧姆表扔开，将个人终端与脑机进行无线连接。
他已经试过，被强制安装的脑机根本不存在“关机”或“断网”的概念。虽然是他自己的脑子，管理员权限却被掌握在公司手里。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日志被生成、压缩、加密，然后上传至公司的数据中心，等待审核与分析。
他需要躲过监控，才能去做那些“公司不想知道”的事。或许不是今天，但是迟早……
安怜青开始写一个干扰网络连接程序。他一点点深入到底层，试图找到没有被禁用的指令，或者可以利用的漏洞。
几个小时后，他喝干最后一口咖啡，露出了胜利的微笑。随后，他在终端上敲下回车。
世界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又好像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在实现网络全覆盖的新京，想要切断与公司云端的连接就要从脑机本身下手。现在，在禁止了脑机的数据上传，又暂停了本地日志的生成后，他基本掐断了被公司监控的可能性。
只是，失去了来自公司云端的算力和存储支持，他的脑机就基本失去了所有功能。安怜青有点怀念前几天黑入无人机时的绝佳手感。不过他早已习惯靠终端和智能眼镜工作，倒也没什么不习惯。
主动屏蔽公司监控是违规操作，持续的信号中断可能会引起公司的警惕。确定方法有效后，安怜青正打算重新联网，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
他坐在沙发上没动。片刻后门被打开，露出方歌白得不正常的脸。
他极轻地把门带上，整个人倚在门边，有一会儿没有动作。一只手捂在侧腹部，有血色从指缝中渗出来。
安怜青停下了联网指令。
“需要帮忙吗？”他再次抛出了这个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