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遇见的你》金侧

4、Deprive

　　时间到了二十七日的凌晨两点多。

　　这种名为“董事会内部交流”的非正式例会总是让莫彼无比烦躁。

　　莫氏集团是家族集团，一些老东西总是会趁她父亲不在以长辈的名义对她说教，碍于家族和集团的双重身份，她这位权力受限的晚辈总是不太适合说出些不顺从的话。她当然也可以让身为绝对控股人的父亲给这些家伙一些颜色看看，但这会让董事会的人更有理由说出她名不配位，尤为难缠。

　　她的大伯父揪着近期最大的一件事开口，“当初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们才给顾辛最好的资源，可是现在他去了卫氏。这些年培养他的时间和金钱当然算不了什么，但他掌握了我们不少独家技术，好不容易把卫氏甩开一截，让他们赶上你以为事小吗？ ”

　　知晓这是大伯父的夸大其词，莫彼还是承诺，“我会尽快把他抓回来的。”

　　“尽快？事情都发生多久了？卫氏通过他吃到了多少我们都不知道呢！”二伯父语气愤愤，“要我说不是你选人不行就是你能力不行，十年了，结果还没把人养熟。”

　　莫二总是喜欢把所有决策错误上升到莫彼个人，尽管听了很多次类似的说辞，但这一次格外触动莫彼的心，她确实很在意这件事。

　　不过这两位伯父不但防着她还防着她的人，顾辛能掌握什么独家技术？

　　八九月的天总是多雨，一声轰鸣后雨声淅淅沥沥，加重莫彼从昨天下午醒来时的头疼。

　　她回复，“顾辛正式为集团工作才一年，两位伯父不用担心，他知道的那点东西只能勉强算是皮毛，对于卫氏的用处不大。找到他后我会亲自再和他谈谈，现在的状况很适合让他作为派往卫氏的间谍。如大伯父所言，莫氏在他身上砸了很多资源，多少算得上人才，卫氏不会把他干放着，我们可以借机得到卫氏的一点东西。”

　　这个间谍计划是她一早就想好用来敷衍董事会的，背叛的人再利用？她干不出这种事。

　　董事会中为数不多的非莫姓者附和莫彼的话，这是她的表亲，也就是母亲那边的人。

　　“莫长鸠你俩还是太夸张了，再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也没用，倒不如想办法好好利用。我支持莫彼的策略。”

　　莫彼的二伯莫长枭冷哼了声，“那顾辛不答应怎么办？”

　　“他会答应的。”莫彼语气果断。他当然不会答应，因为他不会有机会答应。

　　几位堂亲在两位莫伯打了头阵后开始加压，通常中立的三姑几人和另两位回氏表亲为她说了几句话，例会在剑拔弩张中结束。

　　雨下大了些，在莫彼洗漱后停下。

　　闭上眼，被隔绝在室外的潮湿勾勒出画面，她似乎很久没做过梦。

　　顾辛的声音失去声音，像只存在于意识中不存在的字幕。

　　“大小姐，我会一直努力，直到配得上你身边的位置。”

　　这是他承诺过的。

　　但他是个骗子。

　　梦境中的画面褪去了色彩与声音，从记忆中窃取出话语，再从她的心里抓出一个个影景。

　　离开上区前往别的地方，那个已经被父亲处理的堂亲谋害她，为未来会到达她手中的股权。

　　无色的黑，莫彼眼中是顾辛清晰的脸，分明的石沙和干涸的血点，在他的脸上，莫彼看不到他的眼睛只看到血点。

　　在爆炸里他把莫彼推开，他右手的小手指骨因此扭曲变形。

　　推开莫彼的身影和那张照片重叠，说要一直尽忠的话都是谎言。

　　如果背叛不是卫氏的栽赃，顾辛一定要为她付出的所有付出代价。

　　她的一切从不免费，血淋淋的价码除忠诚外是承接她尽一切所能割下血肉。

　　场景变换，父亲环住她，是第一次教她射击的画面。

　　“砰”，被后坐力轻飘飘地顶进父亲怀里，枪口飘着烟，莫彼好像闻到了火药味，抬头看向前方的靶子，中间的红点处有一个小小的口。

　　“莫彼”

　　父亲的话在四周的空白里飘着，眼前的靶子变得模糊，枪也失去重量。

　　“你要变强，强到无可匹敌，只有这样才不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一切的失去都是因为弱小。

　　毁掉障碍，让弱小变得强大。

　　混沌的感官与交错又苍白的画面牵着莫彼一直转，没有了颜色、没有了温度、没有了思绪，没有了尽头……

　　莫彼休息得并不好，但宋敛旭在七点二十分会来，她总得出来看看。

　　去客厅前瞥了眼自己状态不佳的面色，戴上口罩。将为宋敛旭安排职位的事交叶常，人来时看了眼，而后闭上眼，听着两人的对话。

　　叶常的声音，“你主修是医学专业的，有辅修吗？”

　　宋敛旭的声音，“没有。”

　　又是叶常的声音，“有加入过什么团吗？或者是你……有没有什么特长？”

　　安静了下来，好半晌没有声音。莫彼的身体越来越沉，两人的话在她耳边开始不连贯。

　　叶常的表现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草包好很多。对方不是集团培养的人，是E的侄女，和两个朋友在这开了家酒馆，临时受职。

　　莫氏集团虽大但也不能在每个角落都设置据点，尤其是中下区的小小乡镇。临时建立扎根不稳，就听了E的建议，用了叶常。

　　宋敛旭和叶常开始扯皮，莫彼对这种对话极没耐心，不再刻意去听，身体的状态开始加剧。

　　七点前的梦遗留下来，伴随如雨声般淅淅沥沥的零碎谈话。

　　是她说要亲自抓捕顾辛的那天。

　　父亲不反对她的决定，只是提醒她不要因为这种小起伏影响手上的事。莫彼没有回答，只想尽快找到顾辛的一切踪迹。

　　不知道循着什么，在无色无声的背景中向前走，她看到了顾辛的正脸，然后转身变成雪白的背面，这个背影不是顾辛的，是谁？

　　那片白色就停在那里，莫彼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靠近半分，她伸出手，要喊住对方，却在一瞬间醒来，喉部因吸入凉气开始咳嗽。

　　有影子围了上来，一只手替莫彼顺着后背，是芙莱尔。叶常蹲在她面前，手中端着一杯水。

　　莫彼接过，短暂地将口罩摘下，回了句对她状况的询问，问，“多少点了？”

　　叶常擦了下手腕上的细银环，荧蓝色的时间投影出来，“七点五十三。”

　　没过多久。

　　口罩被莫彼推了回去，姿态从半靠在扶手变成正坐，又问，“安排好了吗？”

　　叶常否认，莫彼打算将宋敛旭当做一个饵，给了他个和客人“闲谈”的职位。又提了下叶常，这边的事暂时告一段落。

　　下午桑宁和芙莱尔根据教程把客厅的白炽灯修好，白光比粉紫色的氛围灯更明亮尖锐，空间内的所有都一览无余，人也跟着精神了些。

　　没什么要做的，宋敛旭在上午十点左右就离开了。回去的路上途经花店，他进去，昨天空缺的曼珠沙华今天被补上，他像往常买了一束，将鲜红的花和昨天雪白的曼陀罗华放在一起。

　　今天和叶常的对话让他又一次想起他的养父母。

　　六年前他的养母病逝后他的养父开始酗酒，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在房间的角落里，喝着反复对比价格买来的廉价酒。

　　养父是想过要振作的。做一点时间自由的杂活，偶尔接他放学，在砧板上细细切着菜，然后丢进锅里。但这都无法让养父止住悲伤，宋敛旭的眼中养父的周边是幽蓝的底色，只有用酒精逃避。

　　死亡是在一个宁静的下午。

　　没有钱了。

　　算上一切补贴，养父仔细地算了算，他无法支持宋敛旭上完整个高中。现在开始加力赚钱吗？他试过，他做不到，他做到的只有持续的消耗。

　　周末宋敛旭回了家，这天下午要返校。

　　早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宋敛旭，看着这个他和爱人一起拉扯到半大的孩子，爱人会希望他有好的未来。

　　于是下午他死了，车祸，肇事者赔了二十来万。宋敛旭用这笔钱从高中读到大学。

　　宋敛旭想那天应该多在意养父的状态，不只是无言仅视，多感受那天不一样的平静，或许养父就不会死亡。

　　他不恨车子的主人，其实他应该感到抱歉。他知道他的养父，不会去那条道路不会无声地接受事故，那条路是养父主动的选择。

　　死在那个下午。

　　宋敛旭并不清楚养父选择死亡的原因，是被悲伤压得喘过气吗？像是养母死去那天的他养父死去那天的他和现在的他。悲伤最爱离别。

　　但悲伤这样的理由宋敛旭不能接受，或者说直觉告诉他不对，他始终不明白养父究竟为了什么。

　　跨越大约一点四九六亿公里的光线缓缓消失，陷入太阳八分钟前的温度也陷入四年前的往昔。他似乎总是活在过去，无法真正意义地触及未来。

　　晚上七点，他今天要去酒馆开始工作。将他放入信息混杂的地方是那位姓莫的小姐特意为之，但信息多的地方也可以找找“她”的消息。

　　但愿……无论要做的是什么，莫小姐不会将他身边的人扯进去。

　　不扯进他身边的人，是他不愿意透露任何关于“她”的信息的原因。

　　只是现在比起牵扯他更想尽快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