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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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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月臣将白雪菡送到明熙楼。
二人刚行过堂屋,便听见林氏的啜泣声。
“我的儿,你可不能再吓母亲,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他们走进去,见林氏伏在床前,谢旭章额上盖着热帕子,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经像是回到了昏迷时的模样。
“母亲安好,大爷如何了?”白雪菡上前扶起林氏。
谢旭章听见她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
林氏道:“晨起便说头痛,你不知道,方才我来时,他疼得浑身抽搐,这会儿没力气了才消停些!”
谢旭章看着白雪菡,似乎有话要说,她走过去,弯腰看着他。
谢月臣转过头,对母亲道:“大夫呢?”
“刚瞧过了,说是旧疾复发,只能硬熬,我让他开了几帖药给你大哥补身子。”
他摘下自己的腰牌,吩咐李桂:“去请太医。”
林氏一面拭泪,一面将床前的位置让给白雪菡。
“妹妹……”谢旭章气若游丝,白雪菡不得不低下头,靠近去听。
“我梦见……你又跟我玩捉迷藏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白雪菡却福至心灵。
那年金陵的冬天格外冷,她许久都没有等到飞进白府的鸟儿。
终日苦闷无趣,晨起伺候完白婉儿,便蹲在假山后发呆。
谢旭章摇着轮椅,到处找她,白雪菡就在一旁看着,不想跟他玩,便没有出声。
谢旭章每次来找她,都屏退下人,因此也没有人会想到,这么大的雪,谢家的大少爷还会在后院游荡。
很快,他身上便落满了银白如羽的雪花。
谢旭章冻得直哆嗦,还大声唤着她的名字。
“我带了点心来,你要不要喂鸟?”
白雪菡不答。
他不知道天冷了,连鸟也不爱来了。
也不知道她其实不喜欢他,因为自己总要被迫讨他开心,像个供人观赏的戏子。
直到谢旭章被冻得摇不动轮椅,白雪菡疑心他会死在这里,终于忍不住冲出去,把他推进屋里。
“你一直都在?”谢旭章讶异地看着她。
白雪菡不语,年幼的孩子难免有些脾气。
少年一笑,抖落睫毛上的雪:“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白雪菡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个少年。
谢旭章长大后,身体比以前更差了,说话的语气却仿佛还停留在十三岁那年。
她道:“大爷,我在这里。”
谢旭章露出微笑,那笑里却有几分苦涩。
“还疼吗?”
“有些。”
白雪菡接过灵芝匆忙送上来的药碗,却被谢月臣截下。
他冰凉的手擦过她指尖,夺过药碗:“等太医来。”
白雪菡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色,垂下头。
林氏道:“可你大哥疼得厉害……”
“母亲难道忘了许太医的嘱咐,”谢月臣难得说这么长的句子,“这些年兄长吃了多少外头的药,可有见好?”
林氏顿住。
“就听二弟的吧。”谢旭章解围道。
谢月臣不再言语,等到李桂请来太医,为谢旭章重新开药,又给了两丸救急止痛的药。
他将人送出去,又折返回明熙楼,对林氏说要去祭拜外祖母。
林氏挂念着大儿子,竟忘了生母的忌日,一时间有些羞惭:“也好,你替我去尽孝吧,改日我再重新去一次。”
“嗯。”
白雪菡想跟出去,可谢旭章一直拉着她说话。
她便去瞧谢月臣的反应,只见对方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别的动作。
白雪菡明白他的意思,心下怅然若失,转过头继续陪谢旭章聊天去了。
谢月臣一走,林氏便没有那么紧张了,坐近了安慰大儿子。
谢旭章道:“我既如此,此生只怕不会好了,连累你们操这一世心。”
林氏啐道:“说得什么话?这家里上上下下,都在盼着你好,你是想呕死我们!”
谢旭章道:“母亲勿忧,我只是见二弟如今仕途顺遂,能够担起家里的责任,再想自己情形,未免伤感。”
“你不用羡慕……”林氏看了白雪菡一眼,对她道,“雪菡,去盯一眼他们有没有把药煎上。”
白雪菡应声而去。
林氏见她出了门,方才继续道:“你是家里的长子长孙,爵位终究是留给你的。”
谢旭章微微一愣,皱眉:“我这个身体还顶什么用,为家族计,还是二弟最妥当。再不济,还有三房两个兄弟。”
“胡诌什么?”林氏斥道。
“我和你父亲早有商量,此事你不用管。子潜他有才干,即使不袭爵,将来也另有前程。至于三房……更不用你操心,你只把身体养好就是了。”
正说着话,白雪菡捧着燕窝粥进来。
“药已煎下,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林氏见谢旭章兴致不高,知道自己的话扰他不乐,便道:“老太太那边挂心着,我去回个话,你在此处陪他说话吧。”
“是。”
林氏起身走了,谢旭章勉强喝了几口燕窝粥,看着白雪菡。
“母亲对你的态度为何这般奇怪?”
白雪菡喂粥的手停住,避开他的视线:“哪儿有?大爷多虑了。”
谢旭章道:“家里若有人给你委屈受,一定要告诉我。”
白雪菡一怔,笑道:“好。”
弘毅阁内。
谢昱夫妇相对而坐,林氏眼眶泛红。
“你怎么这般糊涂!拖到今日还未告诉子熹,若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谢昱刚从外面回来,听说儿子又传了太医,连忙向妻子细问。
盘问之下才得知,这几日林氏一直让白雪菡以妻子的身份照顾谢旭章。
林氏辩解:“老爷不知道,今天子熹旧疾发作的样子多吓人,我哪里还敢刺激他?”
谢昱脸色难看,半晌,缓缓叹出一句“冤孽”。
“子潜夫妻俩都是懂事的,想必不会介意,等子熹病情稳定下来,我再说与他听。”林氏闭了闭眼。
谢昱沉声道:“一定要封好消息,谢家再经不起流言蜚语了。”
“我会盯着的……明熙楼的丫鬟小厮都是家生的,嘴巴严,想必不会有事。”
谢月臣午后方才回到府里。
李桂刚把马牵好,便见有小厮跑来传话,说老爷要见二爷。
谢月臣进了堂屋,见林氏坐在上首,脸上似有泪痕。
“你父亲在里间。”
谢昱恍惚间发现,谢月臣长到二十岁这么大,自己还没怎么跟这个儿子单独谈过心。
谢月臣自小便比其他孩童聪慧懂事,从不需要父母操心。
又因谢旭章天生体弱,故此他们夫妇总是把更多的关注放在大儿子身上。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关心小儿子。
谢昱看着眼前的儿子,说不欣慰是假的,他凭一己之力,不靠家族荫封,一路走到翰林院。
谢月臣是整个谢氏的荣耀。
但长久的疏远,难免让他们父子俩有些陌生。
谢昱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谈起,只好问他近来的政务。
谢月臣一一答了,不算冷漠,却也不显得热切,仿佛一切事不关己。
“你兄长的病,多亏了你。”
谢月臣在御前行走,深得皇帝赏识,上回便是他请来的太医,将谢旭章救醒。
“父亲客气。”
谢昱道:“你一向懂事,从不用我们操心。”
谢月臣一抬眉,笑却不达眼底。
“叫你来,是你母亲有件事做得不好,总得跟你托个底。”
谢月臣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不挑明,只听着父亲将这见不得人的秘辛说给他听。
“虽说是荒唐了些,但为你兄长的身子着想,我和你母亲都想问问你的意思。”
谢月臣不语,面上已隐隐有几分不耐。
谢昱年少时久经沙场,周身带着沉稳肃杀之气。
可在这个年少老成的儿子面前,却显得有些苍老了。
他纵有万般手段,总不可能提剑横在谢月臣面前,逼他答应这般有违伦理之事。
谢昱冷下一张面孔:“长辈问话,你为何沉默?”
“你们想让我说什么?”
屏风后的林氏心中一惊,便见谢月臣转过头,看向她这边。
自是不必再藏了。
林氏走出来,脸色苍白:“子潜,我们只是问问你,没有旁的意思。”
谢昱忽然对他道:“你以为这样的事传出去好听?若非迫不得已,我比你更要这张老脸。”
见对方无动于衷,林氏不由得哽咽。
“子潜,当初便是你抢了他的婚事,如今并非叫你把雪菡让给他……只是,只是先哄哄他罢了。”
谢月臣面无表情:“多亏母亲提醒,我险些忘了,咱们国公府还有弟夺兄妻的丑事。”
谢昱立即变了脸色,一时间,脑袋里嗡嗡直响,仿佛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混账!谁许你这样胡说八道……一个女子在你心中,竟然比亲兄弟还要重要?”
此言一出,谢月臣嘴角的冷笑旋即敛起。
林氏忙劝谢昱:“老爷小声些吧!”
谢昱沉声道:“你兄长病弱,几个隔房的兄弟又不成气候,家里除了你还能指望谁?不成想,一个小小的女子便把你给绊住了!”
“不必激我,”谢月臣道,“我何曾说不答应?”
林氏愣了愣:“子潜,你的意思是……”
“白雪菡只是个弱女子,父亲母亲未免把她看得太重,没有这个人,我兄弟二人难道就不活了。”
谢昱知道他是答应了,没想到这么轻易,不禁皱起眉头。
“你说得可是真心话?”
“哪怕她要改嫁给兄长,我也绝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