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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4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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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低沉而熟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冬日里骤然拂过的暖风,瞬间驱散了六蓁心头的寒意与绝望。
她抬眼看去,借着朦胧月色,依稀能看清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惊悸,有后怕,还有几分她难以解读的心疼。
“你是……”她想说话来着,但大口的腥甜率先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咕噜咕噜地像是吐着气泡儿的泉眼。
六蓁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胸前露出来一截刀柄。
冷意迅速蔓延至她的四肢,她眨了眨眼,从嘴里冒出来的,却依然是一口接一口的鲜血。
“小师妹。”齐思远挣扎着爬过来,犹如受伤的野兽,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嘶吼:“小师妹……”
这时,追剿鸭公嗓的众人也终于折返了回来。
众人迅速围拢过来,聂仁杰失声道:“发生何事?可是安老鬼的同党伏击了你们?阁下又是谁?”
玄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对齐司远道:“这柄短刀伤在她的心脏外侧,虽不致命,但她的心脉原本就有损,刀上附着的大量灵力导致了进一步的损害。最棘手的是,目前她体内的灵力呈激荡之势,亦会加速心脉的损伤。”
接下来的话他不说,所有人也都明白了。
“小师妹,你不会有事的!”容婧小心地为六蓁擦拭着唇角和下巴,只可惜那血似乎怎么也擦不干净,很快便将一张帕子都浸透了。
她沮丧着停下动作,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都怪你们天音阁,若非你们步步紧逼,我小师妹怎会在元丹炼化的关键时期来冒险充当诱饵?出发之前你们说得万无一失,结果她成功引出鬼影后,你们却拖延不前,半道还把人给跟丢了。她被胁持时,你们也没一个人真心想要救她,眼下她伤成这样,我看你们如何向我师父交代?!”
聂仁杰自责道:“是我疏忽大意了,未能保护好小六师妹,我这就与你们一同返回苍云,向各位师叔负荆请罪!”
风尧提议道:“唯今之计,也只有尽快返回师门了,或许师尊们有办法救治小六师妹。”
齐司远苦笑着摇头道:“师父下山前曾叮嘱过我,小六不能妄动灵力,否则灵力一旦失控,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心脉碎裂;她如今接二连三的心脉受损,如此更加无法压制住体内霸道的灵力,师尊们……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众人静默,那一刻,六蓁觉得仿佛已经宣判了她的死亡。
但是……
玄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三颗来喂到她的嘴里:“这是归元丹,虽然救不了你的性命,但能在三日内维持你最后一丝生机。”
三日,可她根本还没活够啊,她眨巴着眼睛。
玄衣人随后又轻声道:“我先帮你拔出短刀,你答应我,要撑住,我会想办法救你的,好不好?”
好你大爷!有办法救她不早说,简直和六年前一样的欠揍啊!
玄衣人的手已经握上了刀柄:“你可得想着,我欠你的银子还没还上呢,你要是死了,我就拿走寒冰玉赖账了!”
或许是听到这番话情绪有些激动,六蓁感到一阵晕眩,先前的寒意消退了,一股炽热的气流开始在她的四肢百骸中迅速涌动。
玄衣人目光中寒光一闪,短刃倏然拔出,剧烈的痛楚瞬间击碎了六蓁的思绪。
“啊……”她紧接着便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佛说,人死后会根据生前的功德或者罪孽深浅,去往不同的地方。
六蓁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发现她这十五年多的短暂人生里,虽然所立功德不多,但罪孽的事,委实也没干过几件。
若一定要有,她织罗了一下,往老叫花的酒壶里撒真正的黄汤算一条,毕竟养恩大过天,她非但没有感激涕零,还趁老叫花酒醉不清醒的时候,行这种有辱之事。
还有长街上欺负生面孔,碰瓷讹诈,虽然出发点是为了筹集给秦阿爹治病的银子,但肉包子她吃了不少。
再比如抢老财主宝贝儿的零嘴,摸王婆子包子铺的馍馍等等诸如此类的事。
当然还有不敬死者,人家死都死了,还给她扒光身上的值钱东西……
桩桩件件,说不上罪大恶极,但罪孽,总归是有的。
可谁让老天给她安排了这么一个地狱开局的出身呢?
都地狱开局了,难不成还指望她活成一朵小白花——出淤泥而不染啊,这吃人的世道能容吗?
他奶奶的,没一点天理!
六蓁骂骂咧咧,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后,便一直替自己抱屈。
因为她发现,她好像已经死了,身死,但魂还在,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做鬼了。
做人死在了最有奔头的那一年,做鬼也做得甚没意思,因为她发现,即便当鬼,她也当得窝囊。
谁见过当鬼还被架起来烤的?
她就像是洪福酒楼后厨炉膛里的那只鸭子,被火焰啃噬着肌肤,血液仿佛已经沸腾,令得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炸裂开来。
当人当得不痛快了,能一死了之,当鬼要是不痛快,能怎么办?
六蓁心灰意冷,只等待无间地狱的火焰将她的灵魂也一寸寸地挫灭了。
变化是在某一刻突然发现的,只见原本粉红的指尖,变成了浅浅的、几近透明的颜色。
这变化是缓慢的,却是持续的,它从粉红到浅淡,终至透明,然后从指尖,又持续到整只手,乃至四肢躯干。
看上去很神奇,但隐约又觉得很不妙。
果然,当全身都呈现出一种淡淡的透明感时,她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疼痛,像极了那日,冰蓝的光刃穿透过她的身体。
真痛啊,做鬼要是也能晕过去就好了!
就在她即将再次坠落黑暗之际,突然,一点冰凉沁入她的额间,昏沉的神魂瞬间感到舒爽,紧接着,她一个激灵便又清醒了过来。
这是一片冰天雪地,灰白的天空下,除了茫茫大雪,看不到一个人影。
寒风裹挟着雪花刮在她的脸上,宛若细小的冰针在扎,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紧紧地拉拢了衣领。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孤魂,被困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冰雪囚笼里。
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随着时间的流去,越走越远,而风雪不曾停下,刺骨的寒冷正在逐渐吞噬着疲惫不堪的身体。
多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啊,可一旦躺下,不出片刻就会被纷飞的大雪所掩盖,再也看不出曾经来过的痕迹。
因此,她不敢停。
她麻木地行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手和脚早已冻僵失去了知觉,意识也越来越浑噩,当世界在眼前逐渐陷入一片黑暗时……
仿佛一声浑厚洪亮的钟声,仅仅一瞬,又将她惊醒了过来。
茫茫雪地里,怎么会有钟声?钟声是从何处传来?
六蓁举目四望,依然看不到东南西北的尽头,依然找不到离开的路。
钟声又响起,悠远而肃穆,她那颗彷徨飘荡的心仿佛也渐渐地安定下来。
她明明在拔出凶器时昏迷了过去,醒来却先是身处无间地狱,随后又出现在诡异的雪地里,还有恰逢其时的神秘钟声。
无从解释的似乎并不只有这些,六蓁伸出手,又抬起脚,不仅身体毫无异常,连痛意和炙热仿佛都消失了。
难不成先前仅仅是赎罪,现在才是一缕正式飘往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
这就有点稀罕了,毕竟话本子里写的都是从冥河通往黄泉,却没写分不分春夏秋冬。
万一她死得好巧不巧,正赶上冥河被冰封雪埋……呸,这种白得晃瞎眼的雪地,怕是牛头马面来了也得迷路!
六蓁顿了顿,低头看着没过膝盖的积雪,听到钟声再次响起。
所以,万一那钟声是引她去往黄泉的呢?前世仓促,后世可不能误了转世投胎的吉时!
原本疲乏至极的身体仿佛瞬间又生出了无限的动力,她循着钟声传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雪坡,缓缓上升的地势看起来并不突兀,只是极长,像是一直延伸到了天际。
雪坡的那一头有什么?黄泉?亦或是离开黄泉的路?
六蓁眨了眨眼,抬起脚正要爬上雪坡,身后突然传来飘飘渺渺的声音:“小六……”
是谁在叫她?
六蓁紧张地回头,一袭灰蓝长裙的慧云突然出现在雪地里,正含笑望着她,招手轻唤道:“小六。”
再次见到慧云,六蓁心头一热,本能地朝她走过去。
“小六,来啊,你不是想学琴杀之术吗?我教你啊。”慧云伸着手,似乎在等着她过去。
灰蓝色的广袖挥动,晶莹的雪花穿过她苍白的指尖,犹如坠落的蝴蝶翅膀。
六蓁怔了一下,缩回脚,然后往雪坡慢慢后退。
慧云的身影倏地追上前来,仍旧伸着手:“过来啊,到我这儿来。”
六蓁却立刻转身就往雪坡上跑,仿佛听到身后轻轻的一声啪响,如同破碎的气泡。
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听得她忍不住想要回头:“小六,你要去哪里啊,带上我好不好?这里好冷,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