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象星座的心动说明书》东序丶

11、没勇气

　　2012年，秋。
　　“你认识熊启然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走到秦宇身边，装作随意地问他。其实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怪不得我比平时多打量了他几眼。秦宇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校服裤子，阳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清朗的轮廓。说实话，他有点帅，不是那种神秘的帅，而是开朗又带点贵气的少年感，像个阳光大男孩。
　　“嗯，广播站一起的。”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睛盯着手里的课本，像是没太在意。
　　“认识的话就还好。我帮忙带个话，明天大课间你有空去一趟科技馆天台吧，他找你有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像是只是随口一提。
　　秦宇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挑了挑眉：“他找我？科技馆不做实验没人去吧，那边那么荒，找我干嘛？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我就传个话。”
　　“你为什么帮他传话？他自己不来？”秦宇的八卦之魂瞬间燃起，眼睛亮亮的，像在挖掘什么秘密。
　　“我怎么知道，他是我初中同学，帮个小忙很正常吧。”我撇撇嘴，装作不在意。
　　“你真不知道？我好奇死了，拜托拜托，你知道的话先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底！”他双手合十，半开玩笑地朝我撒娇。
　　我忍不住笑了。谁说男生不八卦？秦宇这家伙，撒起娇来比女生还熟练。我用手在胸前比画了一个大大的“X”，坚定地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再撒娇也没用！”
　　“好吧好吧。”他无奈地耸耸肩，话题一转，“那继续上次那个话题，我爸妈好像想送我出去读大学，你说我是出去好还是在国内好啊？”
　　“你不是两个都想吗？”我笑着反问。
　　“因为都好奇啊！可出去要读预科，好难选哦。”他皱着眉，一脸纠结。
　　“这是你自己的事，要不画个图想想？”我随口建议，语气轻快。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突然愣了一下。为什么我对着别人可以这么理智地说出这话，可对着江潜，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抉择，我却总是说违心的话？心底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
　　2009年6月30日，距离期末考试还有4天。
　　九明是九年制学校，初中小学部直升，期末考对大家来说更像是个形式，没什么紧张感。小学的两个班到初中扩成六个，大家没少吐槽：为什么多出四个班？反正重点班只有两个，其他四个班也不知道干嘛用的。直升的同学通常都在重点班，能认识新朋友是好事，但成绩还是得考好，不然分不到重点班就尴尬了。
　　我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胡思乱想。考不好应该不至于吧……我的成绩虽然不算顶尖，但也不至于差到进不了重点班。可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像一团没理清的毛线。
　　“刘楹，等等我。”
　　是江潜。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又熟悉，像夏天的风，带着点暖意。我猛地停下脚步，心跳瞬间加速，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书包带。快走到香山公园门口了，这条小路已经没什么同学，郁郁葱葱的梧桐树遮住了夏天的烈阳，斑驳的阳光洒在地面，微凉的风吹过，带着青草的清香。
　　我转头，看见他朝我跑来，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像是刚从操场跑过来的。距离五年级那次“秘密事件”已经快一年了，正常人都该忘记了吧？可我还是会紧张，紧张中又藏着点不为人知的窃喜。
　　“你慢点，摔着了。”想问他什么事，可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毫无关联的话。我咬了咬唇，懊恼自己的笨拙。
　　“没事，才几步路。”他笑了笑，步伐慢下来，和我并肩走在梧桐树下。
　　我们陷入沉默，但我却不觉得不安。相反，我享受这一刻。四点的阳光正好，温暖却不灼目，透过树叶洒下光斑，像一幅流动的画。我偷偷用余光看他，他的侧脸比记忆中瘦了些，轮廓更分明，像是长开了的少年。最近在补课班，我都不敢仔细看他，怕被他发现。现在却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像是偷来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时光。
　　快走出公园时，他突然开口：“你觉得我初中在九明念比较好，还是去实验二？”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像针一样扎进眼睛。我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实验二？G城最好的初中，为什么要去那里？愤怒像潮水般涌上来，我想问他为什么，可另一个声音很快盖过了我的冲动。实验二是最好的学校，去了那里，他会有更好的未来。
　　我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来。我转头看他，他却没看我，目光落在前面，马上要走出树荫了，前方的阳光晃得人眼疼。
　　“为什么实验二……现在不是……那要交择校费？”我语无伦次，声音里带着点慌乱。
　　“那个无所谓。”他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小事。
　　我知道择校费对他家不算什么，几万块而已。江潜的成绩那么好，随便考考就能进实验二，不像有些人差一分就要多交几万。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突然想去那里？”我低声问，手指攥紧书包带，指节泛白。
　　他转头看我，眼睛像黑曜石，深邃得让人心慌：“不是我想去，家里人想让我去，在问我的意思。”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我的心脏。你觉得我应该去吗？不要，我想说不要，我想和你念一个初中，想每天在小路上看到你的背影，想偶尔在补课班偷看你一眼。可这些话像被锁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沉默。阳光重新照在我身上，刺得我眼睛发酸。
　　“去吧，实验二是最好的呢，你的成绩随便考考就能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那里是更好的……”
　　沉默。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风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嘲笑我的懦弱。
　　“但那边没有认识的人。”他突然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犹豫。
　　“初中都会多很多同学，时间长了，就熟悉了。”我低声说，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
　　他的视线移开了，像是生气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我做了正确的选择，实验二是最好的学校，他去了会有更好的未来。可为什么我的心像被什么勒住，疼得喘不过气？
　　正确的选择，是难过的。
　　回到家，我坐在书桌前，盯着作业本发呆。吃晚饭时，我突然在妈妈检查作业签字的时候开口：“妈，我想去读实验二，你觉得怎么样？”
　　妈妈愣了一下，放下笔抬头看我：“实验二中？听说是不错，去年在咱们小区附近建了新校区，估计今年能用。”
　　“嗯，我想试试考，虽然我英语不太好……”我低声说，语气试探。
　　“楹楹，可是……”妈妈看着我，眼神复杂。她从不把我当小孩，家里很多事都会和我说，比如三年级小姑一家来寄宿的真相，还有亲戚间的那些纠葛。“去实验二要交择校费吧？”
　　我点点头，心沉了下去。
　　“爸爸这几年公司效益不好，08年金融危机，家里欠了不少债。”妈妈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无奈。
　　“我知道了，妈妈，我就是说说，九明也挺好的，不用交学费。”我推过作业本，挤出一个笑，“帮我签字吧，今天绝对都是对的。”
　　妈妈的欲言又止里藏着悲伤，我能感觉到。她以我为荣，可我也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从08年开始就变了。前几个月爷爷去世，隐约听到的对话——“老爹的葬礼用退休金办吧”“老妈好像不乐意”——让我明白，几万块的择校费，对现在的家来说是个负担。
　　我看着周末的补课安排，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连补课班都不该去了？可我还是想去，因为他在那里，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
　　我总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最有利的选择。所以我告诉他，去实验二吧。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过？
　　“不过作为朋友，我当然希望你在国内念啦，说不定我们大学还能是同学哦。但真要说的话，留学应该更好吧。”我笑着对秦宇说，语气坦然，像在聊一件普通的事。
　　现在的我，可以这么轻松地说出真实想法。可为什么，那年夏天，我却说不出一句“留下来吧”？为什么，我总是对江潜说违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