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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铜铃响的夜晚 ...

  •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永无止境似的敲打着雨村老屋的瓦片,也敲打着吴邪的耳膜。这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南方冬季特有的、浸入骨髓的湿冷。屋里的火塘早已熄了,只留下一点暗红的余烬,徒劳地抵抗着从门缝窗隙里钻进来的寒气。

      吴邪蜷在冰冷的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只瑟瑟发抖的茧,只勉强露出半张脸。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小团白雾,旋即又被冰冷的空气吞噬。他翻了个身,薄薄的旧棉被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粗糙感。

      就在他努力把脚往被子里缩得更深一点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窗边那个几乎融入黑暗的轮廓。

      张起灵。

      他又在那里了。

      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吴邪能看清小哥侧身的剪影。他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深色衣服,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凝固在窗前那张破旧的木桌旁。桌上,一点幽冷的金属反光在昏暗中极其微弱地闪烁着。

      是那枚青铜铃铛。

      吴邪的心,毫无预兆地往下沉了沉。这枚铃铛,像一个固执的幽灵,总是出现在他们试图安稳生活的缝隙里。小哥的手指在铃铛表面缓慢地移动,动作极其轻微,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一遍遍擦拭着那早已纤尘不染的青铜表面。那铃铛在吴邪看来,永远笼罩着一层洗不净的阴影,是青铜古锈,更是无数纠缠不清的过往。

      一阵穿堂风,带着潮湿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息,猛地从不知哪个缝隙灌了进来。吴邪一个激灵,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咯咯”声。寒意像冰冷的蛇,沿着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

      他看着小哥那个几乎感觉不到暖意的背影,心里某个角落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那背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仿佛一阵再大些的风就能将他吹散。莫名的冲动涌上喉咙口,混着担忧和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说的东西。

      “小哥?”吴邪的声音闷在棉被里,带着睡意未消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紧紧盯着那个窗边的身影,“天冷得邪乎了……一起睡吧?被子里……咳,总归暖和点。”

      窗边的身影纹丝未动,只有那擦拭铃铛的指尖,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时间在雨声和沉默里被拉得无比漫长。就在吴邪以为小哥根本没听见,或者又一次习惯性地忽略时,那个凝固的剪影终于动了。

      张起灵无声地转过身。黑暗中,吴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两道目光在自己裹紧的被子上短暂地停顿了一瞬,平静无波,却又似乎带着某种穿透力。

      然后,他没有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迈着几乎听不见的脚步,走到吴邪床铺对面的那张窄板床前。那张床简陋得可怜,铺着薄薄的褥子,几乎就是一块木板。他动作轻捷地躺下,背对着吴邪的方向,身体在薄被下勾勒出笔直而缺乏起伏的线条,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古刀,敛尽了锋芒,只剩下冰冷的沉寂。

      吴邪看着那个朝向自己的、拒绝意味明显的后背,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闷。他张了张嘴,那句“这样更不暖和”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知道小哥的脾气,硬邦邦的,像块捂不热的石头。可刚才那背影带来的刺骨凉意,还有那擦拭青铜铃铛时流露出的、近乎孤寂的专注,像细小的钩子,反复拉扯着他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呛得喉咙发痒。被窝里的暖意微不足道,却似乎给了他一点点勇气。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自己这边的被子一角,冰凉的空气立刻侵袭进来,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尽量放轻动作,像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猛兽,一点点挪下自己的床,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几步的距离,他走得心跳如鼓。终于,他停在了小哥的床边。板床太窄,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在张起灵身后空出的那一点点地方侧躺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点缝隙,冰冷坚硬的木板硌着吴邪的肋骨。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小哥身上散发出的、比这雨夜更深的寒气,丝丝缕缕地透过来。

      不行,这样不行。吴邪心里那点固执的念头又冒了上来,压过了那点因靠近而产生的莫名紧张。他闭了闭眼,把心一横,试探性地伸出手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心,环上了身前那具身体的腰腹。

      指尖触碰到衣料的瞬间,吴邪的心跳几乎停了一拍。那衣料和他想象中一样冰凉,甚至带着更深一层的寒意。但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顺着指尖直击他的心脏——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清晰地触摸到了下面坚硬骨骼的轮廓,还有那因常年锻炼而紧实、此刻却明显过分单薄的肌肉线条。

      他几乎能数清那肋骨的根数。一种混合着心疼和酸楚的钝痛猛地攫住了他,远比这雨夜的寒冷更刺骨。

      “小哥……”吴邪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喃出来,“你瘦了……”

      话音未落。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金属颤音,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

      声音的来源,正是窗边木桌上那枚青铜铃铛!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外力触碰,却在吴邪话音落下的瞬间,诡异地、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那声音短促而空灵,像一根冰冷的针,骤然刺破了房间里的沉闷和吴邪心头那点酸软的温情。

      吴邪浑身的血液“唰”地一下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环在小哥腰腹间的手臂瞬间僵硬,指尖冰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就想弹坐起来,扭头去看那枚邪门的铃铛。

      然而,他的动作甚至没能开始。

      一只冰冷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快如闪电般按住了他刚刚绷紧、准备撑起身体的手臂!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传来——张起灵在刹那间完成了转身的动作!

      天旋地转!吴邪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被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道猛地拽了过去,冰冷坚硬的胸膛取代了冰冷的木板,狠狠撞在他的侧脸上。一只手臂带着千钧之力,铁箍般紧紧勒住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死死地按进了一个坚硬而冰冷的怀抱里。

      “别动。”

      张起灵的声音紧贴着他的头顶响起,低沉、短促,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像冰锥凿击岩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吴邪的耳膜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紧绷的警惕。

      吴邪的脸颊被迫紧贴着张起灵胸前单薄的衣料,冰冷依旧,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胸腔深处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像某种古老而坚固的节拍器。那震动透过紧贴的骨骼和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生命力,传导到吴邪的耳中、脑中。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沙沙作响。那枚引发异响的青铜铃铛,在窗边的黑暗里静默着,仿佛刚才那诡异的自鸣只是一场错觉。

      吴邪僵在张起灵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对方的手臂像一道无法撼动的铁闸,牢牢地锁着他。鼻尖萦绕着一股极其清冽又微凉的气息,像是初雪压断了松枝,带着一种隔绝尘世的冷意。这气息奇异地盖过了老屋的霉味和冰冷的空气,钻入吴邪的肺腑。

      他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那具身体,肌肉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寸都蓄满了无声的力量,戒备着这雨夜中任何可能潜藏的危险。这戒备的姿态,像一堵冰冷的墙,将吴邪牢牢地圈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角落。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和窗外的雨声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吴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响亮。他努力放缓呼吸,试图从这紧密的禁锢中捕捉一丝外界的信息,除了雨声,什么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那紧绷如弓弦般的躯体,似乎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线。勒在他后背的手臂,力道也悄然收敛了一分,不再是那种要把人嵌进骨血里的狠劲,更像是一种……圈护。

      就在吴邪屏住的呼吸即将耗尽时,紧贴着他头顶的下颌,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沉稳的胸腔震动再次传来,低沉的声音贴着吴邪的发顶,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平静:

      “我守夜。”

      三个字,平淡无波,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吴邪心里激起巨大的涟漪。所有的惊惧、疑惑、不安,在这三个字面前,奇异地沉淀了下去。

      窗外,雨声依旧,沙沙地敲打着瓦片和树叶,编织着雨村不眠的夜曲。青铜铃铛在窗边的阴影里沉默着,收敛了它那一声诡异的低吟。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还有那透过单薄衣料传来的、属于张起灵的心跳,沉稳得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

      吴邪僵硬的身体终于在那圈护的臂弯里一点点软化下来。脸颊紧贴的胸膛依旧冰冷坚硬,那清晰的肋骨轮廓硌着他,带来一种奇异的真实感。先前那刺骨的寒意,似乎正被这紧密相贴处缓慢滋生的一点点暖意驱散,极其微弱,却无比固执地渗透着。

      他不再试图去看那枚铃铛,也不再徒劳地挣扎。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身处的这个怀抱——冰冷的外壳下,那沉稳的心跳声是唯一的暖源,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敲击着他的耳膜,奇异地抚平了他方才被惊雷般铃音炸开的恐慌。

      小哥的手臂不再如铁箍般窒息,却依旧保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圈占姿态。他的体温很低,但吴邪能感觉到,那冰凉的衣料下,属于活人的、极其缓慢的热意正一丝丝地传递过来。这微弱的暖,对抗着整个房间的湿冷,也悄然瓦解着吴邪心中最后一点紧张。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试图在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让自己被硌得发疼的脸颊稍微舒服一点。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引起了张起灵的注意,勒在背后的手臂又收紧了一瞬,带着无声的警告。吴邪立刻僵住,大气也不敢出。

      然而,那收紧的力道只维持了一瞬,便又缓缓地松弛回去,恢复成一种更自然的圈护。张起灵的下颌似乎在他头顶的发旋处极轻地蹭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快得让吴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睡。”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直接灌入吴邪的耳中。那声音贴着颅骨传来,带着胸腔的共鸣,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吴邪闭上了眼睛。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却变得更加敏锐。他能清晰地分辨出窗外雨声的远近层次,近处是瓦片上密集的敲打,远处是树叶上更沉闷的冲刷。他能闻到老屋潮湿木头的气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还有……紧贴着的这个人身上那股清冽如雪后松林的气息,干净得近乎凛冽,却又奇异地让人心安。

      那枚青铜铃铛的阴影并未完全消散。它像一个沉默的注脚,悬停在窗边的黑暗里,提醒着他们身后那些盘根错节的过往和尚未可知的波澜。它刚才那一声诡异的自鸣,绝非偶然。但此刻,在这方寸之地,被这个冰冷的怀抱圈住,被那沉稳的心跳声包围,吴邪心中那点对未知的惊惧,竟被一种更强大的、近乎盲目的安全感覆盖了。

      他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这片奇异的宁静之中。脸颊下是坚硬的骨骼和微凉的体温,耳边是穿透衣料的心跳和窗外不歇的雨声。张起灵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像一道沉默的界碑,将所有的风雨和诡谲都隔绝在外。

      吴邪的意识在这冰冷怀抱与沉稳心跳构筑的堡垒里渐渐模糊,沉向睡梦的边缘。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滑落的瞬间,他感觉到环在自己背后的那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试探的迟疑,在他肩胛骨的位置,轻轻拍了一下。

      那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短促得转瞬即逝,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吴邪朦胧的睡意。他猛地清醒了一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拍抚?是错觉吗?还是……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背后那一点。然而,再没有任何动作。张起灵的手臂依旧保持着稳定的圈护姿势,胸膛随着呼吸平稳地起伏,心跳声沉稳如初,仿佛刚才那一下轻柔的触碰,真的只是吴邪半梦半醒间的一个错觉。

      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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