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龙与饿龙的神话终结指南》乱鸯

15、城乱

　　汇心境中不知年月，如今走出城主府，再看无止城街巷，星漪却只觉眼前景象有些陌生。
　　记忆中喧嚣不绝的市集，如今只余零星商贩散落道旁，不少店铺大门紧闭，被贴上了封条，开张迎客的寥寥无几。
　　长街空荡，人影寥落，一片萧瑟凄清。
　　不远处的街道转角忽然传出一阵吵嚷，周围摊主却神情漠然，只顾低头整理货品，对这刺耳的动静充耳不闻。
　　那争吵声愈发激烈，星漪微微蹙眉，侧身对洛梓涵轻声道：“我们去看看。”
　　“虽然你们人多势众，但我丧彪也绝非等闲之辈！本喵跟你们拼啦！！”
　　那小小身影猛地扬出一把沙尘，趁众人迷眼之际，嗖地两下蹬墙跃瓦，辗转腾挪翻过包围圈，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然而，刚矫健落地，便猝不及防地与赶来的星漪撞了个满怀。
　　“喵？！”
　　两相对视，皆是一怔。星漪一眼就认出对方竟是初入无止城时，那个险些骗了自己的小猫妖。
　　小猫妖显然也认出了星漪，一脸吾命将休的哀愤：“完啦……”
　　另一边，那群人已揉眼回神，骂骂咧咧地转身。
　　星漪闻声抬头望去，发现那些人清一色的无止城军卫装扮，想起在城主府时，女官曾说十方衡正在驱逐城内妖族，可看这些人尚洇着血迹的兵器，想来绝非驱逐这么简单。
　　她心下一紧，拉着小猫妖转身就跑：“走！”
　　“跑什么？就几个小喽啰。”说着，洛梓涵活动着手腕作势要上前。
　　“莫要惹事，先脱身再说。”星漪连忙将她拉住。
　　洛梓涵不太情愿地撇嘴：“行吧。”
　　三人一路跑，一路躲，最终从一扇敞开的窗户翻进了一间屋子。
　　一进去，星漪便发觉不对劲，空气弥漫着一股脂粉香，却又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可追兵紧追不舍，此时她也顾不上太多，小心且迅速地将窗子关合，三人一齐靠坐在窗下，听着呼啦啦的脚步与吵闹从头顶走过，才稍稍松了口气。
　　放松下来后，星漪意识到这间屋子静得可怕。
　　打量一圈，只有简单的床铺以及梳妆台，似是一间用作休息的内室，右侧有扇只用布帘遮挡的门，她起身撩开帘子走出去。
　　堂中，朴素的货架上摆放着几枚颜色鲜艳又精巧的小盒，看来是家胭脂铺。
　　这家店面并不大，一走出来，星漪感觉那股血腥味更浓了。她拧紧眉毛，缓步走向堂前，脚下啪叽一声，似是踩到了水渍，低头一看，却只见满目赤红。
　　星漪脑子嗡的一声，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渐强烈，她僵硬地绕过货架，随即便被眼前一幕震惊当场。
　　只见地上躺着一匹马，但显然已死去多时，它被开膛破肚，似是被刻意翻搅过，破碎的脏器随着血大片流出，一串带血的脚印和淋落的血迹一路蔓延，最终消失于半掩的店门。
　　“马、马姨姨？怎么会这样……”
　　哽咽声从身侧传来，星漪回过神，低头看去，身旁小猫妖浑身颤抖地攥着拳头。
　　“马姨姨以往就算自己生意不好，也会接济我们这种无家可归的小妖，结果却……他们居然还挖走了她的妖丹！”
　　“呜呜……太过分了！我、我要去杀了他们！”
　　小猫妖满脸狰狞地流着泪，吼完便要夺门而出。
　　星漪眼疾手快地将其拦下：“他们那么多人，你怎么敌得过？”
　　“放开我！放手！”
　　“对不起，我不能……”眼前的惨状刺痛了星漪的眼，然而逝者已矣，她做不到看着小猫妖去送死，只能不顾其挣扎，将对方拦腰桎梏在怀。
　　“呜喵——！”
　　猫叫愈发凄厉刺耳，洛梓涵忍无可忍，一把掐住小猫妖的后颈将其提了起来：“吵死了，直接打晕算了。”
　　“等等！”星漪按住她的手，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背已布满一道道渗血的抓痕。
　　正当此时，外头忽然传来男子的呵斥：“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胭脂铺内的三人闻声看去，这才发现那半掩的店门外，有个人影正从门缝透进来，已经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
　　“没什么，刚才一走神踩到只野猫，它跑了。”
　　门外的人开口，这次却是个女子的声音，星漪隐约觉得有些耳熟，随即听那女子继续道：“我这就贴上封条。”
　　“你这杂种能留下继续做事，是砝君大人格外开恩，仔细点干，别偷懒！”那男子冷冷讥讽，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似是离开了。
　　片刻，门外传来一声叹息，店门被推开，那人走了进来。
　　星漪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却在看到来者真面目时愣住了：“何露姑娘？”
　　何露抬手在唇间竖起食指，低声开口：“城内危险，随我来。”
　　“谁要信你？”小猫妖恶狠狠地瞪着何露：“杂种！”
　　洛梓涵抬手就照她脑壳来了一下，啪的一声，小猫妖脖子一歪，不动了。她随即将其夹在胳膊下，哼道：“终于安静了。”
　　“你别把她打死了。”星漪吓了一跳，连忙查看小猫妖的状态。
　　“紧张什么？我又没使劲。”洛梓涵不满地嘀咕。
　　何露无奈道：“走吧。”
　　星漪对何露知之甚少，但无论是先前深巷中安慰被欺凌的孩子，还是后来为青花的安危尽心尽力，更别说刚才对方还为她们解了围。桩桩件件，都让她愿意相信何露不是坏人。
　　没有犹豫，星漪便与洛梓涵一同跟了上去。
　　何露对无止城显然颇为熟悉，似乎对军卫的动向也了如指掌。二人紧随其后，在她引领下于街巷间迂回辗转，最后从一处不起眼的偏门出了城。
　　“何露姑娘，你要带我们去何处？”看着走在前面的何露步伐不停，星漪开口问道。
　　“郊外南边有片密林，相对安全些，我将城内一些妖族安置在那。”
　　星漪一顿：“可你的处境……”
　　“我做不了太多，只能救一个算一个。”对于自身，何露并没有多言，只是说道：“那些妖族修为低微，落在外面便是修士猎杀的材料。于是收敛野性，遵守规矩，只为在无止城寻求庇护，虽说有些强人所难，但若可以，还是希望你们能照拂一二，等城内风波过去……”
　　话音断在了这，何露没能说下去。
　　星漪品出了那未尽之意，对方或许是觉得，即便这风波过去，无止城也回不到从前了。
　　心中不由沉重万分，她虽有心相助，可扪心自问，仅凭自己那点微末实力，又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想起与冯靖冉交手的最后一刻，那出乎意料的一幕，星漪时至此刻都在质疑那力量的真实性，她自己都毫无头绪的东西，当真可作为倚仗吗？
　　看着走在自己前方，疲惫奔波的背影，星漪咬了咬牙，说道：“何露姑娘，我实力不济，亦不知能帮上多少，但我会尽力。”
　　何露脚步微滞，没有回头，声音却带上一丝笑意：“多谢。”
　　之后，一路无话。
　　到了密林，于此避难的妖族们一见到何露，立刻涌了过来。
　　“何露大人，城内如何了？”
　　“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找到了吗？”
　　“何露大人，我们还能回去吗？城主大人不管我们了吗？”
　　何露被七嘴八舌地围在中央追问许久，张嘴片刻却一个问题都没能答上来，最后说道：“城内很危险，你们待在这里，若有消息我会告诉你们的。”
　　妖族们失望万分，何露缄默转身，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星漪站在不远处看着，看着何露神情黯然地走过来，似乎疲惫极了，疲惫到路过她身旁的时候，只留下一句有劳了，便又匆匆离开了。
　　星漪没有目送她离去，而是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双手，它是否能承担如此沉重的承诺？
　　答案无从知晓。
　　星漪放下手，望着一片仓皇无助的妖族，轻声道：“洛姑娘……”
　　一旁，找了个地方将小猫妖扔下的洛梓涵闻声抬头：“？”
　　“抱歉，我擅自答应了何露姑娘。”
　　洛梓涵啊了一声，语气没有半点所谓：“想干就干呗。”
　　“我……知道你很强大。”星漪抿了抿唇，继续道；“但我无意牵连于你。”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也不可避免地想过，此事倘若由洛梓涵出手，便不会如此被动。
　　但应下何露的只有她，洛梓涵并未表态，她不可强求。更不该生出借此利用的心思，寄希望于对方出于对“食物”的维护而出手。
　　那未免太过卑劣。
　　可为了心中那点隐秘的执拗，便罔顾这些妖族的安危，做出愚蠢选择的自己，又何来高尚可言？
　　“行，你随便折腾，我不插手。”
　　洛梓涵语调依旧轻松，仿佛只是放她去玩个游戏。
　　星漪却松了口气，轻声道：“谢谢。”
　　谢对方成全自己那自私的骄傲，也谢对方总是这般举重若轻，让她也无端觉得，前路似乎不再那么艰难了。
　　之后的几天，何露又送了几次妖族过来，其中有不少受了伤。
　　这片密林本就是突发情况下，仓促当作避难的营地，食物与伤药并不充足，随着后续伤患越来越多，原本忐忑不安的氛围，逐渐变成心如死灰的平静。
　　再后来，不再有人趁着何露回来，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向她打听城内的消息。
　　连日来疲于照看伤者的星漪偶然回神，才发现周围实在过于安静，似乎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开口说话了。
　　“有人来了。”
　　头顶忽然传来洛梓涵的声音，星漪抬头看向坐在树干的身影。以往何露姑娘护送难民过来时，这人并不会出言提醒，今日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见洛梓涵眺望远处，神色似有肃然……是这次的难民中伤患增多了吗？这么想着，星漪心中也不由沉重，却还是起身去迎。
　　然而到了营地外，不见何露与难民的身影，却只有一个头发散乱，形同枯槁的妇人。
　　星漪看着妇人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神情满是诧异。她记得对方，是那个在城中与孩子失散的母亲，每次营地来了新的难民，都要被她抓着问孩子的下落。
　　后来星漪实在无暇顾及，便没再关注，竟不知对方何时跑了出去。
　　“你到何处去了？外面危险，不要离开……”星漪走上前，伸手便要搀扶，然而对方口中的喃喃自语，却让她愣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
　　噗通一声，妇人跪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
　　“哈哈！没想到还真躲着一群！这儿可不是城内，剜了妖丹不用上缴！直接装自个儿腰包！兄弟们！各凭本事！看谁剜得多！”
　　一个刺耳的声音盖过了母亲绝望的悲泣，星漪骤然一僵。转头看去，只见妇人来时的方向，一群军卫正如饿狼般涌来，每个人的脸上均是一副发现猎物般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