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尘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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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耶利法认为自己还会记得在赫梅拉五号地表所经历的一切。
没有史诗般的壮美凯歌，而是更接近一种被庞大机械意志碾过后麻木的震颤。
当最后一道手动安全闸在他和队员们转动下，发出沉郁千年的金属呻吟，最终“咔嚓”一声彻底解锁时——整个环赤道轨道炮基座，活了。
并非生物意义上的活，而是更古老的力量被唤醒。巨大的能量奔流在刚刚接驳的管道和线缆中咆哮，地面剧烈震颤，空气中弥漫开高压电弧特有的刺鼻臭氧味，以及金属过度负荷后发出的高频悲鸣。
耶利法头盔内的所有通讯频道，在一瞬间被狂暴的静电噪音彻底淹没，随即陷入死寂。
不是信号干扰，而是物理意义上的电子紊乱。
这座八千年前的战争巨构苏醒时产生的强大能量场和电磁脉冲，无差别地摧毁了基座内部及周边区域一切未受特殊保护的精密电子设备。
他们的内部通讯、与轨道上军团母舰的联络、甚至与近在咫尺的赫梅拉本地指挥部的通讯全部中断。
“首席，通讯……”一名工程师惊慌地喊道，声音在厚重的舱壁内显得微弱而失真。
“我看见了，”耶利法打断他，声音异常冷静，“达南家族的设计，完全的暴力产物，或者说，根本就没考虑过兼容性！”
他几乎要吼出来，才能压过周遭环境越来越响的嗡鸣，让身边虫听清。
“收集所有能用的实体武器和工具，清点成员数量！”耶利法迅速下令，工程师们克制住恐慌，开始行动。
他们此刻身处地下深处，唯一的出路就是来时那条遍布巨兽卫队的通道。
莱曼打了个手势，他带来的军雌战士们立刻分成两组，一组在前开路，一组断后，将工程师们严密护卫在中间。
他们沿着原路撤退。
可来时还算畅通的通道，此刻已被更多蛄蛹赶来的生物质卫队堵塞。
战斗瞬间爆发，却又异常沉默——失去了通讯的喊杀声，只有能量武器灼烧血肉的滋滋声、虫甲与利爪碰撞的闷响、以及巨兽黏液滴落，和肢体被撕裂的黏腻声响回荡在幽闭的空间内。
莱曼如同漆黑磐石，每一次挥击都势大力沉，硬生生在潮水般的敌人中碾出一条通路。
耶利法和其他工程师则用手里的焊枪、切割器甚至扳手，攻击着试图从侧翼和后方扑来的小型个体。
这是一场绝望而艰难的求生之路，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幽蓝血液和金属残骸之上。
就在他们艰难地推进，即将看到通往地表的那道厚重闸门时——
整个赫梅拉五号，剧烈地、前所未有地震动了一下。
并非来自地底基座的嗡鸣，而是来自他们头顶，来自星球之外。
耶利法下意识地抬头。
然后是轰鸣。
即便隔着层层岩体和厚重的闸门缝隙，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心悸的赤红瞬间侵染了视野里的一切。
应急灯的光芒在这突如其来的炽烈面前，微弱如萤火。
大气在燃烧。
并非比喻。环赤道轨道炮聚集的能量在击发出膛的瞬间，其逸散的余波和无法完全约束的恐怖能量，直接点燃了赫梅拉五号富含工业尘埃的大气层。
整片天空化作一片沸腾燃烧的、绚烂而致命的赤红火海，仿佛星球自身被点燃了血液。
那道光柱本身，反而因为过于凝聚和强大，超出了肉眼能捕捉的极限，只留下一道撕裂天穹的、笔直的虚无轨迹，直刺云霄，没入宇宙的黑暗。
紧接着是寂静——一种比先前任何噪音都要可怕的、绝对寂静降临了。
通道内残余的生物质卫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继而如同被抽去骨血般软塌塌地栽倒。
耶利法脑后震痛，一时只有剧烈的耳鸣，恍惚了不知道多久，听力才慢慢恢复，捕捉到一些遥远而沉闷的鸣响。
他们冲出了地表闸门。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虫，包括身经百战的莱曼，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愣。
赤红色的天空正在缓缓褪去灼热，留下一种被灼伤后的、带着不祥光晕的暗红。
巨大、燃烧着的碎块，正如同陨星雨般从天空坠落，那是巨兽首领的残骸。轨道炮毁灭性的一击，显然完美命中了生物暴露在立场外的核心。
那头恒星级巨兽庞大的身躯，在太空中解离破碎，被赫梅拉五号的引力捕获，拖入正缓慢燃烧的大气层。
每一块坠落的血肉和甲壳都在与空气的剧烈摩擦中熊熊燃烧，拖曳出长长的黑色烟尾，如同一场覆盖了整个天穹的灰雪。
细碎黑灰如同尘埃般簌簌落下，覆盖了焦黑的大地，也落在了耶利法布满汗水和油污的防护服上。
没有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默，和面对绝对力量时最原始的敬畏。
耶利法喘着粗气，重重地倚靠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他望着漫天坠落的火雨和灰烬，知道他们成功了。
——
生存的战争下，所有个体的情感都渺小如尘埃。
第三军团母舰，星仪控制室。
摩根猛地摘下了连接星仪的头盔，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
他急促地呼吸着，试图压下脑海中因过度压缩和输出精神力而产生的、如同被恒星灼烧后的剧烈抽痛和嗡鸣。
他的视野边缘依旧残留着方才洞穿巨兽生物立场神经网络时，极致精密的能量流图景，以及随之而来的、立场崩溃瞬间的绚烂爆裂感。
他下意识地转头，透过母舰宽阔的舷窗望去。
赫梅拉五号的大气层仍残留着被轨道炮余波点燃的暗红色光晕，如同星球一道流血的伤疤。
而在那之外，冰冷的宇宙深空中，恒星级巨兽首领庞大的身躯正彻底崩解，燃烧的残骸被行星引力捕捉，化作一场覆盖小半个天穹的、缓慢而寂静的烈焰之雨。
失去了首领的意志统御，剩余的巨兽集群如同被捣毁了巢穴的蜂群，惊慌失措地四散没入虚空，逃离这片骤然变得致命的空域。
“结束了？我们……”
胜利了。
他们成功守护了赫梅拉的工业脊梁，击退了一头恒星级首领，甚至重创了巨兽群。
可摩根望着窗外那宏大的毁灭景象，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悄然攥住了他的心脏。
宇宙如此广袤，时空如此漫长，两个智慧种族在这片星尘间相遇，便是不死不休的战争。□□的湮灭，物种的挣扎……
这一切，是否真的存在绝对的“对错”？还是说，这仅仅是宇宙间冰冷法则下，两个物种为了生存而做出的残酷选择？
他将这过于忧愁寡断，甚至有些颓唐的念头压回心底，没有说出口。战争尚未结束，思考这些对眼前的战士而言太过奢侈，也过于残忍。
然而，单独指向摩根的通讯频道里，诺克斯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低沉而平稳，仿佛洞悉了他此刻所有未竟的思绪：
“摩根，不要怀疑战争的必要性。”
“…我们已不再是野兽。”
摩根微微一怔，这话的意思他明白，虫族已经步入文明社会，有着和人类一般的智识，他不会纠结于此，他会站在他现在的同族这边。
可他很快又发现，这不像诺克斯·克勒斯特会说的话。
这位军团长更习惯于发布命令、分析战局、或是用坚定的信念鼓舞士气，而非进行这种近乎哲思的慨叹。
“这句话有出处吗，军团长？”
摩根问道，声音还带着沙哑。他需要说点什么来驱散那瞬间的恍惚，以及诺克斯话语中那份不同寻常的重量。
频道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诺克斯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仿若追忆：
“这是圣亲阿秘特所说。”
“在他指引陛下，于星海间建立起最初秩序的时刻。”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战后，如果你有兴趣，可以来我这借阅阿秘特圣诗。克勒斯特家族有最完整的记载。”
一股微妙的违和感悄然爬上摩根的心头。
诺克斯想要借助他扮演谁？他敏锐的觉察出这种意味。
早在第一次参会时，他就近距离感受过军团长对传说几乎沉迷的追求。但他那时……也被诺克斯刹那间展露的高贵力量所折服。
直到现在，他恍然惊觉，当自身真的成为军团长所追求的宏大叙事一角时，他感到非常，非常的，冒犯。
他本以为诺克斯的信任是基于他个人能力的体现，结果现在，他发现军团长本身除去那些煊赫的军功，远没有他印象中的成熟。
就好像，在他成功击碎巨兽的生物立场后，诺克斯面对他时，恐怕不再是看“摩根·塞勒涅”，而是在看一个他追寻了半生的、只存在于传说和圣诗中的幻影。
虫皇陛下的幻影。
摩根感到一阵轻微的战栗，并非恐惧，而是一种仿佛被无形之力裹挟、命途悄然偏转的预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回应道：
“……我会考虑的，军团长。我们先做好现在要做的事，耶利法他们怎么样？第一军团呢？”
他巧妙地将话题拉回现实的轨道，暂时搁置了那份令虫不安的邀请。
诺克斯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合时宜的激动，收敛情绪，恢复冷静，顺着摩根的话头略过方才的不妥言语：“耶利法和莱曼小队通讯中断，我先确认地表情况并组织救援。西康瑟元帅那边的战事也告一段落，我们赢下了第一场。你好好休息，摩根上校。”
通讯切断。
星仪控制室内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鸣。摩根独自坐在冰冷的座椅上，望着窗外逐渐消散的火雨和尘埃，心中关于生存的困惑尚未散去，却又蒙上一层来自现实的晦暗。
他真有点生气。
他做这一切，最初是为了生存，后来是出于责任和探索欲，以及……以及对第三军团这些鲜活生命产生的不忍和承诺——所有这些，在这些虫族眼中，难道最终都只是证明他像“陛下”的注脚吗？
如果这样，他几乎想回溯时间，干脆让军团长自己去执行斩首任务算了。他也不用提出什么轨道炮，没有他展露的这些，也就不会有虫神话他。
那种令他安心的信任，也依然只给予摩根这个对象。
但这也只是气话。如果再来一次，摩根的选择不会有变化。
摩根深吸一口气，带刺似的精神力一颤，自己收缩起来，以免伤害到即将进入星仪控制室的副官。
科林几乎像跳着进来的，他受了点伤，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左肩虫甲撞碎了很大一块，但是精神很亢奋，几乎不像平日里那个风度翩翩的副官。
“塞勒涅阁下！你刚刚真的做到了！”
好，看来只有诺克斯是那个可恶的例外。
摩根点头，礼貌接受科林的夸奖，副官急匆匆要带他去其他地方，摩根跟着对方，离开了星仪控制室。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