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遇山清》本格拉寒流

2、Chapitre2那年

　　舒匀清咬着牙往膝头被雨水泡得发白的伤口上涂了几遍碘伏，再打开房门时，楼下的聊天声已经停了，只剩下雨水冲刷屋檐的哗哗声。

　　她放轻脚步下了一半楼梯，猛地看见江遇站在屋檐下的背影。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仿佛沉溺于青山春雨的景色中。

　　熟悉的背影与脑海中的记忆逐渐重合，将舒匀清拉回了多年前那个午后……

　　她在球场角落的长椅上完成大一最后一节写生课作业，忽然听见球场里传来一阵热烈的呼喊声。

　　“让江遇上一个！”

　　“对对对！来个三分绝杀！”

　　舒匀清抬起头来朝着呼声的方向看去，被叫做江遇的男孩在人群中心冲刺，起跳。逆着光线，垂落的黑发在空中一晃而散，露出清俊的轮廓。

　　然后——

　　“嘭”，篮球磕在篮筐前沿上弹飞了出去。更要命的是，他落地的时候就没站稳。“咚”一下双膝跪地，来了个标准的五体投地。

　　“喔——”全场爆笑。

　　“江遇，还没过年呢，你拜得也太早了点。”

　　“快来给他发个红包吧！”

　　“……”

　　舒匀清没憋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可球场上那个男孩却直奔她的方向而来。她连忙绷起脸，压住嘴角，把头埋进面前的画板里。但片刻却感觉身侧掀起一阵微风。

　　那个身影，竟然在她那张长椅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拿起放在长椅旁的水壶灌了几口水。喝完后抬眼看她，语气有点坏。

　　“刚刚，你在笑我，对吧？”

　　舒匀清手指一抖，在画面上画下了一条歪斜的弧线。

　　“对……对……对……”

　　死嘴，快说对不起啊！舒匀清恨不得立马抱头逃走，谁知身旁那个被叫做江遇的男孩忽然笑了，语气里带点懒洋洋的自我调侃。

　　“没事，我每年平均贡献三场全校笑点，喜欢再来看。”

　　舒匀清那时候不知道，江遇根本不是不会灌篮，那次是特意为她摔的，能用膝盖肿三天换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笑出声来。江遇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第二次见到江遇，是在图书馆，他抱着本《说话不紧张》看得出神。舒匀清还以为他跟自己有同样的困境。再次见面竟然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谁知道江遇都是为她学的。

　　这个能让她“说话不紧张”的男孩后来名正言顺地成了她的男朋友。就在舒匀清以为自己会平平稳稳地毕业，工作，再从校园走向婚纱的时候。却忽然出了场变故。

　　“舒舒！沈嘉琳说，江遇要出国了！”室友阿俞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舒匀清书桌前。

　　“什么时候的事？”舒匀清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脑袋“咚”一声撞上了上铺床板。可这钝痛却不抵她脑海中轰然炸开的声音。

　　“江遇，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舒匀清冲到江遇宿舍楼下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雨丝顷刻间沁满了发丝，顺着额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我不是不和你说，是在想怎么和你说。”江遇站在雨里连声音都在打颤。

　　“沈嘉琳能知道，阿俞能知道！但我不能知道！”

　　“清清……我和海外训练营签过合约。但我……也没……没想到真的会选中我。”江遇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

　　这种拙劣蹩脚的理由。

　　舒匀清早就听过表演院的男生不可交，人长的帅但都是玩腻了就分手，那时候她还没信。可谁知道眼前这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打算背着她走？！

　　“你的计划里从来都没有我对吧？我们算了吧……”舒匀清咬住嘴唇，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江遇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把湿漉漉的舒匀清拉回屋檐下。

　　“别碰我！”舒匀清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让泪水落进了茫茫雨中。

　　江遇在她身后的雨幕中缓缓蹲下身，没人知道那天晚上江遇在雨里淋了多久。或许是直到雨停了，眼泪再也瞒不住的时候。

　　“换好了？”江遇的声音忽然闯进了舒匀清的脑海。她才恍然发觉，那个看雨的人已经转过身来，目光正停在她身上。

　　“嗯。你的茶喝好了？”舒匀清走完最后几级台阶在一层的茶桌前坐了下来。

　　“青岭村的茶的确不错，埋在大山里可惜了。你在这里这么久，没想过怎么把它卖出去？”江遇也跟着坐了下来，自己动手取了只茶杯，给舒匀清倒了杯热腾腾的翠芽雪毫。

　　“想过。我来之后帮村里申请了合作社开办资格，进了集中炒茶设备，以前大家自晒自炒，品质不稳定。到了采收季连八九岁孩子都要站在锅边帮忙翻茶，现在他们能安心读书，回来还能吃口自家大锅炒出来的热乎饭。但是现在问题卡在运输上，修路的计划提了两次杳无音信，第三次还在审批，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有结果。”

　　舒匀清抿了口热茶。泡过冷水的寒意渐渐散去了。她象征性地对江遇回了个关心礼：“你们节目组怎么想着来这边？”

　　“公司安排的。”江遇垂下眼睫，转了转手中的茶杯。

　　“那你……是不是不知道《青春赶集日》是干什么的？”舒匀清一脸狐疑地看看江遇，又用目光扫了扫粘在他矮靴头上的黄泥，直觉告诉她江遇这双鞋绝对不便宜，也绝对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

　　“知道。”江遇浅淡一笑。经纪人贺宁刚听见他说打算进《青春赶集日》节目组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还试图用他刚上架的代言会滚上泥水影响形象为由劝他放弃。

　　舒匀清一怔。

　　江遇又继续说：“现在风向在这边，能吃得了这个苦，肯定有好处。”

　　原来他不仅知道是什么，还知道要吃苦。舒匀清眼珠一转，“哦，我忽然想起来了，村口有间房空着。不过就是……房顶是草的，墙是泥的，行不行？”

　　“行。”江遇点头，往手机上扫了一眼，收藏文件里静静躺着的一份“青岭村村委会成员公示表”。

　　村委会主任助理一栏，写着那个熟悉的名字：舒匀清。

　　回国这些年，江遇问遍了身边所有人，都不知道舒匀清的去处，各大画展他都去看了，连当年舒匀清的室友阿俞的画他都找到了，可她本人却对舒匀清的去向守口如瓶。让他不得不求了位有真关系的朋友才得到的这份文件。

　　江遇环顾面前木架构的房子，房梁上的有些地方因为下雨渗着水珠，把青灰色的水泥地面浸湿了一大片。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文文静静的绘画艺术系女孩会跑来这样的清苦村寨进茶园。

　　天色渐晚，雨却越下越大，舒匀清刚带上斗笠准备出去给江遇找住所。刘阿姨又从厨房出来了。

　　“小舒，这么大雨，还出门啊，我做了晚饭，带你朋友……啊，不是，带遇遇一起吃点呗。”

　　遇遇？在楼上听着江遇话不多，没想到三言两语之间把两人的关系拉得如此热络？这不对吧？

　　“我得帮他找间房住。”舒匀清暗暗蹙眉，抬腿要把江遇往门外带。

　　“天都快黑了，不安全。”刘阿姨看看江遇又继续说：“遇遇不嫌弃的话。我这二楼倒是还有一间空着。是我孩子住的。他去城里打工，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舒匀清刚想开口回绝。却被江遇抢了先。“刘阿姨，我不嫌弃。”

　　“哎呀，那可太好了。饭马上好，你们再等我一下。”刘阿姨乐得合不拢嘴。转身又往厨房走。

　　舒匀清把斗笠一挂，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她大概知道刘阿姨在打什么算盘，倒真不一定是江遇跟刘阿姨聊得有多热络。但刘阿姨绝不会怠慢了送上门的好运气。

　　大明星住过的房子，就算是节目录完了也会成为网红旅游打卡点，到时候节目火了，民宿一开，肯定收入不菲。江遇这个烫手山芋算是扔不出去了。

　　为了青岭村脱贫。忍了！

　　那顿晚饭刘阿姨破天荒地烧了六菜一汤，但舒匀清只吃了个半饱。晚饭后雨还是淅淅沥沥不肯停，江遇很自然地接过舒匀清手里的空碗筷。帮忙往厨房送。

　　但很快他和舒匀清就一起被刘阿姨从厨房拦了回来。

　　两人在茶桌前刚一坐定，江遇忽然开口。

　　“当年……你为什么离开得那么坚决？”

　　舒匀清倒茶的手一抖，茶汤在桌上落了一片。明明是自己先一步要走，还反过来问她为什么分手分得坚决？

　　阴魂不散！

　　舒匀清把茶壶往桌上重重一放。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抹掉水渍，转身上了楼梯。回到房间自由落体般地往床上一躺，终于吐出了今天见到江遇以来最畅快的一口气。

　　爬山又跌倒的倦意很快袭来，舒匀清卷起被子刚要入睡，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好像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刘阿姨开门啊，我要找小舒姐姐。”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戴着斗笠扒在一层房门口，湿漉漉的小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衿泽？”舒匀清赶紧俯下身一边帮小女孩擦脸一边问：“怎么了？”

　　“我家的老茶树被水冲倒了！”衿泽抽泣着说。

　　舒匀清心头一震，衿泽家有一颗百年古树，每年稳定出产品质一流的翠芽雪毫。采收在即，要是真被水冲走，等于直接断了他们家大半的收入。

　　“走！我去帮你。”舒匀清甚至来不及换掉那身毛绒睡衣，匆匆戴上斗笠就跟着衿泽往雨里跑。风掀起雨水，顷刻间就拍湿了衣襟。

　　身后一阵脚步声踏着水花追来。舒匀清警觉回头，看见了身后江遇，风吹得他手中黑伞伞骨清晰可见。

　　“这是我的工作，江先生不用麻烦。”舒匀清咬牙隔着雨声喊。

　　院外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铺满了雨水，仅凭手电筒微弱的光线，没经验的根本分不清深浅。江遇要是出点差池，青岭村怕是就要以另一种形式上新闻了。

　　江遇没回话，转身回了院子。

　　舒匀清松了口气，拉着衿泽的手，小心翼翼摸索着走到山口，回头却发现江遇不知从哪也拿来了支手电筒。顶着雨，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