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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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舷窗外,北京的暮色正温柔地浸染天际线。林立的高楼逐渐化作棋盘上的星子,长安街的车流蜿蜒成流动的金河,直到云层像白色绒毯般覆盖上来,将繁华都市隔绝成记忆里的幻影。夏柯扣紧安全带,听着引擎轰鸣声渐次攀升,飞机昂首刺破暮色,向着三万英尺的高空进发。
十三个小时的云端航程像一场悬浮的梦境。机舱内循环播放着时差转换的提示,舷窗成了时空隧道的观测口——时而掠过冰雪覆盖的阿拉斯加山脉,冰川在阳光折射下泛着幽蓝的冷光;时而闯入翻滚的积雨云,机身轻微颠簸时,舷窗外的云絮仿佛触手可及。餐盘里的美式咖啡与中式茶点交替登场,耳机里流淌的爵士乐混着机舱白噪音,模糊了昼夜的界限。
当机轮终于触碰到洛杉矶的跑道,黄昏的橙红色正浸染着停机坪。走出舱门的瞬间,太平洋的风裹挟着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棕榈树的影子在夕阳里摇曳生姿。从北京的霓虹夜色到洛杉矶的绚烂晚霞,这场跨越半球的飞行,像是把时光折叠进了机舱狭小的舷窗,又在落地的刹那,重新展开成全新的天地。
夏柯拉着箱子走出机场,柯聂儿没有来接他,他看到了柯聂儿的学生。
“Hey!Chase!”
Ethan是一个白人男生,比夏柯小两岁,柯聂儿最满意的一个学生,对于今天他来接自己,夏柯完全不意外。
“Teacher Ke went to Norway today and will come back tomorrow. She asked me to pick you up.”
Ethan向前半步去拥抱夏柯,双臂紧紧交叠,手掌拍着夏柯的后背。鼻尖掠过对方外套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夏柯耳边传来急促又兴奋的笑声,像是把跨越山海的期待都揉进了这个拥抱里。
“Let's go, I'll take you back first.”
“I made you worry.”夏柯走在Ethan旁边,Ethan伸手接过夏柯的箱子。
“These are all small things. Today is Chinese New Year's Eve, why don't we celebrate it?”
洛杉矶的除夕夜裹着太平洋潮湿的海风,棕榈树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像是在为这场跨洋的团圆酝酿特殊的氛围。唐人街的红灯笼早早挂起,映得沿街商铺的金字招牌泛起暖光,与街边闪烁的圣诞灯饰奇妙交融,东西方节日的气息在此刻缠绕交织。
“Of course, but it can't be too late. I'm very tired today.”夏柯同意了。
唐人街的红灯笼把Ethan的金发染成暖橘色。夏柯被人群推着往前走,鼻尖全是糖醋排骨的甜香和鞭炮燃放后的硝烟味。舞龙队伍从身边经过时,鼓点震得他耳膜发麻,Ethan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指着彩龙尾巴上晃动的铜铃,碧蓝色眼睛亮晶晶的:“Chase!这比纽约跨年烟火还热闹!”
街边摊飘来棉花糖的甜腻,夏柯顺手买了两串。Ethan举着雪白的糖球仰头大笑,黏在嘴角的糖丝被风吹得乱颤。路过写春联的摊位,老先生突然用英文喊住他们:“小伙子,给朋友写副‘兄弟同心’?”夏柯还没反应过来,Ethan已经掏出钱包,用熟练的中文重复:“同心!我和Chase!”
暮色渐浓时,他们挤在人群里看烟花。夏柯被火药味呛得咳嗽,转头却看见Ethan仰头望着夜空,睫毛上落满金色的火星。“明年我们还要来。”Ethan突然说,碰了碰夏柯手里的热可可,“在国内快艺考了?”
“中文学的不错啊,比上次有进步。”夏柯没有直接回答Ethan的问题,“快了,明年。”
“Chase,这次比赛如果你能赢,可以被好多学校递offer,提前被招收,这也是柯老师为什么喊你过来。”Ethan端着自己手里的馥芮白,和夏柯碰了个杯。
“虽然是很不错,但是我不是很想提前离开高中。”夏柯低头看着两个热气腾腾的杯子靠在一起,想起了一个人。“我之前一直不满意他们把我留在国内上学,现在看来,还很不错。”
“Chase,你有喜欢的人了。”Ethan八卦的直盯着夏柯。
夏柯摇头了,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感情,更确切的说,是不明白不清楚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从小到大自己对这种事就没什么感觉。
“这是很好的事,那女孩怎么样?”
夏柯想想了“那个肩比他宽,个比他高的女孩”,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怎么说。
“算啦,不想说不说,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一定听,还是先祝福你。”Ethan抬头看着烟花。
夏柯也抬头,看到了挂在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唐人街的月亮,能不能照到大洋彼岸。
“我们回去吧。”夏柯看这边的活动也差不多该结束了,站起身,把Ethan拽了起来。
Ethan是开车来接夏柯的,美国这边满十六岁就可以学车。 “ Chase,你学开车了吗?”
“没呢,在国内得满十八才行。”
上次来这个房子还是在去年的暑假,进门之后,Ethan就回屋洗澡了,他们两个屋子都在二楼。
夏柯坐在床上,打开窗户手臂靠在窗沿上,看着天空中烟花绽放,摸出手机看着自己一直没回的那条信息。
这么久了,自己仍然没有想好怎么回复更合适,切换应用去看回国的机票,洛杉矶回北京,还有票,剩的不多了,夏柯只能今晚做出决定,要不要赌一下。
一方面是自己真的很想去,另一方面却是不想让柯聂儿生气。
夏柯还是订了机票。
他决定赌一次。
至于那条信息,夏柯只是回了一句“尽量。”
洛杉矶现在是晚上一点,这个时候大洋另一边,柏沛在下午四点多收到了这条信息,一下没拿准夏柯是什么意思,想到假期夏柯的时间很紧,但自己真的很想让他来,是自己很想见他,“我等你。”
晨曦微露,大年初一的唐人街已裹着浓郁的年味苏醒。青石板路上零星散落着昨夜爆竹的红屑,宛如铺了层细碎的朝霞。街道两侧的骑楼檐角垂着崭新的红灯笼,风过时轻轻摇晃,映得整片街巷都泛着暖融融的光。
商户们早早卸下雕花门板,店主们系着喜庆的红围裙,将金灿灿的凤梨酥、胖乎乎的糖瓜摆满橱窗。老人们搬出自家的太师椅,在门前支起炭炉煮茶,茶香混着煎堆的甜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不远处的戏台前,戏服师傅正抖开绣着金线的蟒袍,绸缎摩擦的沙沙声里,隐约传来胡琴调音的叮咚。
忽然,喧天的锣鼓声破空而来。舞龙队伍踩着鼓点穿行街巷,祥龙的鳞片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芒,龙珠所到之处,孩子们嬉笑追逐,老人们笑眯着眼往龙嘴里塞红包。二楼的雕花窗棂次第推开,年轻姑娘们探出半个身子,将寓意平安的橘子抛向人群,此起彼伏的"新年好"问候声,伴着此起彼伏的快门声,在唐人街的上空久久回荡。
Ethan是美国人,不过春节,家里只剩夏柯自己一个人了,桌子上放了一份早餐,牛奶玻璃杯上贴了一张纸条,英文龙飞凤舞的写着“柯老师飞机今天下午就能落地,今天学校有事情,不能和你一起接机了。”
夏柯时差没倒过来,早上又被锣鼓声吵的直接从床上睁开眼,现在三叉神经有点痛,一口闷了桌上的牛奶,实在没什么胃口,把三明治用保鲜膜裹起来放回冰箱。
拿手机查了今天从挪威到洛杉矶的机票,下午四点多有一班会落地。
夏柯想了一下有多久没见过柯聂儿了,不长不短,一学期,五个月多几天,这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有寒暑假能见到他们,夏柯早就习惯了。
今天是二月一号,夏柯回国是今晚的飞机,头很痛。
夏柯的手指在琴键上机械起落,《悲怆》的旋律裹着潮湿的雾气在空荡的客厅里打转。窗外唐人街的锣鼓声如涨潮般涌来,喧天的钹声与鞭炮炸裂声撞在玻璃上,却被空调外机单调的嗡鸣绞成碎片。
琴凳前的乐谱微微颤动,泛黄的纸页上,某个重音记号被反复描粗的痕迹清晰可见。他盯着乐谱空白处母亲去年手写的批注,墨迹已晕染成淡淡的灰,像极了茶几上那杯凉透的普洱。窗台上的水仙蔫头耷脑,无人修剪的叶子横斜着,在琴键上投下扭曲的影。
突然,一记震耳欲聋的爆竹炸响,夏柯的手指猛地错了音。他抬头望向贴在玻璃上褪色的窗花——那是父亲还在世时全家一起剪的,此刻边角已经卷曲,被阳光晒得发白。楼下传来孩童追逐时清脆的笑声,像根细针,精准地扎进空荡荡的胸腔。琴盖内侧贴着的全家福里,父亲的笑容永远凝固在夏威夷的海滩上。
夏柯手机的来信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的手机昨天晚上和Ethan在唐人街玩的时候就没电了,昨晚太累就没充电,起床之后插上电源,而且手机有时候网络延迟会莫名其妙收不到信息。点开这个信息之后,发现微信里已经堆积了几十条未读信息。
几十条信息里,夏柯先看了叶宋明跟骚扰一样的99+。
“新年快乐!老夏!”
“我们都多久没见了,放假了吧,改天聚聚。”
“看你明哥包的饺子,不错吧,你家今年有没有什么活动啊?”
“微信红包大吉大利。”
“老夏,压岁钱收着吧,虽然我比你小,但是你记住我是你明哥。”
“老夏?”
“怎么还不回信息啊?”
“哎哎哎哎哎!”
“叶宋明拍了拍夏柯。”
“装高冷,等哪天有空了跟我说,我去找你吃饭。”
信息量太大,看完之后夏柯三叉神经更疼了,敲了几句话发过去。
“新年快乐阿明。”
“我在洛杉矶,昨晚手机没电了,有时差没看到。”
夏柯,也给叶宋明发了个红包过去。
“微信红包大吉大利。”
退出了和叶宋明的聊天,看着上面还有“有理想的黎享”发来的信息。
回复过去之后,一条一条往上翻着柏沛发来的信息,还有照片,夏柯看的很认真,一边看着一边淡淡地笑了。
“新年快乐,夏柯。”二十九号晚上掐点发来的一句祝福。
“吃饺子了吗?这一盘都是我包的。”配着发来的是几张在餐桌上包饺子和冒着热气的饺子的照片,夏柯放大了那张柏沛左手托着一只饺子的照片,男生的手掌很大,为了包饺子弄了一手的面粉。
“看春晚了没,今年的春晚没有去年的好看。”
“不看电视了,想去放烟花,北京禁放好几年了。”
“新年快乐,晚安。”
这些都是除夕夜发来的信息,接着往后的就是第二天大年初一来的信息了。
“大年初一了,早上好。”
“你是不是在练琴,手要注意。”
“今天要去走亲戚。”
“你还在国内吗?”
“三号你会来吗?”
最后两条信息看的夏柯心里发酸,他确实不在国内了,而且自己也不能确定到底能不能顺利上飞机。
“新年快乐,抱歉刚看到信息。”夏柯打字发了过去,还加了个笑脸。
就在夏柯想着下面发什么的时候,对面竟然来了条信息。
洛杉矶属于太平洋时区,2月1日未进入夏令时,此时洛杉矶时间与北京时间相差16个小时,现在是北京2月2日凌晨1点。
这么晚了,还能回信息,是在等自己吗?
“没事,我以为你在忙。”柏沛这条信息看起来没什么情绪,实际上他这几天一直在等夏柯的回复,就刚刚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再发一条信息,又害怕夏柯嫌自己太烦,还在反思为什么没想到时差这个问题,粗心。
还好,夏柯不是烦自己。
“我在洛杉矶,有时差,北京一点多了,怎么不睡?”
那肯定是等你啊,柏沛不敢发。
“过年不舍的早睡。”
“我定好了回国的机票,我尽量。”
柏沛从床上弹起来,没敢相信再看了一遍这个信息,感觉干什么都值了,奢求成真了,又想着有可能是昨天在姑姑家的观音相面前许了愿,如果夏柯真的回来了,柏沛一定去姑姑家的观音前磕几个头,还愿。
“那太好了!你来,我正好有事情和你说。”
“什么?”
“不能发信息,当面说才好。”
柏沛酝酿了好几天才措好词把自己要艺考的事情告诉夏柯。
“好。不早了,睡吧。”
柏沛想到在洛杉矶这个时候是早上,跟夏柯说晚安不合适,打了早安两个字。
“晚安柏沛。”对面已经把晚安发过来了。
夏柯的晚安很多人都听过,但是这一次,是只给大洋彼岸的柏沛一个人听的。
柏沛,晚安。
柏沛的心跳的很快,在床上躺了十分钟,还没有平复下来,忍不住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还截了图,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句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一觉,柏沛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