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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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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学校的路走得很慢,柏沛刻意放慢了脚步,让夏柯能跟上节奏。阳光穿过行道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夏柯的脸色比在医院时好了些,却还是没什么力气,偶尔会轻轻咳嗽两声。
进了琴房,柏沛先把夏柯按在靠窗的那把有靠背的椅子上,又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你坐着歇会儿,别乱动。”
“我真没事,”夏柯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合奏的部分得抓紧练,离汇演没几天了。”
“不差这半小时。”柏沛把钢琴盖掀开,拿出乐谱摊好,“你先听听我弹钢琴部分,找找感觉就行,不用你拉琴。”他回头看了眼夏柯,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听话。”
夏柯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就笑了。这人总是这样,明明比自己高半个头,却总爱摆出一副操心的样子,像只护食的小兽,笨拙又执拗。他没再反驳,乖乖地靠在椅背上,捧着水杯看着柏沛的背影。
柏沛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第一个音符。钢琴的旋律比之前更温柔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每个和弦都压得很轻,流动得缓慢而平稳。他弹得很专注,指尖在琴键上起落,余光却总不自觉地飘向夏柯的方向——看他有没有皱眉,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有没有……在认真听。
夏柯确实听得很认真。柏沛的钢琴里藏着一种很特别的温度,不像他自己演奏时带着的清冷,而是像春日里晒过的棉被,暖融融的,裹着让人安心的气息。他看着柏沛微微晃动的肩膀,看着阳光落在他发梢的金色光点,忽然觉得喉咙里的沙哑都淡了些。
一段旋律结束,柏沛停下手,回头看向他:“这里的节奏……是不是还是有点快?”
夏柯摇摇头,声音还有点哑:“刚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比昨天更稳了,像踩着实地走。”
柏沛被夸得耳尖发烫,低下头假装看乐谱:“那我再弹一遍完整的。”
琴音再次响起,夏柯靠在椅背上,慢慢闭上了眼睛。阳光暖融融地落在脸上,钢琴的旋律像水流一样漫过四肢百骸,带着柏沛独有的温度。他忽然觉得,被这样“安排”着歇一会儿,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此刻,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温柔的旋律,和不必言说的安心。
夏柯靠在椅背上,睁开眼看着坐在钢琴前的人,嘴唇动了动,但没出声。
他想,这个人明明很有天赋,怎么弹琴的时候有种别别扭扭的感觉,夏柯自己也没听明白。
这种别扭感觉到底从哪来的呢?
夏柯的目光一直落在柏沛的背影上,没挪开。
琴房里很静,只有钢琴的旋律断断续续地飘着,像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线。柏沛的肩膀绷得很紧,连带着后背的线条都透着股僵硬,明明是流畅的乐句,到他指尖却总要卡那么半拍,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夏柯皱起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大腿。不对,这不是柏沛的琴声。
他记得第一次正式听柏沛弹琴,是在军训结束后的自由练琴时间。那时琴房都满了,柏沛就在走廊的闲置钢琴前坐着,指尖落下去,连最简单的练习曲都弹得活泛,带着股不管不顾的灵气,像野地里疯长的藤蔓,肆意又鲜活。
可现在呢?每个音符都像被规规矩矩地框在了格子里,音色是稳的,节奏是准的,却少了那股子让人眼前一亮的劲儿。尤其是弹到两人合奏的衔接处,柏沛总像怕碰碎什么似的,收得又轻又急,连带着夏柯的小提琴都差点接不上气。
“停一下。”夏柯终于忍不住开口。 柏沛的指尖猛地顿住,琴键发出一声突兀的空响。他回过头,眼里带着点慌乱,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弹错了?”
“不是错了。”夏柯摇摇头,目光落在他攥着琴键的手上——指节都泛白了,“是太‘对’了。”他顿了顿,试图找到合适的词,“你现在弹琴的时候,像在背谱,不是在‘唱’谱。”
柏沛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夏柯站起身,走到钢琴边,弯腰看着琴键上的乐谱:“比如说我第一次听你弹李斯特,你把结尾的长音改短了半拍,当时就觉得比原谱好,因为那股子劲儿收得利落,像你自己的脾气。”他抬眼看向柏沛,“可现在,你弹什么都像在模仿,模仿原谱,模仿……我?”
柏沛的脸“唰”地白了,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猛地低下头:“我没有……”
“你有。”夏柯的语气很肯定,指尖轻轻点在琴键上,“你的琴声里有东西憋着,放不出来。柏沛,你弹琴的时候,不用看我,不用想别的,就想你自己——你想让这旋律往哪儿走,就让它往哪儿走。”
他直起身,往后退了两步,重新坐回椅子上,抬下巴示意:“再弹一遍,从刚才卡住的地方开始。这次别管我,就当这琴房里只有你一个人。”
柏沛看着他,夏柯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丝毫调侃,只有纯粹的疑惑和期待。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在琴键上方时,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音乐会上听见夏柯弹琴的样子——那样自由,那样不管不顾,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琴键和自己。
指尖落下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松了。
指尖触到琴键的那一刻,柏沛忽然闭上了眼。
没有去看夏柯的表情,没有去想音符是否精准,甚至没有刻意回忆谱面。他只是凭着肌肉记忆,让指尖顺着感觉走。第一个音落下去,比刚才松弛了太多,带着点试探的轻缓,像水滴落在湖面。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旋律像被疏通的河流,渐渐有了流动的弧度。柏沛能感觉到肩膀在慢慢舒展,后背的紧绷感一点点褪去,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他弹到那段总卡壳的转调时,没有像之前那样刻意收力,反而顺着心里的冲动,让指尖稍微重了些——琴音扬起的瞬间,像风吹过竹林时的轻响,带着点野性的自由。
他好像真的回到了那个只有自己的琴房,回到了第一次弹这首曲子时的状态。不用在意谁在听,不用害怕哪里出错,只是单纯地和琴键对话,让心里的情绪顺着音符淌出来。
夏柯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柏沛不再僵硬的背影上,嘴角悄悄扬起。
对了,就是这样。
柏沛的琴声里终于有了“人”的温度,不再是精准的机器复刻。他能听出那些细微的、属于柏沛自己的处理——某个和弦的音色偏暖,某段音阶的滑音更轻,像在说着只有他自己懂的话。
最后一个音符收尾时,没有急着消散,而是带着点余韵,轻轻落在空气里。琴房里静了几秒,柏沛才缓缓睁开眼,转过身时,额角的薄汗闪着光,眼里带着点怔忡,还有点藏不住的亮。
“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点微哑,不像在询问,更像在确认自己的感觉。
夏柯站起身,走到钢琴边,指尖轻轻敲了敲刚才那段转调的谱面,点点头。他抬眼看向柏沛,眼里的笑意明明白白,“这才是属于你的你的琴声。”
柏沛的耳尖红了,却没像往常那样低下头。他看着夏柯,忽然觉得刚才那股“松了”的感觉,不止来自指尖,更来自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的角落。
原来不用刻意模仿,不用小心翼翼,也能被看见。
“再合一遍?”夏柯拿起小提琴,琴弓轻轻搭在弦上,“这次,我们都放开点。”
柏沛点头,重新将指尖放在琴键上。这一次,他没有避开夏柯的目光,两人对视的瞬间,琴房里的空气仿佛都跟着颤了颤。
旋律再次响起时,钢琴像奔涌的河,小提琴像随波逐流的舟,彼此追逐,又彼此托举。再没有谁迁就谁,只有最自然的碰撞与融合,像两颗终于找到轨道的星,在属于他们的宇宙里,发出了最亮的光。
琴房里的余韵还没散尽,夏柯收起小提琴,对柏沛扬了扬下巴:“走了,透透气。”
两人并肩走出艺术楼,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散了琴房里的沉闷。夏柯拐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冰矿泉水,递给柏沛,自己则捏着另一瓶,指尖被瓶身的凉意激得缩了缩。
他们在楼前的台阶上坐下,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交叠着铺在地面上。
“刚才弹琴的时候,”夏柯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远处的篮球场,声音很轻,“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柏沛握着矿泉水瓶的手紧了紧,瓶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夏柯转过头,视线直直地撞进他眼里,认真得让他无处可逃:“我能听出来,你在憋着什么。到底在怕什么?”
他的眼神太坦诚,像琴房里那盏暖黄的灯,把柏沛心里那些藏不住的心思都照得明明白白。柏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里清晰的自己,忽然觉得没什么可藏的了。
那些被小心翼翼包裹的喜欢,那些因他而起的拘谨,那些反复拉扯的犹豫,在这一刻好像都有了出口。
“顾虑你。”
柏沛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琴键上落下的重音,干脆利落,没有丝毫闪躲。
夏柯愣住了,眼里的认真凝固了一瞬,随即涌上些微惊讶,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
柏沛迎着他的目光,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索性把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弹琴的时候总在想,你会不会觉得这里不好,会不会觉得我弹得太乱,会不会……觉得不想和我一起合奏了。”
他说得很坦诚,带着点破罐破摔的释然,说完反而松了口气,像卸下了背了很久的包袱。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带着远处传来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夏柯握着水瓶的手指顿了顿,瓶身的凉意透过皮肤传过来,却压不住心里陡然升起的温度。
他看着柏沛泛红的耳尖,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紧张和认真,忽然明白了那些琴声里的滞涩从何而来。
原来不是技术的问题,是这个人把自己看得太重,重到连指尖的旋律都要反复掂量,怕惊扰了,也怕配不上。
夏柯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声音放得更柔了些:“那你觉得……我刚才听你弹琴的时候,像是觉得不好吗?”
柏沛愣了愣,看向夏柯。
夏柯扬起水瓶,脖颈伸出一条好看的曲线。
“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你身上有一处我没有的东西,天赋。”夏柯笑着看向他,“你比我要厉害很多,我现在这样,就是从很小的时候被逼着练出来的,就是最简单的肌肉记忆,你比我要厉害。”
柏沛听到他说这话,下意识维护夏柯这个毛病又犯了,“不不不,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没人比你更好了。”说完耳朵就红色更厉害了。
“其实报道那天在琴房里看到你,我一时间只觉得熟悉,但后来想起来我挺惊讶的 ,你居然会钢琴啊,那你刚转学过来的时候我问你,你干嘛不说?”夏柯撑着膝盖站起身,要往楼下走。
柏沛立马起身跟上,“我哪敢说啊!你这么厉害,那不成关公面前耍刀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楼下,柏沛跟上夏柯走到操场。
夏柯听到他说这话,停了下来,“那这么说,你以前知道我?”
柏沛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头看他,心脏“咚咚”地往嗓子眼里跳。中考后的那场市级音乐会,聚光灯下的夏柯穿着燕尾服,指尖在钢琴上翻飞,琴音清亮得像碎冰撞在一起——就是那一眼,让他记了整整两年,甚至因为这个,才转学去四中。
这些藏在心底的秘密被猝不及防地戳中,柏沛的脸瞬间涨红,舌头像打了结,半天说不出话。
夏柯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又很快隐去:“怎么了?问住了?”
“没、没有,”柏沛赶紧稳住呼吸,抓起水瓶猛灌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才压下那阵心悸,“就是……和齐舟远他们一样,看过你比赛的视频。”他说得支支吾吾,眼神飘忽着不敢看夏柯,生怕被看出破绽。
齐舟远确实常把夏柯以前的演出视频翻出来看,用这个当借口,应该不会错。
夏柯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哦”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我还以为你去看过我现场演出呢。”
柏沛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还真去了,坐在靠近过道的位置,连夏柯谢幕时衣角扬起的弧度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在洗手台看到他都不敢上前去。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生怕夏柯再往下问,赶紧干咳两声,指着远处的篮球场转移话题:“你看那边,在打球,要不要去凑个热闹?”
他的语气带着点刻意的急切,夏柯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疑惑淡了些,终究是顺着他的话站起身:“行啊,反正回去也没事。”
柏沛松了口气,跟着走过去时,手心已经沁出了薄汗。刚才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藏了这么久的暗恋,就要这样被撞破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再次拉长,柏沛偷偷看了眼身边的夏柯,心里又慌又乱——原来偷偷喜欢一个人,连承认“我见过你”都需要这么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