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春棠——重生之婢女想躺平》燕寂无声

5、转变

　　沈瑾棠和姚妈妈总算找到了最佳相处模式。
　　姚妈妈在规矩礼仪的教导上不再刻意为难。说完要点后，就独留沈瑾棠自己练习。对汀兰轩的事务只做表面上的照管，并不细究。没事了就往嘉禧院跑。说是向大太太汇报自己的工作成果，实际是想刷存在感，不让大太太忘了她。
　　沈瑾棠没人管着反倒学得很尽心，她也想做个符合身份的名门淑女。不光立容、坐姿、行步都对镜反复练习。另外见面礼节、宴请礼仪、冲茶之道也一并认真学习。有时还拉着姚妈妈指出不足。
　　樱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姑娘不是最不耐烦学这些。以前没少因为这些对教习的妈妈发火。”
　　“樱红，我以前性子不好，你跟在我身边很辛苦吧？”
　　“不会不会。”樱红连连摆手，见沈瑾棠细抿着茶，神情如常，犹豫片刻才鼓起勇气道，“姑娘可能不记得了。我和绿竹是在姑娘三岁时，到姑娘身边服侍的。那时候姑娘最是爱笑，汀兰轩里每天都能听到姑娘的笑声。三爷出事后，三太太因为太悲伤，整个人都变了。对身边的事不理不睬，就算姑娘在身边哭，都只是静静看着。起初，姑娘用了很多方法想引起三太太的注意，可三太太只是把姑娘交给管事的妈妈，后来还搬去了清晖堂。慢慢的，姑娘不爱笑了，才……”
　　樱红垂下头，不说话了。
　　原来是这样。
　　一个小姑娘，在最需要父母宠爱、呵护的年纪，失了父亲，努力想得到母亲关心，反被推给下人。她表现得像个大人，是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不需要父母了吧？可越是这样，内心深处越是渴望。每当看到别人在父母身边撒娇，而她身边只有一群下人相伴，那种失落一点点啃噬着她的心。时间久了，她变得既自卑又好强，敏感又倔强，渐渐成了旁人眼中“别扭”的姑娘。
　　樱红自知失言，心中正自惴惴，就听沈瑾棠缓缓道：“以前我总是钻牛角尖，觉得那样就是好的，一身尖刺疏远了旁人却没能护着自己。大病一场想明白了许多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樱红小心翼翼抬起头，正对上她清亮的双眸。
　　“樱红，如今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了。从今日起，咱们主仆就要换一种活法。在府中的日子定会好起来的。”
　　一番话听得樱红心潮翻涌，不由想起旧人。
　　陈妈妈出府那日，虚弱地倚在马车里，仍紧紧攥着她与绿竹的手再三嘱咐：“姑娘就托付给你们了……万事多看顾，多劝着些，别让她再苦了自己。”
　　绿竹离开时，更是泪落如雨，对她哭道：“我放不下心……往后只你一人守在姑娘身边，定要、定要瞧着她好好儿的……”
　　若她们今日仍在，亲见姑娘有这般转变，该是何等欣慰！
　　沈瑾棠不知道樱红是想起了陈妈妈和绿竹，见她红着眼重重地点头，以为是被自己的一番话感动到，心里还有些得意。
　　练习很有成效。去松鹤堂晨昏定省时，沈老太太对她的关注度越来越少，最后连眼风也不给了。不光是这样对她，沈老太太对沈玉棠和沈蕴棠也不怎么过问。每日问起最多的就是沈家男丁。操心沈珹在官场上是否顺利，关心沈明耀的衣食起居，打听沈瑞外出行到哪里，责问沈明昭在书院是否老实。
　　柳静姝和苏珮容每次回答都如履薄冰，唯恐稍有疏漏招来一顿严厉的斥责。
　　从松鹤堂出来，沈玉棠照旧给沈瑾棠一个白眼。
　　沈瑾棠权当没看见，笑着去找沈蕴棠。
　　“二姐姐，我能去锦绣阁找你吗？”
　　“找我！干什么？”沈蕴棠嘴角警觉地抿成一线。
　　自然是有事。
　　以前的沈瑾棠在府里跟谁都处不来，要改变先就要跟身边的人拉近关系。
　　沈老太太过于严厉，只对上眼睛就头皮发麻。柳静姝和苏珮容是长辈，一直表现的客气有余亲切不足，感觉也不好亲近。沈玉棠对自己从来就是一脸厌烦，沈瑾棠也不想硬往上凑。沈蕴棠虽表现的很冷漠，但能感觉到她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不想搭理自己。这种情绪自己也有过。
　　真正的原因当然不能说。
　　“我生病的时候，二姐姐派人来看我，我……”
　　“你已经谢过了。”
　　对于沈蕴棠的冷漠打断，沈瑾棠全不在意，继续道：“我才知道二姐姐一直关心我，心里非常高兴。以前我做的多有不好，二姐姐不要和我计较了。”
　　沈蕴棠眼角不由往上一跳。
　　“你是为以前的事……跟我道歉？”
　　以前的事？
　　自己只是想放低姿态才随口笼统一说，没想到还真有陈年旧事！
　　所以原主是以前惹恼过沈蕴棠，才不受待见的？
　　不知道前因说多了容易露馅，都怪自己没先问问樱红。
　　沈瑾棠笑着岔开话：“以前是我年纪小，现今长了一岁自然就懂了二姐姐对我的好。二姐姐比我年长，我有很多地方想跟你学。”
　　沈蕴棠彻底绷不住了，不认识般盯着沈瑾棠。
　　“所以你想来锦绣阁？”
　　“是。可以吗？”
　　沈瑾棠扁着嘴，一双杏眼可怜巴巴地看着沈蕴棠。
　　沈蕴棠心里正愁如何回答之际，夏莲小跑着过来。
　　“二姑娘，三太太有事找您过去。”
　　沈蕴棠应付了句“我还有事，咱们晚点再说”，不等沈瑾棠反应便走了。
　　到了蘅芜苑，刚进门就被苏珮容急急问道：“听说刚刚瑾棠把你拦住了？她没难为你吧？”
　　“娘，我是姐姐，她是妹妹。您怎么说的我会被她欺负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丫头以前就怪。这次病好后虽感觉不大一样了，可谁知她到底怎么想的。你以前又不是没吃过亏。”
　　听到了这话，一向对外冷冷的沈蕴棠顿时烦躁起来。
　　“以前我是看她可怜，身为姐姐不想和她计较。这两年也是我懒得理她，并不是怕她。若是认真起来，她在我这儿可讨不到一点便宜？”沈蕴棠想起沈瑾棠的话，语带埋怨道，“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您！要不是她生病的时候您让我安排人去探望，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说完，把两人说的话告诉苏珮容。
　　苏珮容好声哄道：“她这次病的重，当时连能不能醒来都不确定。你身为姐姐连问都不问一声，被老太太知道定会不高兴。”
　　提到祖母，沈蕴棠的气立刻小了，却还是心有不服嘟囔道：“玉棠就没派人去。”
　　苏珮容一声低叹，不说话了。
　　二房怎好跟大房比。
　　老太太最是喜爱仕途显达的儿孙。现今，沈珹已至吏部侍郎，往后还能高升。沈明耀只待春闱就能金榜题名。可以说，沈家以后的荣耀都在大房。而沈瑞考中秀才后就被安排去管理庶务。这几年虽让家里的产业扩大数倍，但在老太太心里的位置始终低一点。自己的儿子又是个顽劣的，读书远不及沈明耀。就连出身书香世家的柳静姝，也比自己这个盐商之女要入老太太的眼。以前还有三弟媳谢婉能衬着点自己，如今……
　　这些情况沈蕴棠也知道，看着苏珮容的情绪低落，紧忙转了话：“前几天舅母不是让人来了吗？可是又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苏珮容宠溺的在她额头轻轻一点：“你一天天的倒是消息灵通。是你舅舅关心你哥哥的学业，让你舅母遣人来问问情况，哪里是送东西！你不要乱说。让人误会了都是麻烦事。”
　　说着用手一指。指尖方向正是嘉禧院。
　　沈蕴棠心领神会的点点头：“开春了，我想添几件新衣裳和首饰。”
　　“过年的时候才新添了许多，现在又要！别又惹得老太太说你。”
　　“我知道。”沈蕴棠乖巧的捧了茶给母亲，“我平日已经很注意了。过年舅母送的那些首饰，我留了几件普通的在外边，其他的早就命人收进库房了。三月三各府办春宴，总不能让我穿着冬裙去吧。我可不指望公中给做的新衣裳。有好看料子的大伯母就分不到这来。”
　　看着苏珮容的表情松缓下来，少有的用小姑娘的撒娇语气道：“娘库里的罗锦色泽鲜亮，春天穿最合适不过。不如拿出来和我各做一身新装？”
　　苏珮容宠溺的在她额头轻轻一点：“原来是一直惦记我的东西呢！”
　　“哪有！我就是想和娘一起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能全让别人占了风头。”
　　这个“别人”指谁，苏珮容自然明白。闻言也不再多说，命人取了料子来，和女儿开开心心的商量起要做的衣裳样式。
　　回到汀兰轩的沈瑾棠向樱红问起自己因何事得罪过沈蕴棠。
　　樱红已对沈瑾棠时不时问起从前的事习以为常，直接摇头答道：“姑娘从不会故意找人麻烦，都是二姑娘、三姑娘先来招惹您。”
　　沈瑾棠试探道： “樱红，你觉得那件事怪我吗？”
　　“和姑娘有什么关系！是她们做的不对！明知道您在孝期，还穿着新衣裙故意到您跟前炫耀。有什么好得意的！三老爷在的时候，您得的好东西随便一件都够她们眼红的，您可从没这样过。”
　　这点沈瑾棠听樱红说过。沈珏非常宠爱独生女儿，吃穿用都是给最好的。为此没少被老太太说。可惜这些“好东西”如今都被别人管着，自己还不曾看过一眼。
　　不过，看沈蕴棠和沈玉棠的关系也不算亲近，不太像会一起做这样的事。
　　“要是一起的倒好了！她们是商量好了轮流来欺负姑娘。”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樱红仍是一脸忿忿，“三姑娘先来的汀兰轩。不光衣裙，还炫耀是由大太太亲手做的，而您以后就只有穿针线房做的。她走了后一会儿，二姑娘派人送了料子来。明显是剩下的，竟还好意思说让姑娘做件小衫！幸好有老太太为您撑腰！”
　　刚还一副听故事模样的沈瑾棠察觉出问题所在，立刻问道：“我还去老太太那边告状了？”
　　“不是告状，是让老太太为您做主！若不是老太太斥责了她们，现在只怕会更过分。” 樱红说话间似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为仰着头，眉宇间很是得意。
　　沈瑾棠心里暗暗摇头。
　　通过这段时间的晨昏定省，自己注意到沈老太太问起最多的都是孙子的近况，对三个孙女的关注很少。受了委屈找她做主，责罚过后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个对自己敌意更深，一个彻底无视。柳静姝和苏珮容疼爱自己的孩子，对自己只会维持明面上的客气。长久下来的结果，就会成为如今这个样子。
　　要缓和关系示好，仅靠几句话，几个笑脸肯定不够。以自己以前的经验，怎么也要送件礼物表表心意。
　　樱红看沈瑾棠左手支着头，眉头微蹙的样子，以为她是担心再被姐姐们欺负，还轻声劝慰道：“咱们平日多避着点她们就好了。”
　　还避！再避以后在府里更没地位了！
　　“樱红，我想送件礼物给二姐姐，你觉得什么好？”
　　樱红觉得沈蕴棠根本不配得自家姑娘的东西，可多年为婢的习惯是以主子的话为令。主子问了，只得答道：“过年的时候姑娘得了块儿绉纱帕子，材质和样式都是好的。”
　　樱红语气里尽是舍不得，沈景棠却觉得不好。
　　既是过年得的，多半沈蕴棠也有。两人因衣料起的隔阂，自己送块手帕过去，很容易被对方误解意思。找柳静姝开库房选，有点大张旗鼓不说，被沈玉棠知道了，定又惹出新的麻烦。
　　转眼，到了三月初一。
　　早上众人刚跟沈老太太请完安，正等着老太太吩咐一起用早膳，沈玉棠的视线在沈瑾棠身上转了一圈，慢悠悠道：“都说人生病的时候最柔弱，身边不管是何人，心里想着的也只有自己的至亲之人，旁人再好也不会记得。今日是初一吧？四妹妹可要早点去探望三婶婶。不然，人在这里，心定早飞去了清晖堂。”
　　这个沈玉棠真是爱找事！
　　一面暗讽自己是白眼狼，不会记得病中探望自己的人的好，一面又暗示自己请安的时候不够专心，是对沈老太太不敬。直接把屋里的人全得罪了。
　　沈瑾棠起身给沈老太太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福礼，又朝柳静姝和苏珮容一福，刻意放低了声音，听上去轻的一阵风都能吹出屋子。
　　“三姐姐说的是。这屋里都是我在生病时最盼着能见的至亲。只是我昏迷多日，连身边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直到醒来后听樱红细细说起，才知道我的病竟让长辈们和姐姐这般挂心。因害怕影响我养病，便时常排下人来问情况，不肯轻易来扰。我心里很是感激，刚能下地时就想着要亲自去道谢。可长辈们却说，都是自家人，这般客气反倒生分了，命我好好休养我这才没去，绝非忘了这份心意。”
　　说到此，沈瑾棠停了停，假装委屈的样子扫了眼提到的几个人。
　　除沈玉棠外，其他人虽也曾派人来问过病情，却都只来过一次。自己病愈后想登门，并非为了道谢，实则是想借这个机会，多了解些他们的情况。
　　自己这番话半真半假：前头的含糊之处，他们只会当是丫鬟传话疏漏，既然于己无损，断不会有人深查；后头那些能衬出他们 “关心” 的表述，又恰合了众人的体面，谁又会真的计较其中真假？
　　果然，只沈玉棠气的竖起眉毛，其他人的神情都没有太大变化。
　　沈瑾棠继续道：“爹爹病逝后，母亲虽久居清晖堂少出门，对我却始终关心。不久前她病倒，便是忧心我所致。我当时欲去探望，她怕过了病气，坚决不见我。如今好不容易到了能探望的日子，我若仍漫不经心，便是大不孝。对生身母亲尚且如此，纵使我在祖母面前竭力尽孝，恐怕也难讨祖母真心喜欢。”
　　沈瑾棠始终留意着沈老太太。见她在听到提起“儿子”时，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隐忍，那神情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待说到“儿媳”，那神情却换成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沈瑾棠觉得不能再说了，转对沈玉棠道：“倒是要谢谢三姐姐的‘好心’提醒，让我知道三姐姐心里的‘记挂’。不然，生病时唯独三姐姐没派人来探望，我还当是厌烦我呢。”
　　沈玉棠直接跳了起来，眼中满是羞恼，声音尖锐得刺耳：“你胡说！我何时厌过你！我，我也派了人去探病，是樱红忘了说。让她进来，我来问她！”
　　在门口猛然听到这句的樱红心中一紧。
　　自己是姑娘的人，遇事自然是要向着姑娘。莫说今日这事，只要实话实说就好。即便真要自己说谎作假，只要是为了护着姑娘，她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可三姑娘性子骄纵，如今这般气势汹汹地叫自己进去，分明是认准了她一个丫鬟不敢忤逆主子，定要逼她说出有利于自己的话。若自己坚持实话，便是当场打了二姑娘的脸。当场或许不便发作，可事后呢？二姑娘有的是秋后算账的法子。大太太手握中馈，想拿捏一个丫鬟，寻个错处发卖出去，还不是轻而易举？自己怎样不重要，姑娘呢？姑娘怎么办？陈妈妈和绿竹已经走了，自己再一走，连个最后能在她身边挡一挡、劝一劝、甚至只是陪着哭一场的人都没了。
　　樱红发愁不知道进去后要如何作答，没听到沈瑾棠已不紧不慢道：“既是樱红嘴笨没说清楚，此时再叫来也是白耽搁功夫。倒不如把当时三姐姐安排的下人叫来。三姐姐身边的人都伶俐，自是能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这才不误了咱们之间的姐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