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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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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乔英看着沈玉棠消失的方向,原本爽朗的脸上露出一丝懊恼,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小声嘀咕:“她怎么就走了?该不会是回去说我欺负她吧?”
她眼巴巴看向沈瑾棠,希望得到想听的回答。
沈瑾棠觉得真有这个可能,只得如实回答道:“那个方向确实是去沁芳水榭。”
韩乔英明显慌了:“那怎么办?我娘要训我了!我也没说什么啊!”
沈蕴棠虽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她清楚知道沈玉棠的个性,也了解林若薇,上前一步,温言安抚道:“韩姑娘放心,玉棠虽有些意气,但有林姑娘在旁劝着,断不会为姐妹间的玩闹误会去惊扰长辈的。”
看沈蕴棠语气笃定,韩乔英总算放心,抚着胸口连声道:“那就好。我可不想再被禁足了。”
沈蕴棠笑容亲切的发出邀请:“韩姑娘是第一次来,不如由我带你四处逛逛。园子里……有几处小景做的还算别致。家里今年新引了几株十八学士,开得正盛。”
话刚一半,沈蕴棠就感觉有人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顺着看过去就见苏婉几不可见的对自己摇了摇头。
苏婉知道,自己虽是沈蕴棠的表姐,但商贾之女的身份在这些官家小姐眼中总是低了一等,以前和林若薇等人相处时没少受闷气。刚看韩乔英把沈玉棠都气跑了,觉得她也不一定好相处,自己何必去她跟前“讨嫌”?
沈蕴棠明白苏婉的意思,可话已出口,只能继续说完。
韩乔英对赏花兴致缺缺,她目光一亮,道:“多谢二姑娘好意,只是我对那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我是听说这池里有鱼,特意问府里的人要了鱼竿,准备甩两竿,试试手气!” 她言语间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与寻常闺阁小姐的爱好大相径庭。
沈蕴棠微微一怔:“韩姑娘真是好雅兴,垂钓确实别有意趣。只是……我不会钓鱼。”
韩乔英摆摆手道:“沈二姑娘自去赏花。我自己就好。”
沈蕴棠随即从善如流地笑道:“韩姑娘毕竟是客人,怎好留你一人在此?”说着,她目光转向一旁的沈瑾棠,“四妹妹和韩姑娘年龄相仿,就由你来陪韩姑娘吧?”
“我也不会钓鱼。”沈瑾棠毫不犹豫,直接拒绝。
自己虽然欣赏韩乔英的率真,也因她气走沈玉棠心中非常痛快,可自己刚用花钗铺了条通向沈蕴棠的路,今天正好能进一步拉近关系,怎么能陪人钓鱼浪费了这次机会?
韩乔英正要开口表示自己一个人没关系,沈蕴棠先一步道:“我看四妹妹也拿着鱼竿,想来对钓鱼也有兴趣,正好让韩姑娘教教你。”
沈瑾棠抖了抖鱼竿,正想解释自己是“钓”蝴蝶,却看到沈蕴棠带有点命令意思的眼神。
算了。自己原本的计划也是要在沈蕴棠面前做一个听话的妹妹。
沈瑾棠面上绽开一抹温顺的浅笑,对着沈蕴棠乖巧应道:“二姐姐说的是。我原也有这个意思,就怕韩姑娘嫌我笨手笨脚笨,在一旁添乱。”
韩乔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急忙道:“不会不会。我也是第一次钓鱼。”
沈蕴棠见安排妥当,又细心叮嘱:“池边石滑,你们千万小心些,别靠水太近。” 说着,便招手唤来亭子里随侍的丫鬟,低声吩咐:“去寻两个会水的稳妥婆子过来,在远处照看着,务必确保韩姑娘和四姑娘的安全。”
待一切安排妥当,沈蕴棠这才与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婉一同往茶花圃的方向走去。
沈府花园的东北角,一池春水被蜿蜒的曲径环抱。岸边几株垂柳抽出嫩黄新芽,柔软的枝条在微风中轻拂水面,漾起圈圈涟漪。池水尚带着初春的沁凉,隐约可见几尾小鱼在水中游弋。
韩乔英与沈瑾棠选在一处青石平台垂钓,这里视野开阔,又能借柳荫遮阳。丫鬟已经摆好了两张小凳、两个竹编渔篮,连鱼饵都分装在两个白瓷小碟里,显得十分周全。两名会水的婆子站在不远处的九曲桥上,既能随时照应,又不会打扰两位姑娘的雅兴。
韩乔英兴致勃勃地拿起鱼竿,学着记忆中父兄的模样,将挂着鱼饵的鱼线甩进水中。可她在池边枯坐了好一会儿,水面上的浮漂却纹丝不动。
“奇怪,我爹他们说钓鱼最是有趣,怎么我这半天连片鱼鳞都没见着?”韩乔英有些气馁地嘟囔,忍不住提起钓竿看了看,鱼饵还好端端地挂着。
沈瑾棠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目光扫过那团鱼饵,重生前的记忆碎片悄然浮现。
她记得以前雨后,花木房的汪婆子总会捉几条蚯蚓装起来,说鱼儿最喜这种活物,要拿给自家男人钓鱼用。而沈府的丫鬟认为小姐们娇贵,怕虫怕脏,哪里会准备蚯蚓这类“污秽”之物。鱼饵是特意准备的精致面饵,看着洁白干净,想来和平时喂的鱼食差不多,自然难引它们上钩。
沈瑾棠吩咐一旁的丫鬟:“你们谁去弄些蚯蚓来?”
丫鬟们闻言,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几分为难和畏惧。让她们这些在内院伺候的姑娘去挖泥找虫,实在不知从何下手。
这时,樱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食盒。她一见到沈瑾棠,也顾不上行礼,就带着哭腔抱怨道:“姑娘!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是说好在假山那边等奴婢拿点心回来吗?奴婢回去找不见您,魂都快吓没了!”
韩乔英见状,不由觉得好笑,打趣道:“你这丫鬟,胆子也忒小了。在自家园子里,不过一会儿不见,还能丢了不成?”
沈瑾棠却是想到樱红为何如此紧张。前主就是在花园里出的意外,才让自己重生至此。樱红这是怕极了重蹈覆辙。
她没有解释,只是温声道:“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点心先放着,你现下替我去办件事。”
樱红轻轻喘着气,让自己平复下来:“姑娘,您吩咐。”
“去寻几只活的蚯蚓来,”沈瑾棠语气平静,甚至细致地指点,“往那边花圃北面的背阴地里找。那里早上才浇过水,泥土湿润,稍微翻翻土应当就能找到。”
樱红一听,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姑娘找那东西做什么呀?软乎乎黏哒哒的,多脏!”话音刚落,脑海里浮现出蚯蚓在泥土里扭动的模样,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我和韩姑娘在这里钓鱼,先前的白面饵半天没动静,换成蚯蚓试试。”
樱红却不依,上前半步劝道:“钓鱼多闷啊,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如奴婢去取个风筝来?您和韩姑娘在这儿放风筝,又自在又热闹。”
这话刚说完,韩乔英的脸就沉了下来:“你懂什么!我爹说了,钓鱼最能磨人的性子、练耐心,比放风筝那种毛毛躁躁的玩艺儿有用多了!”她本就因钓不到鱼有些心烦,被樱红这么一说,语气里更添了几分不耐烦。
樱红知道自己再劝就是逾越了规矩,可话到嘴边又忍不住,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嘟囔:“玩嘛,本来就是图个开心,非要分什么有用没用呢……”
沈瑾棠看她那副又委屈又担心的样子,心里软了软,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在池边不安全,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婆子,温声道:“放心,我会小心的。二姐姐早安排了人在旁边守着,真有什么事,她们马上就能过来。”说着,又想起樱红刚才提到蚯蚓时的抵触,便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要是怕碰蚯蚓,就去找花圃的人帮忙,不用自己动手捉。”
樱红见自家姑娘态度坚决,知道劝不动了,只好垮着肩膀,苦着脸应了声 “是”,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点地。临走前,她还是不放心,又转回来叮嘱:“姑娘这次可千万不能再乱跑了,一定得等奴婢回来啊。”
沈瑾棠笑着点点头。
韩乔英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挥了挥手催促:“我们肯定哪儿都不去,你快走吧!有这磨磨蹭蹭说话的功夫,你都该把蚯蚓找回来了。”
樱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找蚯蚓去了。
她刚走,韩乔英就凑到沈瑾棠身边,压低声音吐槽:“你是不是对你家丫鬟太好了?我府上那些丫鬟,哪敢这么跟主子顶嘴,吩咐什么就乖乖做什么,可没见过她这样扭捏又多事的。”
沈瑾棠不想韩乔英误会樱红,便把她担心的原因简单告诉韩乔英。
韩乔英一听,眼睛顿时睁大了,脸上的不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脸认真地说:“没想到你还出过这样的事!这么说的话,樱红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才会这么紧张。要是只把你当普通主子,哪会管你做什么,你说要蚯蚓,她直接去拿就是了。”
沈瑾棠看着韩乔英一脸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愧疚的样子,忽然觉得她特别可爱。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韩姑娘对樱红的称呼,就从“丫鬟”变成了“樱红”,连语气里都多了几分真切的认同。
没等多久,樱红就拎着个小竹篮快步回来,几条蚯蚓在竹篮里缓缓蠕动。她走到沈瑾棠和韩乔英中间,把篮子轻轻放在地上,小声道:“姑娘,蚯蚓找来了。”
韩乔英先前还一个劲催着,可真见了篮子里的蚯蚓,脸上的急切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犹豫。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又赶紧往后缩了缩,眉头微微蹙起:“这、这东西看着还是有点吓人啊。”
沈瑾棠见状,笑着伸手就从篮子里捏起一条蚯蚓,另一只手顺势拿起鱼钩,。她重生前在花木房当丫鬟时,侍弄花草常要翻土,见惯了蚯蚓,早没了旁人的忌惮。她用指尖捏着软滑的蚯蚓。小心地穿在鱼钩上,仔细把鱼钩藏于蚯蚓体内,确保抛竿时不会轻易脱落。
韩乔英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呼:“四姑娘,你……你竟不怕这个!”
自己出身将门,自认不是怕这些虫豸,只是看了浑身不自在。而她认识的官家小姐,别说亲手抓蚯蚓,便是瞥见一眼,多半也要尖叫着晕过去。沈瑾棠这番举动,着实让她大感意外。
不光是韩乔英,樱红在一旁也是看得眼睛都直了,满脸的不可思议。这些蚯蚓是她找花圃的老妈子抓的,方才提着过来时,只嫌胳膊不够长,恨不得离得再远些。
沈瑾棠的心思全在穿饵上,压根没留意两人的惊诧,随口道:“不过是些土里的虫子,又不咬人,有什么好怕的?”
话音未落,沈瑾棠拿起挂好蚯蚓的鱼竿,手腕轻轻一扬,鱼线“嗖”地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池塘中央,浮漂竖直立在水面上,像颗小小的白玉珠,格外惹眼。
韩乔英愈发惊喜,连连称奇:“你还说不会钓鱼,这手法明明比我还熟练!”
沈瑾棠浅浅一笑,道:“我确实是第一次钓鱼,都是学着你刚才的样子做的。说到底,是你这个师傅教得好。”
韩乔英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再想到她之前巧引蝴蝶、亲手制作精美花钗,只觉她和自己认识的所有闺秀都不同,心底不自觉生出几分亲近。
她咬了咬牙,也抓起一条蚯蚓,豪爽道:“你说得对,小小蚯蚓,有什么好怕的!:“你说得对,小小蚯蚓,没什么好怕的!”说着,也自己动手给钓竿穿饵。
这一次,鱼饵入水没多久,浮漂便猛地往下一沉!
“有了!有了!”韩乔英兴奋地低呼,慌忙抬手提竿。可惜她终究没什么经验,力道和角度都差了些,只听水面哗啦一响,一尾银亮的鱼儿跃出水面,挣扎了几下,竟直直脱钩而去,瞬间沉入水中没了踪影。
“哎呀!让它跑了!”韩乔英跺了跺脚,满脸惋惜。
沈瑾棠也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给她鼓气道:“一回生二回熟,不打紧的。我瞧着你方才提竿快了些,下次慢一点试试,说不定就成了。”
“你说得对。”韩乔英半点不沮丧,反倒觉得这过程又刺激又有趣。忽然想起件趣事,她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大哥头一回钓鱼时,可是一条都没钓着。我今日定要钓上一条,拿去他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韩乔英说着,重新整理好鱼线,眼神紧紧盯着水面的浮漂,比刚才更专注了几分。沈瑾棠也觉出几分钓鱼的乐趣,握着自己的鱼竿,指尖轻轻搭在竿身,仔细感受着水面的动静。樱红站在两人身后,也忍不住踮着脚张望,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不多时,沈瑾棠握着鱼竿的指尖忽然传来一丝极轻的沉坠,紧接着,浮漂轻轻点了两下。她强压着心头的激动,没有立刻提竿,直到浮漂猛地一顿,稳稳沉进水下,连鱼线都绷出轻微的弧度,才猛地手腕一用力,向上扬竿!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一条巴掌大的银鲫鱼被钓出水面,鱼线带着鱼儿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那鱼儿在钩上拼命扭动着身子,水珠顺着鳞片滚落,格外鲜活。
“钓到了!姑娘钓到了!”樱红在一旁低呼,连忙拎起小网兜,快步上前稳稳接住那条还在扑腾的鲫鱼,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带来的水桶里。
韩乔英凑上前,满眼都是真切的羡慕,笑着打趣:“没想到倒是让你拔了头筹!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下该你当我的师傅了!”
沈瑾棠闻言浅浅一笑,语气平和无半分炫耀:“其实也简单,就等浮漂完全沉下去再提竿,这样鱼儿咬实了钩,就不容易脱逃。而且握竿不用太使劲,顺着鱼儿挣扎的力道稍作周旋,反而更稳当。” 她说着,自然地拿起韩乔英的鱼竿,指尖轻轻拨了拨钩上的蚯蚓,“韩姑娘的鱼饵穿得也挺好,再耐心等等,定能钓到一条比我这条还肥的。”
韩乔英看着她认真讲解的模样,眉眼间满是真诚的期盼,没有半分“我先钓到”的得意,反倒真心盼着自己也能得偿所愿。她忽然想起以往参加的那些宴会,闺门小姐们表面上你夸我赞、和和气气,背地里却都暗憋着一股劲,恨不得自己事事拔得头筹、最出风头。像沈瑾棠这样通透爽快,不藏私、不扭捏,还真心为旁人高兴的性子,她竟是头一回遇见。
心头的亲近之意愈发浓烈,韩乔英爽朗一笑,伸手拍了拍沈瑾棠的肩,道:“四姑娘,你可真是和我认识的那些闺秀太不一样了!有想法,有胆识,还半点不矫揉造作,真是合极了我的脾性!今日这春宴没白来,能遇上你这么个实在人,这朋友我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