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欲望》张氏矜觉

4、通行证

　　水顺着台面溢出，滴落至郑青木脚背。

　　他猛的惊醒，手忙脚乱关上了水阀。

　　手上沾染的鲜血早已经被洗净。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茫然地站在镜子前，望着那双陌生而空洞的眼。

　　他没怎么读过书，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现在的感觉。

　　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关太久的飞鸟，笼门骤然打开，却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逃。

　　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从旧世界逃出去。郑长远的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

　　对。他要逃走。

　　他就这样，近乎麻木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攥紧那张新的身份证明，离开了破出租房。

　　下楼的时候，日光塔还没亮起。开往封印门的首班巴士也还没到来。

　　郑青木颓然地靠坐在冰冷的站台。他对新世界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该要去往哪一个门。

　　他不认识人类文字，去了哪里要怎么办呢？他没有学历，会找到好工作吗？新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后知后觉的怯意席卷了他。

　　可命运永远不等人。巴士晚点也终究会到。噩梦做到头也终究会醒。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巴士在半小时后终于到站。郑青木投币上车，在空荡的车厢中下意识选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首班巴士上车的人不多。封印门分别位于旧世界四个不同的方向。换乘点在酒吧路口的那条街。离他出租房大概四十分钟路程。

　　叮。

　　又一站台到达，一位中年男人提着篮子上了车。他朝车内望了望，径直选择了郑青木旁边坐下。

　　刚坐下，他掀开篮子上的拼布。

　　“米糕要吗？新世界传过来的。只要五个西币。”

　　郑青木本想说不用。可当他侧过头，却注意到对方左臂袖子上有明显的水痕。

　　对方察觉到他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这是我女儿早上弄的。她想吃米糕。可是她太小了，她妈妈不让她吃。她哭的时候就不小心打翻了水杯……”

　　提到女儿，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满足而又幸福的笑容。郑青木嘴巴动了动，拒绝的话被他咽了下去。

　　“来一个吧。”

　　“谢谢你帅哥。”

　　男人喜滋滋接过钱，递了份米糕给他。郑青木接过，温热的米糕烘着他的手心。将他僵冷的肢体悄悄缓解了一些。

　　大概是路程太长，又或是郑青木看起来不算是个太刻薄的人。男人舒适地叹了口气，话也多了起来。

　　“帅哥你去哪儿？我每天都坐这趟车，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郑青木握着米糕的手紧了紧。

　　“封印门。”

　　“啊……”男人听到这话，意识到他是要去往新世界。一时间并没开口，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妻子是兽人，他曾听妻子说过。兽人是可以通过考核去往新世界生活的。

　　“你通过新世界考核了吗？难吗？我想我女儿以后也能去新世界生活。但是考核项目哪里都搜不到。”

　　他话有点多，听的郑青木下意识皱起了眉。好在他很会看眼色，见郑青木有点烦他，识趣地闭了嘴。但很快，想送女儿去新世界的渴望还是战胜了他的羞耻心。

　　“方便跟我透露一下吗帅哥？不用太多。就告诉我是哪方面就好。虽然我爱人是兽人，但是她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念书了。我们都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如果能让我女儿少受一点罪……”

　　郑青木还是没有吭声，彻底把头偏过去。男人明白他实在是不想跟自己聊天，尬笑两声，住了嘴。

　　巴士晃晃悠悠前行，郑青木一直侧头看着窗外。因此也没注意到身旁男人不着痕迹的打量。

　　他的沉默有些反常。男人有种直觉，对方在回避这件事。于是他暗暗观察着这个青年。

　　他的目光巡视一圈，最后停留在对方的衣袖处。

　　青年的衣角有些粗糙起球，一看都是被水洗过无数次，那靠近腋下的部位甚至都已经隐隐有些开线。

　　而男人同时注意到，旁边的青年作为一名男性，身形有些偏瘦了。那实在不是正常的男性体型，更像是常年生活在一种压抑的环境，有些营养不良。

　　可据他所知，能通过考核的兽人家境都非常优越。光是训练课程就价格不菲。基本不可能是对方这幅样子。

　　电光火石间，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产生。

　　这个念头在越靠近那个换乘点，对方越不安的动作中逐渐确定。

　　对方并没有通过兽人考核。

　　一瞬间，他有想过举报他。毕竟在旧世界。举报身份造假能够得到一大笔钱。至少够他一年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地摆摊。

　　可是……他又看了看那孩子洗到发白的衣袖。想起第一次遇见妻子，她也是穿着这样一身洗到发白的衣服，蹲在角落啃一块发硬的饼。脸上还有跟不知道谁打架留下的伤。见到他，色厉内荏地呲着牙。

　　他就……忽然不忍心了。

　　“如果要去封印门……就去贝利尔那里吧。那里顶多收点贿赂，总会让你过的。别去仇钰守的封印门。听说他非常严格，从他手里通过到新世界的，几乎没有。”

　　郑青木原本在发呆，听到男人开口，以为他又要继续问有关兽人考核的事。他怕再问下去他就会露馅儿。谁知对方竟然只是告诉他哪个封印门更加容易通过。

　　他愣了愣，为不能说出口的真相愧疚地低下头。

　　“谢谢。”

　　“不客气。”

　　男人爽朗地笑了两声。在两站后下了车。

　　郑青木想了想，最终决定换乘去贝利尔所在的封印门。

　　可惜。今天守封印门的并不是贝利尔。

　　“听说你昨晚处决了一个罪人？”

　　蒙塔捧着记录册，瞟了一眼她的“新同事”。兔子耳朵支楞起来，好奇地打听着情况。

　　仇钰今天是帮贝利尔顶班。后者要去开原生恶魔一年一度的总结会。自从新旧世界产生连接通道后，东方恶魔进行了大量的技术变革。首先就是一年一度的总结汇报。

　　一堆东西方的恶魔聚一堆，各种语言掺着说，翻译站在中间干瞪眼儿，谁都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对呀。”仇钰笑眯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恶魔们处决罪人这件事在上层圈不是什么新鲜事。蒙塔惊讶的是仇钰居然出现在了下三区。她可是知道对方昨天刚回佘文丽庄园的。

　　“你昨天不是在佘文丽庄园吗？怎么突然跑到下三区去了？”

　　仇钰扫了她一眼，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脑袋。

　　“大人的事，小兔子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哥！”蒙塔瞬间被他这句话惹急了。

　　“我已经成年了！”

　　是的。蒙塔就是当年那只小兔子。可惜佘文丽太过繁忙，连她生出的兔子是男是女都不记得。

　　仇钰跟他哥在蒙塔出生前，一直被善良的蒙坚照顾着。所以在蒙坚去世后，两兄弟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佘舒恒主动去找了当时已经离婚的父亲，而他留在庄园里照顾蒙塔。

　　最后两兄弟一商量，来了一出偷天换日。

　　佘文丽庄园生存环境恶劣。连仇钰都差点儿死在里头，更别说蒙塔这样单纯的孩子了。

　　于是蒙塔脱离了佘文丽庄园，一直跟着佘舒恒生活。并在成年的当天，考进了审判庭。被仇钰塞进了最轻松的贝利尔手下。

　　“好好好。成年的蒙塔女士。”

　　挨了一拳的仇钰好笑地揉着胳膊。

　　“确实成年了，现在打人真有劲儿。”

　　蒙塔作势还要再来一拳，被仇钰轻飘飘躲过。已经开始有兽人往这边来。正事要紧。

　　有兽人认出今天守门的不是贝利尔，变了脸色。

　　这位魅魔对通行者审核的严格程度是众所周知的。一时间，大部分兽人都踌躇着不敢上前。

　　仇钰抱着胳膊。对这一景象很了然，他无奈地笑了笑。主动走到安检口。朝那边扬扬下巴。

　　意思就是，他今天帮贝利尔替班。会遵循贝利尔的规矩。

　　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一开始没人敢动。直到守门钟敲响第二下，大家知道再等下去，今天也许就要浪费在这了。

　　有胆大的按捺不住，径直上前走到安检口。

　　仇钰说到做到，用特殊探测仪检测了下。确认对方没有携带危险用品，也没有罪人印记后，爽快地放了人去第二道核查岗。

　　有了人开道，后头的人陆续上前。手中提着各式各样的东西，交给蒙塔及守核查岗的工作人员。

　　郑青木远远坠在队伍末尾，跟着队伍缓缓张前。

　　他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今天守门人换值，换成了脾气阴晴不定的仇钰。

　　尽管对方遵循这个门的潜规则。郑青木心里仍旧打鼓。他不能确定这个假的身份证明是否能瞒过核查官的眼睛。更不知道仇钰手里的那个安检仪，能否识别出他是条蛇。

　　一旦识别出，他就完了。

　　他此刻无比希望队伍走的慢点，再慢点儿。这样他就可以迟一点面对属于他的审判。

　　可惜，没人听到他的心声。

　　半个小时后，他面前已经只剩下了三个人。

　　仇钰则双手叉腰，好笑地看着他面前的这位兽人的身份证明。

　　“这位先生，能为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大尾巴狐目吗？是从哪一方传过来的？什么科什么属？还有，先生您的耳朵看起来，更像犬科呢。”

　　兽人张张嘴，正欲辩解。仇钰已经眼疾手快地把那张证明单盖上代表不通过的紫色印章。礼貌地将单子交还回对方手中。

　　兽人不敢跟仇钰起冲突，他知道对方这样已经是算放水了。假如他此刻是在对方管理的封印门，等待他的就是一枚穿透脑袋的子弹。

　　见到这幕，郑青木更是心如擂鼓。他无比期望仇钰不记得他是谁。假如认出他是下三区的人，那一切谎言都将被拆穿。

　　他甚至无法解释，既然他有通过兽人考核的能力，有为什么会在下三区生活。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眷顾，轮到他前面的一个人时，仇钰忽然转转手腕，朝身后核查岗打了个手势，将手中的安检仪递给了匆匆跑过来换岗的工作人员。

　　他自己则转身，慢悠悠晃去了核查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