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道》浮云今

7、一撞生门二挂鬼皮

　　已经晚了，只听地动山摇的“轰隆”一声，左右急速闭合的电梯门如同兽齿当头狠狠一咬！
　　刹那间，墙倒地陷，洞垮门塌，一股巨大的烟尘如同毒蘑从地底“轰”地升起。
　　等到铺天盖地的烟尘散开，再看去，原本的电梯轿厢早就不知哪里去了。
　　秦爻和周逍一人一根手指勾着摇摇欲坠的秦时阳的衣领。
　　刚才只要再往前半分，这衣领上就没脑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秦时阳脚蹬在半空，魂都吓没了影，“上回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周逍和秦爻一起把他勾回来扔在地上，一松手，秦爻就道：“你，滚回车上等着，这里不需要作死的人。”
　　秦时阳半软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我不作了不作了，我保证！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发誓，上次我真进了这电梯，没塌！”
　　秦爻不为所动：“那是你小子运气好，滚回去。”
　　秦时阳就地一坐，哭道：“我不！”

　　情况焦灼，周逍掩面。自从接了这个单，不是这两个人吵、就是那两个人吵，难不成都要他出来劝架？但杵在这里又无疑对谁都不好。
　　他叹了口气，伸手，拉癞皮狗一样把秦时阳从地上拉起来，对着秦爻劝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来都来了，就让他跟着学一学也好，免得以后遇到此类情况，还是不懂得应对。秦公子，你说是不是？”
　　半晌无声，秦爻转开半步，算是默许。
　　秦时阳喜极而泣，恨不得给周逍磕一个：“呜呜呜周大夫，没有你我就完了。”
　　周逍呵呵道：“不至于不至于……”

　　他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砖，走到那塌陷的黑洞边缘，举着电筒往里看了看。秦爻踏步过来，也举起电筒给他加了几分光。周逍道：“多谢。”
　　有了这几分光，洞中景象一览无余。没有碎石，没有砖屑，甚至看不见电梯井，只见浓雾沉沉。喊一声，回音缥缈，把手中的碎砖扔下去，几不可闻。
　　看来是深不见底了。
　　可问题是，他们本就已在一楼，底下还能有多深？

　　周逍又捡起一块碎砖，走到另一部尚还完好的电梯前，抬手一抛。秦时阳“嗷”的一声吓得往后躲，秦爻单手插兜没动，眼神紧随周逍的手。
　　碎砖“扑通”抛进电梯轿厢，骨碌碌滚了两圈然后——
　　无事发生。
　　隔了片刻，电梯四壁“嗡”地亮起白光，竟是启动了。
　　“哈！”周逍环顾四周不见异样，这才把秦时阳拉过来，拽着他一起跨进电梯，循循善诱道，“这叫‘撞生门’，是进‘山’的第一步。你看，刚才这两部电梯就是陷阱，二选一，一部生门、一部死门。无论选到生门还是死门都可以进到‘山’中，无非就是站着进和躺着进的差别。小朋友，你上回应该是运气很好，随便就选中了代表着生门的电梯。”

　　撞生门不是最难的，但却是最考验修道者功底的，因为不仅要找对入口，还要看出生死两门所在，并以合适的方法试出生门，且随时预防试错带来的风险。一旦有误，便是性命堪忧，即便不死，也会引来饿鬼，提前展开不必要的大战，不可不畏。故此，折在这一步的大有人在。
　　而除此之外，进‘山’时间的不同也会影响修道者对生门的判断。
　　越是靠近午夜，阴气越重，饿鬼急需觅食，入口敞开，破绽也跟着变得明显；而越接近晌午，阳气旺盛，饿鬼闭‘山’不出，入口藏起，强行破入，反而越容易中招。
　　因此，对于普通人来讲，半夜十二点是最为危险的，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跑到饿鬼的地盘里去，成为人家的盘中餐。但对于修此道者来说，要的恰恰就是这种“危险”。

　　现在才九点，尚不到进‘山’的最佳时刻，两部电梯瞧不出分毫差别，也属正常。
　　秦时阳如梦初醒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廖哥以前给我讲过的！”
　　廖博悻悻：“呵呵，出去别说是我教的。”
　　秦时阳：“有什么关系嘛……爱你哦。”
　　周逍：“也别说我教过你，谢谢。”
　　秦时阳：“啊？”

　　电梯确实是一副电梯的模样，三面灰扑扑的半身镜，头顶白光打着横条地闪，镜面上还贴着几张告示和一些小广告。
　　四人进去站定，周逍关了手机电筒，问秦时阳：“撞对生门，就算是进‘山’了。那你想想，博哥有没有教过你，进‘山’之后的第二步是什么？”
　　廖博闻言，抬眸觑着秦时阳，竖着耳朵听他说什么。
　　秦时阳想了半晌：“呃，那个，饰鬼形？”“屁！”廖博暴起给他一掌，“我特么教你的那叫‘挂鬼皮’！”
　　秦时阳：“不都是一个意思嘛！”

　　“还真不是。”周逍耐心道，“饰鬼形的重点在于‘饰形’，也就是‘假借其形’；而挂鬼皮的重点在于‘挂皮’，也就是‘以假乱真’。虽然乍一听差别不大，实际操作起来却大相径庭。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

　　在‘山’中以活人的模样、带着阳气大肆行走是行不通的，就好似一只烧鸡在一个快饿死的人面前大喊“快来吃我呀”，故而需要借一副鬼皮囊。
　　‘假借其形’顾名思义，就是以外在装扮，譬如化妆、面具、衣着乃至道具，假装成饿鬼的模样。虽然看上去像鬼，但实际仍保留着人的底子，是一种简单粗糙又拙劣的手法。不仅修道者可以做到，普通人也可以做到。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那些个影视剧里面目惨白、披头散发、手执纸灯的‘鬼’，统统都可以称为饰鬼形。说得通俗一些，就叫做装神弄鬼。这种法子骗骗活人可以，要想骗鬼，那就是自寻死路。

　　‘以假乱真’，讲求的则是个‘真’字，虽然依旧保留着人的底子，但必须以‘鬼皮’加身，让活人的气息完完全全被鬼气包裹，不露一丝一毫的罡风。仅这一条，就非普通人所能及。
　　所需的‘鬼皮’从何而来，又是一个难点。修道之人万万，不同的派系自然有不同的办法获取‘鬼皮’。但不论是以符箓加身，还是以纸人附体，亦或是用更邪的招魂赶阴之法取来真正的鬼皮，都需得小心一条——既是‘挂皮’，就有被识破的风险。
　　所以，‘鬼皮’能不能以假乱真，还取决于修道者的修为。一般而言，修为越高、技法越精湛，做出来的‘鬼皮’就越发难以识破。那么，行走在‘山’中，也就越安全。反之，如果鬼皮挂得粗制滥造，一识就破，在‘山’中便会如履薄冰、寸步难行。

　　周逍讲完问：“懂了吗？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
　　秦时阳认真举手道：“懂了！没有疑问！”
　　廖博嗤了一声道：“我上回教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如何？连个屁都没记住。”
　　秦时阳：“可能因为你教的就是屁吧。”
　　廖博：“哈哈，那不是，同样的东西在我脑子里叫做知识。”

　　“…………”周逍揉了揉太阳穴。
　　身边忽然有人靠近过来，周逍睁眼，见是秦爻。
　　秦爻道：“我有问题。”
　　周逍道：“请讲。”
　　秦爻道：“周大夫修的不是安魂之术么？为何会对鬼神之道如此通晓？”
　　“呃……”周逍微笑道，“大概是因为巫医不分家吧，算不上通晓，略微知道一点儿而已。”
　　秦爻道：“哦……那也是教你安魂之术的师父教的吗？”
　　周逍故技重施：“这我不太记得了。”
　　秦爻道：“周大夫鬼神之道记得如此清楚，却连师门也不记得了吗？唉，太可惜了。那关于教育小朋友的经验，周大夫不会也忘了吧？”
　　周逍不揉太阳穴了，改为捏了捏眉心，笑道：“秦公子，你的问题有点多啊……课外问题咱们就留着放学以后再问吧。现在的课堂问题是，咱们要怎么‘挂鬼皮’？挂哪种‘鬼皮’？”

　　既然目的是以假乱真，首先就得知道真的长什么样。
　　‘山’间万事万物照着饿鬼的所思所想凝结而成，与其生前经历、枉死之景息息相关，并非一成不变。一般来说，撞进生门之后就会有东西出现了，修道者便可以效仿为之，照葫芦画瓢。只不过，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见到任何异常。
　　周逍唤来秦时阳问道：“你上次进了电梯之后，去了几楼？”
　　秦时阳挠头：“我忘了……”

　　这也是能忘的？
　　周逍奇怪道：“你不是上过电梯吗？”秦时阳道：“但我上次没按楼层，我——”
　　周逍道：“你什么？”秦时阳道：“我上次不是自己乘的电梯。我一上电梯就……”
　　正说着，电梯门外突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白晃晃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竟照出五六个小跑而来的人影！
　　秦时阳往周逍身后一躲：“啊啊啊，我上次就是这样，一上电梯就来了，吓得我最后去了几层都不知道啊！”

　　他说的不是“来人了”而是“来了”，说明廖博原先教的东西还没全忘光。A15栋断水断电早就废弃，被铁网围挡破败不堪，他们进来时就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片刻之间，怎么可能跑进来这么多大活人？
　　那不是大活人还能是什么？自然是鬼了！而且是饿鬼在‘山’中造出来的小鬼！
　　周逍抬眸疾扫而过，见那五六个鬼有衣有裤、有胳膊有腿且跑动起来自然不生硬，心中大概有了主意。转瞬做出一张狗皮膏药，唤秦时阳道：“借我点儿灵力！”
　　“来了！”秦时阳熟练伸手，周逍一膏药拍上去。
　　秦爻道：“借灵力？”
　　廖博道：“周大夫是白身。”

　　灵力入体，如涓涓细流穿筋过脉，从手掌心汇聚到五脏六腑。周逍曲指感受了一下觉得大差不差，从秦时阳那儿接过四张黄表纸，“啪！啪！啪！啪！”四连声，分别拍在了每个人的胸口，道：“得罪了。”
　　他低头念咒，片刻之后，只听一声“呼”的一声轻响，黄纸无风自卷，一道浅淡的荧光顺脚底而起，眨眼之间，四个人全都挂上了一层淡金色的鬼皮。

　　“哎哟哎哟，可算赶上了，是上行的吧帅哥？”
　　跑在前面的“大姐”手里拎着超市塑料袋，袋子里青菜冒尖，笑呵呵地用胳膊挡住电梯门，喘息问道。
　　方才远看不觉，此时近看，四人才发觉这“大姐”的脸上竟然有嘴无眼，本该长着眼睛的地方一片空白！
　　她边问边伸手按了个楼层，探身朝外喊：“快快快，快进。”
　　一喊，很快便又钻进来两个拎着电脑的“上班族”和一对“年轻小夫妻”，和那大姐鬼一样，有口无眼，说起话来也看不出究竟是对着谁，唯独四张嘴唇兀自在动，见拦着电梯门在等，口中都道：“谢谢谢谢。”

　　这幅景象实在骇人至极，任谁看了恐怕都要魂飞魄散。秦时阳吓得想叫不敢叫，硬生生憋着往周逍和他哥中间挤了挤，哪知侧目一看镜子，登时脑子“嗡”的一下，嘴上差点儿没忍住。
　　电梯内此刻明明站着九个身子，那三面半身镜中却一片空白，连一个影子都没倒影出来！
　　要不是被他哥盯着，秦时阳恐怕已经飞奔出电梯了。

　　不过，虽然诡异了些，但鬼本无影，周逍他们四人也没被倒影出来，恰恰说明他刚才点的符箓有用，四副“鬼皮”算是挂稳了。
　　因为这些鬼的形态本身与常人无异，所以周逍用的是最为简单的符箓障眼之法。也就是说，不改变本身的衣着相貌，只以符箓披挂，像给全身镀了层淡金色的膜一般，挡住阳气。

　　电梯门被拦住的时间太长，开始发出“哔哔”的警报。挡门的大姐鬼赶紧把身子往里一让，电梯缓缓关门。
　　“请等一等！”
　　就在要关上的时候，一只小手突然伸进门缝。
　　四人五鬼一惊，连忙拦门的拦门、按开门按钮的按开门按钮，连秦时阳都下意识伸手挡在了门中间。
　　片刻之后，门开了，进来一个梳着低马尾、穿着校服、别着校徽的小姑娘鬼，身后背个粉色书包，一进门怯生生道：“谢谢，麻烦大家了。”
　　和其余五鬼不一样，这个小姑娘鬼有眼有嘴有鼻子，面目清晰，几乎同活人无异。
　　大姐鬼用没有眼睛的脸庞看过去，笑呵呵道：“不麻烦，上几楼啊？阿姨帮你按。”
　　小姑娘鬼见她这幅模样也不惊诧，好像本就应该如此一般，道：“没事儿谢谢阿姨，我按得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楼层按钮那儿挪了挪。她人小手短，周逍就站在离按钮最近处，见状又往后让了半步，然后便见这小姑娘鬼伸长了右手，“嘀——”的一声，按下了楼层——
　　二十七。

　　周逍四人心中皆是“咯噔”一下，目光缓缓下移。
　　但见面前这个小姑娘鬼，有身无影，一手按下电梯按钮，一手里抱着个作业本，本子倒拿，露出三行倒字：
　　“学校：余州市经开实验小学；”
　　“年级：四；”
　　“姓名：罗念楠。”

　　正是电梯事故中死去的小姑娘，亦是以欲怨筑起这座‘山’的饿鬼，罗念楠！
　　四人对视一眼。
　　道上进‘山’的人有七八个，活着出去的除了秦时阳，就只有三个，其他全是凶多吉少。
　　所谓欲重生卑，怨重生恶。欲念越深，则‘山’越诡谲；怨念越深，则‘山’越凶险。光这一点，就足见得这小姑娘并不似表面看起来这般单纯，其怨念恐怕比想象中更胜。
　　而想要弄清楚其中缘由，别无他法，就得从饿鬼本鬼身上下手。

　　“哎，帅哥，你们还没按楼层是不是，你们去几楼哇？”热心的大姐鬼恰在此时发现了华点，将空洞的脸转朝四人问道。
　　秦时阳被吓得脑子宕机：“二十七……”
　　罗念楠微微抬头看来。
　　“二十五。我们去二十五楼，差点儿忘了按，多谢。”周逍微微一笑，伸手按亮了二十五楼的按钮。
　　罗念楠又轻轻把头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