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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虞仪雨夜周逍梦蝶 ...
空宁那时候声未定,有时说话像个少年,有时说话像个男子,生气的时候就属于后者。他沉沉地压着嗓音,那声“进来”,听着颇有点不容拒绝的劲儿。
周逍假意犹豫了片刻,然后就压着笑把门推开了。
门一开,月色透过纸窗照下来,只见空宁抱着双臂穿着靴,和衣侧躺在榻上。脸色不太好看。
周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面人儿递给他:“看,我替你打下的江山,要不要?”
空宁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抱着手躺在榻上转了个身,不看周逍:“谁要你的……你跟他笑那么开心,你怎么不给他。”
周逍眨眨眼睛:“给谁?”
空宁硬邦邦道:“他啊!”
周逍忍笑:“谁啊?”
空宁:“……就是那个,他啊!”
周逍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挨着空宁的膝弯坐下,一巴掌轻拍在他大腿根上,道:“我跟你天下第一好,干嘛要给他。”
巴掌拍上去的时候,空宁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周逍便见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
周逍方才喝得不少,到此刻还是脸颊微微带粉,笑起来像一支颤巍巍、带着酒香的垂头风铃花。
他拿哄小孩的眼神看着空宁,又把那两只面人儿举了过去道:“咱俩一人一个好不好?我知道,今天委屈你了。是我太贪杯,没注意时辰,以后你不喜欢的场合,我不聊那么久了,好不好?”
空宁却突然坐了起来,道:“你别笑了。”
周逍愣了一下:“嗯?”
空宁定定的看着他的眸子,喉结上下滑了一滑:“我说你别笑了。”
周逍没明白他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但还是努力压住了笑容。
空宁看了他一会儿,温声道:“去把衣服换了。”
周逍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为何?”
“一股酒味,小心着凉。”
“哦……”周逍抬起衣袖凑到鼻尖底下嗅了嗅,洒上去的酒仍然湿的,“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
他站起身来,从房间的衣架上取下包裹时,瞥见空宁很刻意地别开了目光。
俩人外出‘移山’时带的东西总是很少,一个包裹装些干粮、一个包裹装几件衣物,这就够了。装着衣物的包裹正巧在空宁房中。
周逍拿了包裹,当即便解开了腰带。外裳一脱,露出贴肤的中衣,中衣脱去,露出雪白的肌肤和劲瘦的上身。
那些年,周逍和空宁之间从未介意过这个,也从未相互避讳过。
空宁是周逍亲手带大的,小时候更衣梳洗样样都是他来。长大之后,也曾在练习体术时互相触摸过对方的肌理,亦或是在游山玩水时同泡过一池汤泉。
除了没有赤诚相见过,这种程度的袒露,还是不在少数的。
周逍那时从没深究过有何不妥。
只是后来的几百年中,在偶尔的、闪过的、无论如何都无法回避的痛苦思念中,他才琢磨到了那么一点儿蛛丝马迹。才猛地回忆起来,那天夜里,空宁的悸动不安和刻意回避到底意味着什么。
换件衣裳不过片刻的事情。
周逍一边换,一边琢磨着等下要怎么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给空宁捋一捋。毕竟刚才那些话只是为哄他开门,作为师父,是非黑白、孰对孰错,还是不能乱的。要给徒弟把道理讲清楚,免得下次再犯。
周逍想了一番,打定主意,哪知重新收好包裹一回身,空宁已经又抱着手躺下了。这次是脱了外裳,还盖了被。
“困了?”周逍话里带笑,“还是知道我要说什么?想躲?”
空宁没理他。
周逍借着月色走过去,看了看他。见他马尾没拆,干脆在榻边坐下来,像小时候那样,轻手轻脚地帮他把发带解了。
发带一落,空宁如瀑的墨发铺散在榻上。
周逍把那些发丝捞在手中捋了捋,道:“徒儿啊……”
空宁气闷闷的声音响起:“谁是你徒儿……”
周逍就哈哈笑,笑完了又道:“空宁啊……”
意外地,空宁今天好像不否认自己叫空宁。于是周逍便继续道:“你也知道那贵公子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喝醉了,对不对?你又何必那么生气?”
空宁沉默不语,许久抛来一句:“我没有。”
“没有什么?”周逍笑道,“没有砸了画舫的桌子?还是没有浪费了桌上的好酒好菜?没有推搡人家?还是没有出口伤人?”
空宁蹙眉道:“他不尊重你!”
“是吗?”周逍捋着他的发,“那你捶桌子骂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没有尊重他?”
空宁再度沉默,许久之后,直接把脸转朝了空气。
周逍连哄带劝:“明天去给人道个歉,好不好,行不行?”
空宁对着空气道:“不行。”
周逍道:“你行。”
“不行。”
“你行。”
“不行,”空宁不大舒服地转了一下身子,“除非……”
“除非什么?”周逍温声问。
“没什么。”有人的头又扭回去了。
对话结束。周逍笑着总结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啊,明天走之前去给人家说声抱歉,顺便把砸酒桌的钱赔了,从你的私房钱里出。”
空宁没出声,周逍就按惯例当他默认了。再度顺了顺他的头发,起身要走。
哪知站了一下没站起来,反而又跌坐回了榻上。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空宁半坐起来,握住了他的衣摆。
那双熟悉的,乌黑又朗若夜星的眸子看了过来,带着股周逍当时看不出的年轻莽撞:“除非你今晚陪我。”
之后的许多年,周逍一直将那股灼人的气息潦草地理解成了一头半大倔驴在为胡萝卜尥蹶子,或说一个被宠坏的小徒弟在受了委屈之后非要师父给个甜枣。
所以他想都没想,道:“嘿……不反悔?真赔钱?”
空宁眼睫颤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可是你说的啊!”周逍十分高兴地笑了起来,搂了空宁一下。然后起身开门,唤店小二送来热水。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后来两人是怎么梳洗的、怎么躺下的,又和空宁啰啰嗦嗦说了些什么,周逍一概记不大清了。
只在某一次的回忆中猛然想起来,那好像是和空宁七岁分床之后,两人头一次再躺到一张榻上,抵足而眠。而那夜里空宁的睡姿,很僵,僵到微微发颤。
第二天早上,周逍是被一阵烟熏火燎的焦臭呛醒的。
来往的店小二擦着汗对他俩翻白眼。
客店掌柜皱着眉头拨了半天算盘珠子,最后写了张单,毛笔一丢,“哼”的一声递过来。周逍接过一看——
好么。
“住店房号:上房第二、三间
事由:因寓客失火,致本店什物焚毁,今开单列明,俟赔。
床榻一张,合一千二百文
被褥一套,合四百文
木衣架一个,合一百五十文
木盆一只,合一百二十文
木凳一双,合一百六十文
铜烛台一个,合三百文
共计二仟三百三十文
以上价目,依本店旧例,按物估值。若有异议,可请里甲、铺司评定。”
“两间上房,一晚一百二十文,三晚两千六百九十文……”在围观众人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中,周逍掰着指头踏出客店,“空宁啊,你帮我算算对不对?我怎么算怎么对不上呢……”
“我不叫空宁!”空宁已经恼羞成怒地暴走出去一大截。
周逍就在后面笑:“哎你走得这么气势汹汹干嘛?怕他们不知道火是你放的吗?”
“…………”空宁步子猛地一滞,然后走得更快了。
周逍追上去:“钱都赔了,你还没跟我说你干嘛要烧烛台?”
空宁完全不想看他:“……我没烧烛台!”
“哦,”周逍道,“那你干嘛要烧木凳?”
空宁怒气冲冲:“…………我没烧木凳!”
“那你干嘛要烧木盆?”
空宁:“………………我也没烧木盆!!”
“那你干嘛要……”
空宁已经从脑门红到了脖颈:“我也没烧衣架!我也没烧床榻!!我烧的是——”
他脸色从涨红憋成了青绿又憋成了黑,周逍毫不怀疑,如果他是一只茶壶的话现在里头的水已经开了。
但是周逍还可以让他再开一点:“被褥?”
鸦雀无声之中,周逍听见了茶壶裂开的声音。
空宁狠狠地、气咻咻地、几乎是羞愤欲死地看了他几秒然后——
屈指点了张符,“嗖”的一声,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哈哈哈哈空宁啊,”周逍笑得花枝乱颤,用双手比了个喇叭,对着空气喊道,“贵公子的钱我先替你去还,别忘了从你私房钱里扣啊——”
空宁到底为什么把被褥给点了,后来回到半溪园,周逍曾无数次的问过他。直问不说,就旁敲侧击。但只要一提这事儿,空宁无一次不是从脸颊绯红到耳根,且无论怎么连哄带骗,就是咬死不松口。
到最后周逍也没辙了,就只能把这事儿当个笑话,偶尔拿出来逗他玩儿。
周逍还记得,最后一次跟空宁提起这个玩笑,也是在一家客店中。算起来,那是空宁长大之后,他们唯二两次同床共枕中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距离秦淮画舫那次又过了近三年。
空宁已经长到了十八。
比周逍高出半个头。
虞仪山地处关中西,翻过山再往北,就到宁北。
山脚有个县城,就叫虞仪县。
周逍带着空宁从虞仪山的‘山’中死里逃生的那天傍晚,县里正下着暴雨。
冷风赶着雨水不要命地往人身上浇。两人浑身浸透脱力,在泥泞中几乎拔不动腿。周逍负了伤,在冰雨里止不住地打摆子,就在意识模糊要往前栽倒的时候,空宁一把拉住他的手甩过肩膀,将他抱了起来。
等周逍再有意识的时候,已是躺在一家客店的床榻上。
床柱很旧,帐幔很薄,周逍睁眼时,扑鼻而来的是雨水的潮腥、血气和浓重的药味。
“客官看看煎成这样可否?”
“可以,有劳了。”
“哎哟……多谢客官……”
铜钱相撞的细小声音落在周逍耳朵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透过帐幔,看见一个影子无声地走来。
唰。
帐幔撩起,是空宁。
空宁端着一钵药糊,很轻地坐在了榻边:“醒了?”
周逍点头,撑手要坐起来,空宁单手搂住他的后腰托了他一把。
“多谢。”周逍的目光顺势落在空宁的手臂上。那是一条结实、修长而匀称的漂亮小臂,挽着袖子,筋脉沿着指根骨一路往上,没入在肌肉最强健的地方。
周逍的目光又换到端着药钵的那条手臂上。
同样的挽着袖子,同样结实匀称而修长,同样漂亮的筋脉纹理,只是手臂内侧、靠近肘部的地方,有一片两寸长的骇人肉疤。
周逍的目光缓缓上移,最后落在空宁脸上。
“?”
两道目光一相撞,空宁的先移开。他正在把另一床被褥团起塞在床头,好让周逍靠着。
“你没受伤吧?”周逍问。
空宁理着被褥没看他,摇摇头:“没。”
“那就好。”周逍也移开目光,缓缓往后靠下去。被褥很软,刚好撑得住他。
空宁端起药钵问:“先吃药?”
周逍挑了挑眉:“好。”他伸手接过药钵,“我自己来。”
空宁也没说什么,松开了手。
药苦得离谱。
周逍本想树一下师父的榜样喝得痛快一点的。但只喝了两口,就实在忍不住停了下来,犹疑着放下勺子,眼神开始想往别处飘。
空宁没忍住莞尔:“想要糖?”
周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有吗?”
空宁起身从桌上拿过一小包饴糖,剥开一块送入他口中,道:“煎药的时候就让去买了。”
饴糖入口,甜丝丝的味道霎时化解了舌根的苦涩,咽喉里的血腥气也跟着一吞而尽。
他就着糖,小口小口地喝完药糊,把钵递回给空宁时才想起来:“这是你小时候喝的那剂药?”
“嗯,”空宁起身把钵送回桌上,“我让店小二去抓来煎的,幸好这家客店就开在药铺旁。”
“你怎么会记得药方?”
空宁背对着他道:“谁给你抄的书简不记得了?”
“哈……也是。”周逍笑了笑。他脸白得惊人,连一丝血色也无,笑起来时嘴唇干裂,挣开一个血口子,疼得舔了一下,连忙又合上了嘴。
空宁就是在这时转过身来的。
他垂着眸走过来,不由分说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周逍的下巴。就在周逍不明所以要躲的时候,他大拇指一抹,抹下一道血迹。
“哦……”周逍这才后知后觉,唇上裂开的口子不止一个,血早就顺着淌下去了。
空宁抹完血松开他的下巴,捻了捻手指。这次他没坐榻边,而是捞过来一张凳子,坐在榻旁。
气氛很怪,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收得很紧。
两人都没说话,窗外的雨声就显得特别扎耳,仿佛随时都会雨倒山倾,把这家扁舟似的客店压倒。
周逍知道空宁一定不想提‘山’里发生的事。没人想提,没人想讲,甚至没人想去回忆。
周逍也没问他为什么煎的药是他小时候治梦魇的药。因为很显然,他也在‘山’里看见了那些东西,所以他断定周逍的伤是魂魄不稳所致。
而周逍更关切的是,空宁看到了什么?他的魂魄呢,稳不稳?
但他没问,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
雨水随着风远忽近,噼噼啪啪地砸在客店的屋顶上。房间里点着一盆取暖用的柴禾,听得见门外住客和小二跑动的声音。
两人坐了一会儿,空宁突然没由来地开口道:“今天雨大。”
周逍反应了一下,道:“是吗?我还真没注意。”
冷了一秒,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笑了片刻,就见空宁又伸过手,拇指在周逍唇上抹了抹。抹完道:“雨大,所以住客多。”他顿了一下,“我只订到一间房。”
周逍看到空宁伸过来的手是细细颤抖着的,抹去他唇上血迹的时候也是细细颤抖着的。但他只觉得那是后怕。
毕竟命都差点没了,谁不后怕?
他自己也怕。
只是他是师父,他不能说。
“一间房足够了,”周逍一本正经道,“两间房太贵,住三天就要两千多两,哪是经常住得起的。”
话音刚落,就见空宁眸子里的光“嗖”地暗了下去,周逍忍着浑身的痛哈哈笑起来。空宁叹了一口气,懒得理他,翻着白眼起身去倒了一盏水,拿过来的时候,周逍正好由笑转咳,“咳咳”地咳嗽起来。
周逍喝着水,还不死心想逗他,大概也是想缓和一下当时的气氛,便问:“你当时究竟为何把被褥烧了来着?”
空宁一如既往地没出声,周逍看着他耳根子又红了,习以为常,只当他反正不会答。
哪知过了两秒,空宁突然起身拿走他喝光的茶盏,朝桌案走去,背对着他问:“你真的想知道么?”
突如其来的回应反倒让周逍愣了一下。
空宁的嗓音有些哑,沉沉落在紧绷的空气里,像是把一根根无形的弦压得一上一下,颠荡起来。
周逍不知怎的有些退缩了,道:“我逗你玩的,你不愿说就不必勉强。”
空宁却道:“你要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那一刻,周逍很确信空宁是真的做好了和盘托出的准备,因为他迟迟没有转过身来面对自己,而他的肩膀却起伏得很厉害。
周逍突然不知道这个被他守了三年的秘密到底是该听还是不该听了。
好在他没说话,空宁也就没再坚持。
那天的气氛仿佛一叶在海面上颠簸的舟,一度危险而晃荡。
进‘山’、遇险、濒死、受伤、‘移山’失败、死里逃生……师徒两人很有默契地只字不提,就这么捱着。
过了不知多久,周逍迷迷糊糊感觉有冰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额头,他以为那是空宁的手,挣扎着想要睁眼去看,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别睁眼。”空宁的声音很轻,就在他耳垂边上,“你发烧了,睡吧。”
周逍感到自己的后背空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被放平在了榻上。他昏沉中想,发烧就对了,就像空宁小时候一样,要烧到明天早晨。他觉得自己张了张口,问:“那你呢,你怎么样?你睡吗?”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真的问出来,还是只是在脑子里想了一想。
但他好像听见空宁答道:“我没事,我等你睡着。”
……
“跑!!逍儿!先跑!!跑啊!!!”
天很黑,没有天。山崩地裂,沙土坠漏,竹林成片成片地倒入地缝之中,像巨鲸吞鱼。
周逍以极快的速度穿越在裂缝之间,风从背后呼啸而来。
不,不是风。
梦沧山上从来没有这种风。
半溪园里更没有过这种风。
他无暇回头去看,只能眯起眼往前,然而除了浓稠的尘土,他什么也看不见。
跑。
跑去哪里?
他刹住足尖,站在悬崖的尖上。
跑去哪里?!
“师父————!”
周逍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陌生的哭腔,“你在哪儿————??”
“师————父——————你在————哪儿————??”
风把他的回音送回给他。
变成了尖锐而破裂的嗓音。
仿佛把他围在了一个圈里。
拷在悬崖尖上。
孤身一人。
孤立无援。
他的手被绑着,脚尖垂着,他突然动不了了,被高高地挂了起来。
底下是万丈裂隙,顶上是他。
“师弟,师弟!”有人叫他。
“大师兄?!你在哪儿?!”
周逍挣扎着。
“我在这儿啊——”那个声音回应他。
“哪儿?!”
“这儿,你往下看。”
周逍扭动着身躯向裂隙中看去,只见深渊之下,百煞狰狞,万鬼齐哭,涌动着、蠕动着的碎尸像漂浮在火海之中的船。
一艘、两艘、三艘、四艘……
无穷无尽,浩浩荡荡。
“我在这里啊——师弟,你看见我了吗?”
火海上流动的那艘船,忽然变成了大师兄的头颅。
摇动的桅杆,是他眨动的眼。
“大师兄!!”周逍嘶声裂肺,他挣动着、狂甩着,就是挣不脱那捆住他手腕的桎梏。
那船还在火海中前行,他要留住它,他只能嚎叫着。
“大师兄!我来救你——!!”
“师弟——”大师兄冲他眨了眨眼。
“你来晚啦——”他说。
“你看,大家都在等你。”
周逍再度往下看去,裂隙之下、火海之上,航船不知何时组成了一列,那条戴着手串的断臂是二师兄、那只握着金刚杵的手是三师兄、那条有伤疤的断腿是六师弟……
“来啊——来救我们,师弟!”他们看着他,对他招手。
周逍涕泪横流。
他拼命挣扎,甩得像一条濒死的蟒。
“我挣不脱啊!!”他哭喊着。
“我挣不脱这道锁!!”
“是师父把你锁在那里的吗?”他们在下面问。
“我不知道!!”周逍把手腕挣出了血,露出了骨。
“把手锯掉就好了,师弟!把手锯掉——”
不知是谁在说。
“对!把手锯掉!”
不知是谁在附和。
“是吗?”
周逍第一次仰头,看向吊着他的枷锁。
“是的!没错!”他们很兴奋。
他们开始摩拳擦掌。
“好!!”
周逍胸中生出一片怒火,
“我锯掉我的手!我来救你们——”
“锯手!”
“锯手!”
“锯手!”
“不要!!”
一声极不和谐的童音突然打断了这一切,周逍猛然抬头,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拉住他的衣角。
“你是谁?”周逍问。
“我是来救你的人。”他道。
周逍看不清他的面貌,只知道他很小,小到和一只狗儿差不多大。可是他却仿佛有拔山盖世之力,只攥着衣角,就将自己提上了深渊。
“你究竟是谁?”周逍站在悬崖尖上,伸手去摸,却被那人一下子扣住了后枕,拉进一片漆黑之中。
天旋地转,竹林自裂隙中倒着生长出来,阳光自地底下滑上天穹。
一切都变成了温暖的、温热的。
只是他知道那灼热在哪儿,但他却看不到。
周逍伸手去够,够到了一张硬朗的面庞。
他不解,只好继续用手描摹着。
眉弓、鼻梁、鼻峰、嘴。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吻。
像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吻。
小鸡啄米也会抖吗?
周逍这般想着,突然笑了起来。
然后他便得到了第二个吻。
像长鲸入海般的第二个吻。
周逍突然慌了。
他看不到,眼前好像被温柔地蒙住了,什么也看不到。
他慌乱地挣扎着,然后,手也被温柔地束了起来。
他被牢牢地圈进了一个怀抱中。
而那个吻还在继续。
上唇、下唇、牙关、舌。
一点一滴、一寸一厘。
复又前冲后撞、上下求索。
周逍被震慑到了,在片刻的怔忪之后,继而更加猛烈地挣扎起来。
他挣脱了一只手,便在那只囚着他的手上又推又打。
“你在摸什么?”那人终于放开他的唇,极尽温柔地问,“是在摸这个吗?”
那人笑起来。
周逍依旧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就是觉得他笑了起来。
那人握着周逍的手,引他覆上了自己的手臂,那里有一片狰狞的伤疤。
周逍的心仿佛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小锤凿穿了。
“空宁?!”
他颤栗起来。
四周的景象再度变幻,周逍依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得到。竹林随风笙笙沙沙,泉水叮泠。半溪园中一百二十八间弟子房,如同一百二十八座静谧的铜钟,而其中一座,轻轻地被敲响了一下。
房间里,床榻上,那声惊疑不定的“空宁”没有换来答案,只换来又一个濡湿的吻。
他的双手被松开,继而又被十指交扣住一只。他的后枕被软软地托着。他的头发被揉乱。他的呼吸被反复碾碎。
“我是来救你的。”空宁——他几乎已经确定那就是空宁——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鼻尖蹭着他的鼻尖。然后将他拢进怀里,囚在心口。
“不要死,你要为我活着,师父,师父。”
……
周逍张开眼睛时,天光大盛。
雨早就停了,窗边架着半道天虹。
空宁端着药糊和粥,用脚开了门又用脚关上的门。进来看见周逍已醒,便把药钵和粥碗都放在了桌上,走过去探他额头。
手伸过来的时候,周逍压着喘息躲了一下,没躲掉。
“不烧了。怎么汗成这样?”那只手顺过他鬓边的发,替他把湿发挂到了耳后。
周逍没出声。
“饿了吗?”空宁起身走回桌边,转头问,“先喝粥还是先喝药?”
过了好半晌,周逍才终于缓过神来。
“粥。”他很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抬眸看着空宁,“你怎么起这么早?昨晚没睡?”
“睡了啊。”空宁背对着他。
“在哪儿睡的?”
空宁端着粥过去,拍了拍榻旁的凳子:“这儿。”
周逍狐疑地看了一眼:“真的?”
空宁没答,只道:“喝粥。”说着把粥递给了他。
回忆暂告一段落,下章就回到现在的时间线啦~
虞仪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会讲的,虞仪山这个副本算是他们当年没打过,未来要再打一遍。周逍梦里的情景也会有所对应,没有无缘无故的情节。
然后空宁为什么要烧被褥hhh欢迎大家猜一下呀,我觉得不算隐晦吧(应该?[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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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虞仪雨夜周逍梦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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