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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秦淮画舫空宁吃醋 ...

  •   小孩子一长大,日子不知不觉就跟着快了起来。
      周逍还记得,正式分床睡那天空宁七岁,不过分床没分房,只是在一间屋里多加了一张卧榻。
      正式分房睡是空宁八岁,梦魇已经痊愈。

      “东西都搬完了?”
      “搬完了。”
      “衣物也拿全了?”
      “拿全了。”
      “诶等等等……还有这些。”
      “……这些不要了。”
      于是那些小人书就被留在了屋里。
      最初想搬走的是周逍,最后搬出去的却是空宁。周逍看着他头也不回挥了挥手,甩着马尾就走了的时候,心中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老母亲的酸涩的。
      “砰。”房间门关上。周逍站在外头问:“晚上还出来吃饭吗?”
      隔了许久,里头传来一声:“吃——”
      周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回自己老屋里去了。

      两张卧榻搬走一张,屋里显得空旷冷清了许多。周逍踱着步,摸了摸小几上的香炉,又翻了翻香炉边放着的小人书,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最后踱步来到桌案前,一眼就看见立得整整齐齐的书简,正中央放着最厚最漂亮的一本。
      周逍坐下,伸手把它取来,摸了摸书面上“安魂术理”四个大字。
      空宁的字从小就写得不错,笔锋刚劲有力,矫若惊龙,字还偏大,气势磅礴。就是有点儿像他本人一样,太过坚毅,反而略显淡漠。
      周逍随手翻了几页,其中新抄的部分还夹着一张他的手稿。对比之下,他的字就更加圆润文雅,有骨有皮,颗颗饱满。
      明明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字,怎么就跟他差别那么大呢?
      周逍想了一阵没想明白,干脆一概归结于“字如其人”四个字。放下书,起身做饭去了。

      分房之后的日子一如往常。
      习文、练功、学法术。
      因为空宁的梦魇已经彻底不再发作,周逍那本《安魂术理》也基本写成,抄书的事就告一段落,周逍便把心思都放在了‘移山’上。
      彼时纲常既坏,祸乱并作,天下已有更始之兆。加之天灾地变,民不聊生。朝中各地,大‘山’小‘山’,多得数也数不清。

      空宁于鬼神一道的天赋极好,好到别人需要几年才能练会的东西,他几天、甚至几次就能摸通,再练上几遍,就熟能生巧。
      所以还不到七岁时,周逍就已经开始带他进‘山’。
      起初去的是一些不太危险的小‘山’。后来到了十来岁的年纪,已经不分危险不危险了,周逍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常常是一座‘山’接着一座‘山’,成片成片地移。

      因为没有了梦魇的顾虑,不必再在入夜前赶回半溪园,所以俩人每次移完‘山’都会在当地逗留一阵。
      少则一二日,多则十来天,权当是放松心情,体验当地风俗。要么赏一赏河川,要么尝一尝美食。
      总之后来回想起来,几乎都是师徒二人那些年间最为轻松愉快的时刻。

      周逍性子随和,爱吃爱玩,到哪儿都能和当地人打成一片,又从不吝啬金钱,所以交游广阔。在外游玩的时候,就总是冷不丁这里遇见一位故友、那里又遇见一位旧人。
      而空宁性情冷若冰霜,少言寡语甚至时常不近人情,就总会惊讶于周逍的处处留情之举,甚至都到了有些为此烦闷的地步。
      因为周逍一旦遇到熟人,或是交了新朋友,就免不了要与人吃喝畅聊一番。不是去听曲、就是去听评话,吵吵嚷嚷无休无止无穷无尽,脸都要笑烂了。

      “无趣,”空宁皱着眉头扔来两个字,抱着双臂马尾一甩,“要去你自己去,别带上我。”
      “不带你我带谁啊?”
      周逍照例笑着伸手去点他眉心那个结。只不过,十五岁不比五岁,以前周逍伸手向下点,现在得伸手向前点了。
      空宁已经和他一般高,不大耐烦地甩了一下头,想避开周逍的手指。但周逍预判了他的预判,指尖隔空让了一寸,刚好在他甩的时候碰了上去。
      “嘿嘿,现在你必得跟我一同去了。”
      “为什么?”
      周逍笑道:“因为我在你额上点了寸步毒,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否则你的额头就会变紫发黑,然后一点点蜕皮最后……”
      “嗤……”空宁无语失笑,“你幼不幼稚。”

      两人走在当地最为繁华的主街上,穿过一座牌坊,正好牌坊两边栽着密密实实的金桂,风一吹,吹来满面的桂香。
      周逍白衣袅袅,长发翩翩,腰间挂着三样物:一本拇指长的玉色小书、一只纯白的小袋、一只巴掌大的小纸鸢。空宁则是黑衣白衬,马尾高束,腰悬一只黑色小囊。清风起,马尾上的发带随之翻飞。

      周逍道:“啧,有你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
      空宁扭头,嘴里嘟囔:“谁说你是我师父了。”
      周逍立马上前两步,倒转身子退着走,指着他道:“我不是你师父?心诀谁教你的?术法谁教你的?”
      空宁又把脸侧朝另一边:“教了也不一定是师父。”
      “嘿……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周逍气笑了,“教了就是师父。为师这么多年没管过你,看样子今天必须好好管一管了,先从叫师父开始。咳咳……来,给为师叫一声听听。”
      空宁看他一眼:“不叫。”
      周逍:“叫。”
      空宁:“不叫。”
      周逍:“叫。”
      空宁干脆刹住脚步,停在路边一家小摊前,装作看货。周逍不依不饶挡在货前:“快叫。”
      “……好好好。”空宁拉他。
      周逍闻言笑眯眯地让了路,哪知空宁一转身,走了。
      “不叫。”

      “不叫也行,”周逍妥协,笑着追上去和空宁并肩而行,“不过,等下会客你就要与我同去。”
      “为什么?”
      “那就叫师父。”
      “……”空宁拧着眉思索半秒,“去就去。”
      “诶,”周逍满意点头,停在一个捏面人儿的小摊前,“这就对了嘛,真是为师的好徒儿。要不要吃面人儿?”
      空宁扬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远远丢来两个字:“不、要。”

      晚饭约在当地有名的画舫酒楼之中,既能游湖赏景、又能把盏畅聊。秦淮水道上灯火通明,画舫里笙歌鼎沸,雕花木格外,晚风吹着两岸细柳,别有姿趣。
      只不过,恰恰是空宁最不喜欢的那种。
      如要用他的嘴说出来,恐怕是——浓妆艳抹,搔首弄姿,无趣、无聊、无必要。

      对方是当地有名的富贵公子,几年前曾不小心撞进‘山’中,幸得周逍途径此地,出手相助,才及时将他拉了出来。如今回想,仍是心有余悸,所以对周逍这个恩人就更加的热情周到。
      贵公子一盏接一盏地敬,周逍酒量不错,又不会在这种事上推拒,也很高兴地一盏接一盏地喝。那贵公子也是个话多的,两人听着船上的小曲,把酒言欢,谈天说地,从上古洪荒聊到社稷时局,兴致勃发得很。
      空宁插不上话,更无心插话,闷着头往嘴里塞菜。
      不过,他挑食,爱吃的菜就那么几个,不爱吃的一口不碰。所以吃不了几刻,就变成了纯粹的煎熬。

      闲谈之中,周逍抽空看过他几回。见他瞪着舫上的戏姬发呆,心中偷笑。觉得少年人血气方刚,偶尔看一看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便没再管他。自顾自和贵公子推杯换盏。

      大概是这次聊得实在投机,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深夜。周逍向来无暇的面庞粉若桃花,是酒意有些上头了。但他全然不觉,仍然兴高采烈地与贵公子碰盏。
      “来,干。”“好!”
      不难看出那贵公子也是喝醉了,起身撩袖举盏,站都站不稳。船身一晃,两只酒盏“咔啷”相撞,好酒尽数洒在了周逍手上袖上。
      “哈哈哈哈……”周逍毫不在意地大笑起来。
      贵公子本是有些尴尬的,但被周逍这爽朗之声感染,反倒也跟着笑起来了。口中道:“对不住对不住。”脑子却一团浆糊,伸手过来便捉住了周逍的手,用自己的衣袖和手指替周逍擦拭。

      其实这件事情,周逍后来无数次回想起来,都只觉那贵公子纯粹是喝懵逼了,并无旁的心思。只不过在空宁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咚!!”
      一声怒响,惊得整条画舫上的人都愣了一下。弹曲的乐师猝不及防,“噔”地劈了根弦。
      “你做什么?!你摸什么呢?!”
      刹那的寂静中,空宁的呵斥当空而来,被锤了一拳的四方酒桌缓缓从中间裂开一条线,然后“哗啦”一声,桌上所有的好酒好菜都随着桌面的倾倒而砸烂在地。
      舫上众人,无论坐客、小二还是戏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吸引了目光。
      空宁眉宇蹙成了个死结,一把拉过周逍那只沾了酒的手,一掌将那贵公子当胸推开半丈远。

      “不、不是,我……我……”贵公子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试图解释但因醉意而言词不清,十分尴尬地踉跄了两步,憋在原地。
      “你什么?!”空宁怒不可遏,“无耻小人!趁人之危!”
      周逍被他的呵斥斥醒了酒,闭眼一甩头,回过神来,看向自己手上残留的湿痕,明白过来了。连忙拉住他,沉声训道:“空宁!不得无礼!快给公子道歉。”

      “我道歉?”空宁难以置信地看向周逍,“你知道他刚才对你做了什么吗?”
      周逍试图将他拉到一边,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这般张惶。”
      “不是什么大事?”空宁极怒反笑,嗤了一声,“哦,你不介意是吧?你就喜欢在这儿陪他喝是吧?好啊!那我不管了!你们继续!”

      他说罢扬长而去,恰巧画舫将将靠了岸,足尖大步三点两点便跨上了栈桥,头也不回地朝夜色中走了。
      周逍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着急去追,也顾不得那位可怜的贵公子了,只好对他拱手赔礼道:“孽徒被我惯坏了,脾性暴躁,不知轻重,还望公子海涵。下次公子来蜀州,我定好生招待,到时把他拿铁链子锁起来,咱们不醉不休。”
      说罢也跟着下了画舫。
      走时听见贵公子终于缓过神来,在舫里道:“好……好……不必、不必,恩人莫管了,余下的事情我来料理。刚才多有得罪……”

      分房睡后,俩人每次在外逗留,都会在客店开两间上房。这次也不例外。
      空宁的性子,像那种生气了会把头塞进大缸里哐哐撞的鳖。所以周逍料定他既不会在大马路上暴走,也不会直接回蜀州,而是躲回了客店之中。
      果不其然,周逍回到河岸的客店,上了楼一看,空宁那间房关着门,门里一片漆黑死寂。

      漆黑就对了,点着灯才不对。
      周逍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着推了推门框,推不动。他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朝门里道:“空宁啊……”
      一般来说,这时候门里该传回一个声音,说“我不叫空宁”。但这次没有,屋里仍然一片沉寂。
      真生气了。

      周逍想了一会儿,摸了摸衣襟,伸手从怀里取出来两只面人儿,道:“空宁啊,刚才的菜是不是不合胃口?吃不吃面人儿?”
      门里毫无反应。
      周逍举着面人儿继续道:“刚刚是我说话重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说完等了一会儿,屋里隐约传来一声烦躁的翻身之声。
      “我知道你是为我打抱不平,我晓得的。”
      话音落下,又是一声烦躁的翻身。
      周逍继续道:“那个公子实在不像话,我也没料到他会做出如此举动。”
      翻身的动静没有了,屋里静了好一会儿。
      “实在是趁人之危、欺人太甚,就该让你好好教训他一顿……”周逍说着,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只听“嗒”的一声轻响,门松了。

      周逍佯作没听见道:“唉……罢了。你既然困倦就先睡吧,旁的事,明天再说。”
      他抬脚缓缓朝相邻的房间走了两步。客店的地板老旧,发出“吱呀”的声响。只走了两步,房间里的人就说话了。
      “进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秦淮画舫空宁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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