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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冥脉悠悠冥脉幽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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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景嘉园东门,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请按顺序下车,开门请当心。下一站是……”
排队下车的七八个乘客之中,夹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低马尾,双肩包,洗褪色的T恤和运动粉外套,两脚着地之后,回身拖住一个不小的黑色行李箱。
“小姑娘拿得动吗?我给你提下去吧?”
“啊不用……我可以的……谢谢您……”
小姑娘倔强地低着头使力,但最后还是热心的大妈替她把箱子提了下去。
“卧槽……”秦时阳眼珠子差点没瞪掉,满脸难以置信,“这是……”他忽然放轻了语调,看向其他三人,“罗念楠?”
周逍点点头,笑道:“不用这么小声,她们听不到的。”
血雨淅沥沥地下,秦爻撑着一把纸伞,挡住自己和周逍,廖博撑着另一把,挡住秦时阳。四人身后是黑雾缭绕的山,脚下血水如涓涓细流,沿着不知通向何处的山路,一直往前流淌。
眼前的世界仿佛一分为二,一面是蒙蒙雨幕,雨幕背后,则是初秋晴朗炫目的天光。光透过细雨打在脚边,穿过雨丝伸手去摸,却触不到一点温度。
“拿这么大个箱子,小姑娘怪厉害的……有没有爸爸妈妈来接你?”
“有、有的……”罗念楠有些局促地站在小区门口张望了一下,几滴细汗顺着她的鬓发滚落。
忽然有人叫她:“喂,还不过来!”
“妈!”罗念楠高兴了一下,挥了挥手拖起笨重的行李箱小跑起来。跑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转身,朝大妈道了个谢,“我妈妈来接我了,谢谢!”
……“怎么这么慢?你弟弟兴趣班要迟到了。”
女人说着转头就走,小胖子罗程佑被牵着一扯,但还是转过身来对着罗念楠乖乖一笑:“姐,我想你了!”
“诶!”罗念楠赶紧拉着箱子,快走了几步。
哗——
血雨忽然作大,浇暗了初秋的光,罗念楠拉着行李箱、跟在女人后面的背影愈趋愈暗,渐渐没入在血雨之中。
雨势蜿蜒向前延伸,四人踏着脚下细弱的血水,往前走了片刻。
“快看!那边亮了!”秦时阳指着雨幕背后渐渐升起的一星暖光,“卧槽,太牛了,这是罗念楠的记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的?”
廖博兜头给了他一下:“别老说脏话!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教你的东西你记住了啥?”
“少来,”秦时阳道,“明明是你教漏了。而且我是实践派,我这一趟记住的可多了,要是我哥早点让我进‘山’……”他突然刹住话头,偷眼看了看他哥。
秦爻仿佛没听到,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
周逍在伞下回首,道:“能在实践中记住也是很好的。既然如此,我就再跟你讲一讲好了。刚才只说了‘水中月’的缺点,却没说它的优点。它的优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某些‘山’里,‘水中月’又被称为‘水口’,山水交界之处,也意味着出口。遇到它,就说明离冥脉不远了。”
秦时阳问:“那什么是冥脉?”
周逍抬手指了指蜿蜒的雨幕,又垂手指了指脚下的血流,道:“这就是冥脉,我们正在走的路。”
冥脉悠悠,路从此始;谁其行之?泣泪不知。冥脉幽幽,此去无还;魂兮欲返,路断苍茫。
‘山’之入口叫做门,‘山’之路途则称脉。
若把先前那栋A15号楼比作饿鬼诱捕阳气的陷阱,那么冥脉所在的地方,才是‘山’的原形。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或说本就形魂一体,只有当前者被外力彻底突破,后者才会逐渐显露出来。
‘山’中一沙一土皆怨尤,那么‘山’中路途,自然而然是恨、是懑、是仇、是憎、是怅、是惘、是怒、是愤,也是愿、是愚、是痴、是妒、是贪、是渴、是念、是慕。
也是爱。
周逍走到逐渐晕开的光斑前停住脚步,秦爻便也撑伞停在他身边,等到秦时阳走过来,周逍看着光点,道:“你刚刚说得不错,这些就是罗念楠的回忆,但不是所有,只是那些令她困扰、困着她不入轮回的部分。所以,书上常说,冥脉既是饿鬼生前的来路,也是它们死后的归途。”
他退后半步,再度指了指雨幕和血水:“你看,这条冥脉,像不像捆住这座‘山’的锁链?”
秦时阳跟着退后半步,举目望去,果见这冥脉盘云绕雾,宛若一条无尽的铁索,沉沉压在‘山’上。
“而‘山’中饿鬼,就年复一年、日复一复,在这条锁链上来来回回地走,深陷在这些令他们痛苦的回忆之中,一遍又一遍。”周逍苦笑了一声,“所以啊,捆住它们的,其实也是它们自己。”
很暗很暗的黄光在雨幕中渐渐晕染开来。
“……爷爷你身体好不?嗯……奶奶身体好不?嗯……你跟奶奶说,地里的菜少种,我不在家,你们吃不完,种得还辛苦……不要不要,不要给我留,杨梅摘了卖钱,你和奶奶去集上买点新衣服。嗯……等一下爷爷……”
半旧的杂牌智能机,蓝屏黑底,比脸还大。屏幕听筒的地方磕了道裂痕,里面夹着陈年的灰。
罗念楠把手机从耳旁拿下来,快速撩起衣服使劲擦了擦听筒,重新放回耳边:“我爸……对我挺好的,嗯,妈……妈和弟弟也对我挺好的……嗯我学习跟得上,爷爷我们上周考试了,我还是第一名,嗯!老师让我当班长了!不要不要……我不要钱,你和奶奶留着花……”
书桌上的台灯朝向墙角,桌边并排两张单人床。一张铺着蓝色的小熊床单,上面安静地睡着一个罗程佑。另一张铺着泛黄的粉色花开富贵床单,床的主人坐在桌前。
砰!
房门被推开了,女人出现在门口。“罗念楠!出来!你又在偷偷打电话是不是?我给你手机是好让你接你弟弟,不是让你一天到晚浪费钱!”
女人穿着最便宜的菜市场T恤,手上沾着泡沫滴着水,极力压着嗓音,表情却出卖了她的怒气。
罗念楠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再见,她顺从地挂掉电话,顺从地走出房间。
“去把你弟弟的衣服洗掉!”女人抬手指着卫生间。
“好。”
卫生间里很快传出搓洗衣物的水声,罗念楠用手背擦了擦溅在下巴上的沫子,往外偏头道:“对了……妈,老师说下周家长会,我是班长所以家长必须去,你能不能……”
“家长会?我去开家长会谁去挣钱?你去?”
“知道了妈……”
哗——
血雨如注,再度吞没一切。山窍刮来的阴风把雨丝旋搅得如乱舞的银针,根根直逼人要害。秦爻看了一眼周逍,撑着伞换到了风来的一面。
伞面被吹打得微微凹陷,秦爻半边身子转瞬洇成了血色。周逍顶着阴风又换了过去,道:“秦公子怎么抢人位置呢,我比较喜欢走这边。”
血雨不减,周逍的半边身子也立即染成了一片红。秦爻撑着伞又从他背后绕了过去,道:“我也喜欢走这边。”
周逍看他一眼,再度换了过去:“还是我更喜欢一点。”
“为什么?”秦爻也再度绕了过去,“万一是我更喜欢一点呢。”
周逍还换:“你真喜欢的话,早就该说出来了。我一直走这边。”
秦爻就绕:“我没说,周大夫难道就看不出来是我在谦让吗?”
于是,廖博秦时阳落后五步,就见这俩人像横着扭的麻花一般,你编一下我编一下。
“……”秦时阳终于忍不了了,“哥!再往右扭就要掉下山了!”
秦爻:“听到了吗周大夫,再扭就要掉下山了。”
周逍:“……”
正在这时,雨幕之后,一阵人声由远及近。四人驻足望去,只见血色之中,洒下一角白炽灯光。
“罗念楠,头发黄,乡巴佬口音拐老长。拐老长,土霸王,快回老家赶大羊……嘻嘻嘻,哈哈哈哈……”
“别念了别念了,土霸王来了!”“快坐好,一会儿乡巴佬要骂人了。”“嘻嘻嘻嘻嘻……”
吱呀——
教室门应声推开,罗念楠手臂别着两道杠,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绕过嘻嘻哈哈调侃着的张大虎和几个小男生们,默默走到座位上。
张大虎窃笑着重新拍起课桌:“罗念楠,头发黄……”“拐老长,土霸王……”“土霸王,当班长!”“不如回村赶大羊!”
“罗念楠!班主任老师刚刚找你,你快去一下!”
王妞妞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双马尾,蓝头绳,印着粉色小狐狸的T恤衫,表情有点不耐烦。
“好……谢谢。”
“你干嘛告诉她呀?”一个小女生道,“反正她又不知道,让班主任老师把她撤掉多好。”
“就是呀,一年级到三年级都是你当班长,凭什么她一来就让她当。”
王妞妞拧着眉毛甩了甩头:“你们烦不烦,我说都说了。”
她站起来指着张大虎:“还有你们几个,烦不烦!念了一中午了,非让我叫老师来吗?”
大门又一声“吱呀”关上,教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瓢泼的血雨浇洒在黑雾沉沉的山道上,一线之隔的教室门外,光景如白驹过隙,日升月落,季节交替,跑闹的孩子穿梭出了层层重影。
“罗念楠!”
粉色的书包一角磨破了洞,漏出同样老旧的蓝色铅笔盒。
教室门口,王妞妞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皱皱巴巴的作业本:“拿去,你别再给张大虎他们抄了!再抄老师该误会你了,你以为老师看不出来吗?你是不是……”
她咽回去了一个“傻”。
“以后他们再怎么吓唬你都别给,告状会不会?班长白当了……”
“谢谢,我知道了。”
接过作业本的瘦小身影渐渐狭长、隐去,化作汩汩流淌的血水,指引着周逍四人继续向前。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股血水好像越淌越急了?”秦时阳“啪啪”用力跺了两下,被廖博拽住:“别瞎跺!”
秦时阳不解:“这有什么不能跺?”
廖博心虚道:“呃……这个我是真没给你讲过。你看这血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湍急了对吧?这叫‘山怒’。‘山’主之怒,是为‘山怒’。冥脉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土,对于饿鬼来说,就像是长在它们脑袋上的毛发,你用力跺一脚,就好像扯了它一根头发,你说,它会不会觉察?”
秦时阳道:“你的意思是,我扯它头发所以它怒?不对啊,我明明是看它怒了才跺的脚。”
周逍边走边道:“应该这么说,是因为它已经怒了,所以你跺脚,会更容易被察觉。”
秦时阳:“啥意思?”
周逍道:“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手机是不是还没找到?”
不仅手机没找到,甚至从二十七楼逃出来之后,连罗念楠的面都没见着。‘山’主之怒,换句话说,岂不就是罗念楠在发怒?秦时阳登时汗毛倒竖:“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轰隆!
正在这时,阴风血雨之中,忽然一阵电闪雷鸣。紧接着,脚下原本不过半拃来宽、潺潺流淌的血水乍然涨到半尺来粗,沿着山道呼喇而下。
秦爻动了动手指,将两把纸伞扩成了两把巨伞。周逍看着他摇头道:“可能会比想的来得更快。”
于是秦爻又干脆将两把巨伞化作了四件纸做的雨衣。周逍点头:“这样好。”
秦时阳听得满头问号,隔着暴雨吼道:“好什么?你们到底在说啥?”
话音未落,只听狂风之下,血瀑之中,群鸟离巢,发出阵阵凄哀的鸣叫。眼前雨幕一黑又一白,忽然,歇斯底里地向前搅动起来!
周逍大声道:“跑!”
“姐你快吃呀?你不爱吃吗?”
小男孩的声音隔着重重雷雨,已不知是从哪儿传来,既近在耳边,又仿佛漫天回响。不远处的雨幕背后,逐渐现出一缕暗淡春光。四人连忙追了上去,奔跑着与之并行。
“怎么突然又开始跑了啊!”秦时阳不知所措,纸雨衣虽能挡身却不能挡脸,血雨噼里啪啦往他脸上砸,伸手一抹,脸就跟刚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一样。
“你还记得刚才我说,饿鬼总是沿着冥脉来来回回地走吗?”周逍边跑边道,一转头,迎风流下两行“血泪”。
秦时阳吓了一跳,道:“把脸转回去再说。”
“哈哈哈……”周逍咧嘴一笑,左右嘴角又各滴下一缕“血水”,把脸转了回去,继续道:“饿鬼虽然变成了鬼,但它们依旧是能感受到七情六欲的,只不过不像活着的时候能很好地隐藏和控制。饿鬼一旦有了情绪,就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表达。所以,当它们在冥脉上感受到不同的情绪时,无论喜怒哀乐,它们统统发泄出来,情绪再猛烈一些,‘山’中景象就会发生各种变化,冥脉也会随之颤动、发狂。而修道者作为贸然进‘山’的人,其实并不能完全辨别它究竟是喜是悲,所以一概把这种震动和变化称之为‘山怒’。有一点不变的是,只要察觉明显的‘山怒’,就说明饿鬼枉死之景即将出现,冥脉也会不受控制地加速流动,想要看全真相,就必须得追。”
“姐你快吃呀?”五岁的罗程佑手里攥着一包炸鸡排吃得正香。鸡排金黄透油,用有黄色笑脸的纸袋子装着。罗念楠那包没动,外头还套了一层塑料袋。
她很轻地咽了咽口水,道:“姐先不吃,等下回家你乖乖地自己玩一会儿,姐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罗程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没动过的鸡排,很聪明地问:“姐,那你是不是要拿去给别人?”
罗念楠“啊?”了一声。
“那你吃我的呗!”罗程佑笑着把自己的鸡排递给她。
轰隆!
雷声作响,雨幕后的光线一暗一明,仿佛一匹脱缰野马,四蹄腾空着又往前窜出去一截。
秦时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周大夫,你、你还没说,‘山怒’跟找手机又有什么关系?”
周逍道:“我问你,谁最不希望我们找到手机?”
秦时阳答:“罗念楠啊。”
周逍又问:“所以她会做什么?”
秦时阳:“千方百计阻止我们?”
周逍又道:“那你觉得,她现在、眼下、此时此刻,会在哪里?”
叮!
电梯门开,罗念楠拎着鸡排,出现在三十零二的门牌号下。深棕色的大门上贴着花里胡哨的小贴纸,一对春联和大倒福字红得扎眼。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按响门铃,“噔噔噔”的脚步声很快由远及近。
“罗念楠?你来干嘛?”
王妞妞手里抱着一包巨大的进口膨化食品,天蓝色的头绳和春联一样鲜艳,表情惊讶。
罗念楠局促地把手往裤兜里藏了藏:“没什么……就是来,嗯……谢谢你。”
“谢我?谢什么?”
“妞妞,是不是同学来了?怎么能跟同学这么说话呀,快请同学进来玩儿。”屋里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
“哎呀知道啦妈。”王妞妞笑着撒娇,让开身子向罗念楠一勾手,“进来玩儿吧,别站着了,喏,零食你吃不吃?”
罗念楠反而窘迫地退后半步:“不用了不用了,我……”
“哎呀,”王妞妞看她一眼,“正好你来了,我有道题不会做,你教教我。干嘛?你不是上周数学考满分吗?不愿意帮助同学啊?”……
呼啦——
血雨浇暗罗念楠的身影,只余两个小姑娘“咚咚”跑进房间的脚步。
“罗念楠此刻会在哪?”秦时阳兀自嘀咕着,“在电梯井底下?……不对不对,楼都塌了哪儿还有什么电梯井……在‘山’里?废话!不在‘山’里在哪!”
廖博跑到他身边:“还想不出来?你廖哥我提示你一下,刚才周大夫说过,饿鬼总是沿着冥脉来来回回地‘走’。”
“!”
这话就像引线,忽然“砰”的一下,把秦时阳浑身汗毛都炸得飞了起来。他心脏差点没喷出嗓子眼:“你……你你你……你的意思是,罗念楠现……现在就在冥脉上走?!”
不等廖博点头,他忽然想起在二十七楼时,罗念楠最后那张青紫的脸和只有瞳仁的眼睛,“嗷”的一声就窜到了他哥和周逍中间,吓疯了一样左右张望:“在哪?在哪?!!!”
周逍忽然在他耳边低声:“就在这里啊。”
“啊啊啊——!!”秦时阳吓得又是一声嗷嚎,嗖地窜回廖博旁边,看清是周逍在说话后,拽着廖博的雨衣简直要哭:“周大夫别玩儿我了,我特么不经吓啊!!”
叮!
滂沱血雨背后,电梯门再度开合,电梯间的光线晦暗不清,罗念楠却是带着笑容跨出来的。一落脚,忽听见一墙之隔的楼道上,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那你说,除了让她回去,还能怎么办?”女人的声音粗哑,带着不容争辩的意味。
“来也是你非要让来!走又是你非要让走!我早说了别信别信!他妈的,你就是不听!来干什么?老家的小学上得好好的!花了老子这么多钱,现在还不是得送走,你这婆娘是不是嫌老子赚钱容易?”
女人道:“你怪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儿子!去年说经开实验小学不好进了,她成绩好,让她先进去的话,到时候老师能把罗程佑也收进去。谁知道今年又说卡死了一套房只给一个名额,她要读到六年级的话,罗程佑只能去别的学校!几千块钱的房子啊,我们咬牙租着是为了谁?难道要把名额白白给她?让你儿子去上杂牌小学?”
一时无声,男人可能猛吸了一口烟:“那你自己去跟她讲,我不管。”
“我讲就我讲,你管过什么?还不是都得我管着。”
刺鼻的烟味很快顺着楼道传到了电梯间里,罗念楠被呛得小声咳了一下。女人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面前:“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皱着眉,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上前伸手一把将罗念楠擒了过来:“你弟弟呢?!”
男人闻声已经掏出钥匙,所以罗念楠被提溜过去的时候,就只看见他开门的背影。
好在门一开,小胖子罗程佑就跑出来了:“姐,爸妈你们回来啦?”
血雨倾盆,脚下的血水已经几乎汇成了一条暗红色的小溪,溪水湍湍,绵绵不绝。山坳沉黑,云雾翻涌,阴风席卷而来,四人猛地抬手一挡,再睁眼,回忆已经被冲刷得看不清晰。
女人的声音饱含怒意:“你平时趁我们不在,就是这么带你弟弟的?!要不是今天被我撞见了,还以为你多懂事!”
“不是……”
“妈,姐姐就出去了一会儿,你别骂她!”
“你进屋里去玩儿,别掺和!”
“我要姐姐跟我玩儿……姐,你跟我一块儿进去……走,走呀。”罗程佑带着哭腔。
“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好……”
“明天周五,你接完弟弟回家收拾收拾,周末坐大巴回你爷爷家。下周开始还去村里的小学。”
“妈……可是这学期还没……”
“没什么?”女人打断她,“没上完回去接着上,又不是不让你学了,听不懂是不是?”
“好……”
……“姐?”罗程佑从睡梦中醒来,正好看见轻手轻脚回房间的罗念楠。
“诶,你接着睡。”罗念楠声音很小。
罗程佑迷迷糊糊坐了起来:“不要,我醒了。姐,妈是不是骂你了?她不懂事,你别难过……”
“噗嗤……”罗念楠笑了一下,眼睛里湿漉漉的,摸了摸裤兜,“那你要不要吃这个?”
“鸡排!”小胖子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姐,你还有?”
“我的不是没吃吗……”罗念楠又从兜里摸出一个巧克力球,“你看这个。”
“哇!”
“都给你。”
“不要,咱俩一人一半!”
轰隆隆——!
霹雳炸响,震耳欲聋。滚滚血云从山顶疾涌而来,冲撞着滚滚而下的天雷,如惊涛拍岸,雷霆万钧。雨幕像受惊狂乱的地龙,甩着带刺的头尾向前爆冲。
四人拔腿狂追。
秦时阳哪里吃过这种苦头,被血雨冲得像剥了皮的鸡,但仍然顽强地睁着双眼,边跑边望,吼道:“罗念楠到底在哪里?”
周逍也好不到哪儿去,只不过以前进的‘山’多了,见怪不怪,甚至还生出几分怜惜熟悉之情。仿若一只老母鸡看见自己年轻时下过的蛋,忍不住想要啄一啄,拿翅膀摸一摸。
他伸手往雨幕最盛之处一指,大声应道:“那儿!”
“哪儿?!”
“那儿!冥脉之上,回忆之中!”
唰——
声音没入大雨的瞬间,远处再次泛出一抹光亮,幽暗的白光打着横地闪,三面半身镜照出重重人影。
“上不了了小朋友们,坐不下了哦。”站在最前面大姐手里拎着超市塑料袋,袋子里的青菜装得冒了尖。
“快点儿吧赶时间加班呢,要迟到了。”两个提着电脑包的上班族催促道。
罗念楠一手拽着罗程佑的书包带子,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又看了看另一部电梯,电梯显示还在一楼。
“关吧关吧,小朋友,坐旁边的吧,啊。”站在靠前的年轻姑娘道。说完,示意自己的伴侣按下了关门键。
电梯门徐徐关上,以罗念楠的身高角度,似乎只看清了这几人说话的嘴。她叹了口气对罗程佑道:“唉,你看吧,吃饭吃太慢了吧?早知道不给你盛那么多了,兴趣班又要迟到。”
罗程佑鼓了鼓腮帮子。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叮!”的一声,电梯像一头摇晃着脑袋的巨兽,吱呀着朝左右打开了门……
“走吧。”罗念楠苦笑着,拽了拽弟弟的小书包。
一时间,山峦震颤,草木齐哭,风似拔岳,万鸟哀鸣。
猩红恐怖的天幕嚎叫着倾下如注血泪,穿透云层的惊叫和哭喊几乎覆盖了所有感官,周逍几人不得不抬用力手捂住耳朵。
铛!
变形的电梯轿厢猝不及防剧震一下,想要把人甩出去似的,竟然猛地停了下来,“哐啷”一声巨响,砸开了一条光亮。
罗念楠的头撞碎了一面镜子,血哗哗沿着鬓角直流。罗程佑在哭叫之中拉住她的手:“姐,姐!你看!”
她用力睁眼抬头,瞧见那条一臂多宽的缝,瞬间清醒了过来,一边找手机,一边推罗程佑:“快!快出去!!”
可惜那缝并不在低处。
电梯卡在二十层,却偏下了那么一点儿,就那么一点儿,罗念楠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气托起弟弟,好让他够到缝隙边缘。
她一边托着罗程佑,一边大声呼救。
可惜,无人来救。
罗程佑涕泗横流着爬上去,刚够着边儿,电梯轿厢忽然猛地一颤!尖叫再度响彻山谷。
“爬!爬呀!!快!!!姐托着你呢,没事的!”
缝隙比刚才缩小了一大截,好在还够,上沿堪堪擦着罗程佑的后背。罗念楠脑袋上的鲜血已经流到了肩膀,又滴在地上,但她浑然不觉,拼了命地呼号着,希冀着有人能听见。
可惜,无人听见。
罗程佑又爬上去了一点,罗念楠身上的重量减少了几分,她颤抖着全身按亮了手机。
还好!有信号!
手指不听使唤,眼睛也被血挡了光,她努力点开拨号页,以最快的速度按下了三个键——110。
突然,电梯又是猛然一颤!“哇哇哇哇——————!!!”罗程佑不顾一切地哭喊起来,罗念楠抬头看去,顿时浑身冰凉,只见那缝隙再度缩小,已经夹在了罗程佑的大腿上,而摇晃的电梯还在咯吱作响。
泪水终于似决堤般崩落,罗念楠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抽搐着咬紧了牙。
她猝然挂掉了那个已经拨打出去的电话。
“卧槽?!”秦时阳大吃一惊,“她怎么……”
来不及多问,只听短而又短的沉寂之后,“嘟……嘟……”的忙音突然响彻天幕。
“快接啊……快接啊……求你……接啊……”
低低的祈求字字椎心泣血,与沉重而持久的忙音合而为一,回荡在幽幽冥脉之上,听得人心如刀割。
这一幕仿佛过了无尽长。
直到电梯的吱呀声乍然停止、再一次震颤的征兆来临之时,罗念楠突然猛地跳起来,用力一推!
轰——!!
电梯坠落的同时,声声哭泣如同从废墟中蒸腾而上的雾,低低沉沉地自四周响起。那声音沙哑、粗粝、音调诡异而又残破不堪,如同吹奏一支断裂的唢呐,令人不寒而栗。
周逍拉住秦时阳道:“来了。”
秦时阳抖如筛糠:“来、来来什么来了?!”
“你不是问罗念楠吗?”周逍目光搜寻着半空之中,“她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