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空洞的胜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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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17日。
从那场持续了两年的死亡游戏中解放出来的第十天。
埼玉县的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而温暖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舞蹈。对于桐谷和人而言，这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在观察一个早已遗忘的世界。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自己房间那片熟悉的天花板。没有系统菜单，没有HP条，没有那座浮游城艾恩葛朗特冰冷的穹顶。只有纯粹的、单调的白色。
身体，依然有些沉重。
这是一种令人沮丧的沉重感。在SAO里，他的身体是数据的集合，是意念的延伸，轻盈、敏捷、强大。他可以挥舞沉重的阐释者与逐暗者，可以发动超越系统极限的剑技。而现在，这具沉睡了两年的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许久未上油的零件，每一次活动都带着酸涩的抗议。
他尝试着撑起上半身，手臂的肌肉依然传来阵阵酸软的抗议，撑起身体的动作远不如想象中流畅，额头上还是冒出了一层薄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皮肤苍白，指节因为缺乏活动而显得有些僵硬。这双手，曾在无数次生死关头紧握剑柄，曾温柔地拥抱过那个栗色长发的女孩。如今，它们的力量正在缓慢地恢复，却远未达到能让他安心的程度。
“哥哥？你醒了吗？”
门外传来妹妹直叶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不等他回应，房门被轻轻推开，梳着利落马尾的少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早安，和人。”她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上面是一杯温水和几片药。“今天的复健也要加油哦。”
“……早。”和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比最初几天已经清晰了不少。
直叶的眼神里混杂着心疼与欣慰。她看着哥哥以一种缓慢却稳定的姿势喝下水，然后扶着他下床。双脚接触到冰冷木地板的瞬间，和人还是有些不稳，但已经能勉强站住。直叶自然地伸出手臂扶住了他。
“别急，慢慢来。”她的声音很轻柔，手臂却很有力，常年练习剑道所锻炼出的力量此刻成了兄长最可靠的支撑。
从卧室到客厅的短短十几米，对他而言依然是一段需要集中精神才能走完的路程。客厅的穿衣镜前，他停下了脚步。
镜子里的人影瘦削得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原本因为营养不良而凹陷的脸颊，在这十天的调养下稍稍恢复了一些血色，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陷在眼窝里，瞳孔深处仿佛还残留着艾恩葛朗特里不见天日的阴影。他的头发长了很多，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部分视线。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镜子里头自己的脸颊上，有两道已经干涸的、淡淡的痕迹。是泪痕。他想，这应该是昨晚留下的。他记不清自己是在怎样的梦境中哭泣，只知道那份悲伤与思念，已经在他无意识的时候，悄悄漫过了眼眶。
他缓缓抬起依然有些颤抖的右手，将那两道痕迹擦掉。指尖传来的，是自己皮肤冰凉的触感。
“我变成一个爱哭鬼了……亚丝娜。”
一声极轻的呢喃，轻到几乎要被空气吞噬，却又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也像是在对那个仍在沉睡的恋人倾诉。
直叶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她知道，哥哥的心，还有一部分留在了那个虚拟的世界里，和那个名叫“亚丝娜”的女孩一起，没有回来。
早餐的饭桌上，母亲桐谷翠准备了精心烹调的味增汤和玉子烧。食物的香气是如此真实，每一口都让和人的味蕾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在SAO里，味觉系统只能模拟出有限的味道，他已经快要忘记，真正的食物是何等的美味。
“和人，多吃一点，要把身体养好才行。”翠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但眼角的担忧却无法掩饰。
“嗯。”和人低头扒着饭，避免与母亲的视线接触。他知道家人的关心，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们为他的“生还”而喜悦，但他自己却无法真正地感到高兴。只要亚丝娜还没有醒来，他的世界就是不完整的。
饭后，他换上外出的衣服，准备去医院。在眼下这片混乱而陌生的现实里，这件事是他唯一明确的目标。
“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哥哥。”直叶在玄关处帮他递上鞋子。
“嗯。”
踏出家门，十一月的冷风迎面吹来，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阳光明媚，街道上车水馬龍，行人步履匆匆。这是一个和平而正常的世界，与那个时刻需要警惕怪物偷袭、提防红名玩家的世界截然不同。和人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鲜活，太过喧闹。
电车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车厢里，学生们的笑闹声、上班族的低语声、手机的提示音交织在一起。和人靠在角落，将自己缩进宽大的外套里，试图隔绝这一切。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前几天。总务省“SAO事件对策本部”的人已经找过他两次了。在医院一间被临时征用作问询室的房间里，他面对着几位神情严肃的官员，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游戏通关前后的所有细节。
他描述了与茅场晶彦的最终决战，描述了自己在HP归零后超越系统限制的最后一击，也描述了在那片黄金色的、仿佛世界尽头一般的空间里，与茅场晶彦的最后对话。他将茅场那句“为什么”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他们，希望他们能从中找到一丝线索，一丝能够解释为何亚丝娜和其他299人没能醒来的线索。
官员们详细地记录着，但他们的眼神里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困惑。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已经脑死亡的男人，其意识以“幽灵”的形式存在于服务器中，这本身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桐谷君，你所说的一切都非常重要，我们会将其作为最高优先级的情报进行分析。”这是他们最后对他说的话。
可结果呢？和人将视线投向车厢内的电子广告屏。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简报，标题是“关于SAO事件后续处理”。一名西装革履的主持人正用公式化的口吻播报着：“关于部分玩家仍未苏醒的状况，游戏运营商RECT社表示，此现象或为茅场晶彦所设下的最后一道恶意程序导致，目前公司正组织顶尖技术人员全力进行解析，请各位家属保持耐心……”
“恶意程序”。他几乎要笑出声来，笑声里却满是苦涩。所以，那场赌上性命的战斗，那个回归现实的约定，其全部的意义——就被这样一个词给消解了？他们的胜利，原来脆弱到不堪一击，连一个程序后门都无法战胜。强烈的烦躁感涌上心头，他已经倾尽所有，换来的却只是这样一个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的官方通告。
“下一站，所泽。下一站，所泽。”
机械的电子播报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电车到站，他随着人流走出车站，凭着已经熟悉起来的路线，走向那家位于山丘上的综合医院。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独自前来了，最初的两次，每一步都像踩在云朵上，而今天，脚步似乎稍微坚实了一些。
医院里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消毒水气味。冰冷、洁净，却也带着一丝压抑。他熟练地在前台出示探视证，然后乘坐电梯上到十二楼的特别加护病房区。
走廊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响和远处仪器发出的、有规律的“滴滴”声。他走到一间病房前，门牌上写着“结城明日奈”。
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明亮，巨大的玻璃窗外是蔚蓝的天空。亚丝娜就静静地躺在那张白色的病床上，仿佛童话故事里沉睡的公主。
她的栗色长发被护士打理得很整齐，柔顺地披散在枕头上。她的脸庞依旧美丽，只是因为长时间的沉睡而显得有些苍白，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她的胸口随着呼吸机的节律轻微地起伏着，床边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绿色的波形线稳定地跳动。
一切都显示，她还活着。只是，她的意识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无法归来。
和人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亚丝娜垂在身侧的右手。她的手很温暖，柔软的触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亚丝娜，我来了。”他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今天天气很好，风稍微有点冷。早上直叶又在院子里练习挥剑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有精神。”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一天的见闻，从早餐的味道，到电车上那则让他心烦的新闻，再到窗外飞过的一只鸟。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听见，但他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声音能够穿透那层阻碍，传达到她的意识深处。
“我还在进行复健，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恢复。不过医生说，只要坚持下去，很快就能自由活动了。等到我能自由走路的时候，我们就一起……一起去找一个地方，就像我们在22层的小木屋一样。屋子前面有湖，周围都是森林，我们可以一起钓鱼，一起散步。”
他说着，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艾恩葛朗特里那段最幸福的时光。午后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他们坐在门前的长椅上，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对了，我还记得你做的菜，特别是那个用杂烩兔做出来的炖肉，味道好极了。现实世界的食物虽然也很好吃，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大概是少了和你一起分享的快乐吧。”
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那份温暖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快点醒来吧，亚丝娜。大家……我都在等你。”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蜂鸣声，在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将整个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护士进来检查了一次，对他温和地笑了笑，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和人站起身，为亚丝娜掖了掖被角。他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目光缱绻而温柔。
“明天我再来看你。”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离开病房，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和人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倦怠。每天的探望，既是希望，也是一种煎熬。他满怀期待地来，却只能带着一丝失落离去。
回到家时，夜幕已经降临。直叶和母亲已经吃过了晚饭，但还是为他留了饭菜。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饭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电脑。他熟练地打开收藏夹，点开几个关于SAO事件的论坛和新闻聚合网站，希望能找到一些新的消息，任何关于那失踪的300名玩家意识的新消息。但屏幕上滚动的，依旧是千篇一律的报道，除了RECT社那套官方说辞，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毫无保留地配合了政府的调查，剩下的，只能相信RECT的技术人员。他必须相信这一点。
少年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将窗外都市的璀璨灯火，连同内心深处那一丝几乎要溢出的不安，一同隔绝在了黑夜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空洞的胜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