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且听雨旁

1、新客

　　ktv的声音很吵，喧闹扰乱思绪，让人无法安静下来去想一件事。
　　说不上好听的歌声在耳边环绕着，刺痛着神经，烟酒的味道充斥整个空间，本就昏暗的室内显得更加淫靡杂乱。
　　杯子里面的酒已经见底，台上的人终于吼着唱完最后一句。
　　“舒哥，咋了?一脸不爽的样子。”
　　舒阮卿没有回应，酒杯被修长的手指扣着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又被一阵一阵吵闹淹没。
　　“啧，你怎还去惹他啊。”屈沐阳靠过来，手作势扼了下许言的脖子“他家要来个新人，不早说了吗?”
　　许言用力打开他的手，不再多问。
　　刚说完许言，屈沐阳自己却又不知死活的凑上去问：“他就住你家了?没人收?”
　　“嗯。”舒阮卿的语气实在说不上好。他也强烈反对过，可是压根没用。
　　现实摆在眼前，陆恒衍住进他家是必然。
　　说起来，舒阮卿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陆恒衍，他们小时候还在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在他还是个小团子，只会拉着人的手，软软的喊“哥哥”的时候。
　　但是后来，越大他越不想听到陆恒衍的名字。这个名字好像一个地雷，一旦触及就脑袋疼，已经变成了一种反射。
　　怪就怪舒阮卿他妈太能念叨，而陆恒衍刚好那么完美，自己又那么差劲。事事都有个比较那就完全没有尽头，可他妈就有那个活力，什么都要比下。
　　舒阮卿在这样对比式教育下，是越来越倔，越不可控。成绩中等水平，是那种老师看了不太会着急，学霸看了不会担心你超过他的那种。
　　可是，抛开成绩，他舒阮卿没有一点能让老师家长省心。
　　在一中，“舒阮卿”这个名字就意味着风云，打架违纪的事情一件没少干，每个月都至少有一次检讨演讲，活脱脱一个不想好。但人长的帅，加上性格里那种谁也不服的倔气，吸引迷妹无数。
　　他妈管不住，就要说小姨家儿子多好，也就是陆恒衍。学习好，礼貌，孝顺，温柔，体贴，给支笔，舒阮卿现在就能写本《陆恒衍传》。
　　所以，当得知陆恒衍以后都得住自己家时，他甚至都没问原因就反对。这么尊大佛住自己家，天天和家长口中的完美小孩住一起，那对比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可是现实不允许他反抗，陆恒衍是真的没处去了。
　　陆恒衍是捡来的小孩。
　　有人说，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可是没人说，上帝既然可以决定这一切，那么同时，他还能封死你所有门窗。
　　陆恒衍在17岁那年，所有的一切都被堵死。一场车祸带走了他的养父母。他再无所有。
　　知道原因后，舒阮卿不再反抗，忍不下心说出一句“住别人家不行吗？”，同时，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反抗也没用。
　　于是他就只能在这里“消愁”。
　　和舒阮卿玩的这几个，可谓一个窝里面找不出两种人，没一个是好好学习的“好小孩”，都是不成调的花花肠子，学习不好，交的女朋友倒是一个接一个。抽烟喝酒全没落下。
　　倒也不是舒阮卿交不到别的朋友，只是这几个玩的顺心。他们之间没东西掖着藏着，不爽就干一架，说出来。都是直来直去的人，相处起来也不费力。
　　最主要，舒阮卿不适合人际交往，这些友谊都是他们倒贴。
　　“哥，看着前面吧，啊。不就一书呆子嘛，实在不行揍一顿，让他少出点风头。”屈沐阳干什么都不行，馊点子倒是会出。
　　“别随便动手动脚。”舒阮卿厌烦的推掉架在肩膀上的手。下意识的喝酒却发现杯子早就见了底。
　　“草。”他算是待不下去了，收起手机就要回去。
　　“走啦?还有瓶没开呢。”许言看着人起身，有点扫兴，但已经习惯，就没多说。每次舒阮卿都是最早走的，一股不识人间烟火的样。
　　“走了。”舒阮卿头都没回，朝大门走。
　　室外的冷风铺面而来，混沌的脑子逐渐清醒，舒阮卿在门口看见一个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
　　对方就站在门口，手里面拿着一只黑色的手机，单手敲着键盘，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的滑竿。
　　行李箱是银白色，在ktv耀眼的霓虹灯下折射出绚烂的光。和眼前高高瘦瘦的人丝毫不能融合。
　　陆恒衍身上，才是真的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劲。
　　他就站在那，不抬头，你都觉得他和周围格格不入。像是粗劣的抠图技术，给眼前的这个人p了个垃圾背景。
　　而他抬起头的瞬间，舒阮卿就觉得，人间可能无一物可以与他相称。
　　少年眉眼没有长开，却任很惊艳。舒阮卿是好看的，在他那个高中，当个校草是绰绰有余。他的长相和自己名字倒是符合，软软的，没有攻击性。
　　可是，眼前的这张脸才是舒阮卿最期盼的长相。他和小时候变化不大。
　　从来没有过样貌自卑的舒阮卿现在却有种想和他换脸的心思。
　　他的眼里全是冷淡，却压抑不住好看，鼻骨生的挺拔，薄唇又增添了几分距离。
　　霓虹灯的光没有印在他的眼中，现在，站在他透亮的眼睛里的，是舒阮卿的倒影。
　　“你怎么到这来了?”舒阮卿原地楞了好久才装作不经意的走过去。
　　“找你。”
　　“啊?哦。”这瞬间，所有的理智才回归大脑。想起来他妈早就让自己去机场接人，但是他却把这事忘的没边。当时在气头，郁闷都来不及，听不下去几句话。
　　“怎么找来的?”他伸手想帮忙拿行李，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的多余，陆恒衍的全部家当就只有那个银白色的箱子。
　　陆恒衍意识到舒阮卿的一丝尴尬，还是把杆子递给舒阮卿。手机在看见来人时就已经被放进上衣口袋，现在手上一件东西也没。
　　“问阿姨。”
　　舒阮卿嗯了声当做回应，心想他妈对自己还是真了解。行李箱不重，单手都可以提起来。应该就是些衣物。
　　耳边突然传来的布料摩擦声几乎是惊的他一跳，当羽绒服的帽子被盖在头上时他还有点懵。
　　下意识的退后拉开距离“你干什么?”他没有生气，只是和屈沐阳他们玩惯了，说话的习惯就这样，听上去有点不太和睦。
　　“耳朵冻红了。”陆恒衍回答的不在意，好像这一切都很正常。
　　高大的身体遮住了背后很大一片路灯的光，舒阮卿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纠结的想解释自己刚才不是恶意。但是话到嘴边就是不能开口，别扭几乎是少年期必有的插曲。
　　“你……以后住我家了，什么事可以问我”他终究没有问出口，而是开启另一个话题。
　　陆恒衍向车站走着，看着他憋了许久最后说出一句与前无关的话，心底觉得有点好笑，只是淡淡的嗯了声，再没回话。
　　下过雪的天很冷，呼啸的寒风擦着耳朵走过，确实不好受。带上帽子就好了很多。
　　公交还有一段时间才到，寂静和寒冷包围。好像你不开口，陆恒衍就不会再说，他的性子是冷的。有人说他绝情，养父母死了都不哭。
　　情绪，他就像摇摇欲坠的高楼，可就是不塌。陆恒衍就站在高楼脚下，他从不畏惧高楼。
　　因为情感认知障碍，这是自小就有的。
　　时间好慢，久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舒阮卿才下定决心似的打破宁静“情绪不好的事情也可以和我说，没事，咱俩也算兄弟。”
　　他实在笨拙，逗得陆恒衍好笑。
　　车辆入站，起向下一个终点。
　　后来这一路陆恒衍都没说话，天气本来就冷，现在硬是还有点尴尬。
　　平时都是屈沐阳那帮人热场，舒阮卿听着笑，偶尔嘲讽几句。
　　现在这个状况舒阮卿真是没料到，大有一股你我都不开口，直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舒阮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尴不尴尬，反正表情上面看不出来尴尬，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之前给他盖帽子的好像和这个人完全分割开。
　　“啧。”
　　进了家门，把行李往客厅一放，自己就先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
　　后面传来“咔哒”的关门身，再抬头，那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就立在眼前了，挡住了客厅灯一部分的光，手机屏幕自动息屏，一方屏幕上映出对方的脸。
　　虽然还是那样，但是舒阮卿好像还是读出另一种意思，好像在问自己怎么了。
　　明明相处才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可能是小时候的经历，还有舒阮卿本来就很能看人脸色，毕竟和黄女士周旋多年。
　　“你房间在最里边。”他朝后面指了下黄女士提前收拾出来的小房间。
　　对方还是盯着他的脸没说话，几秒后才转身离开。
　　本来还想跟上去询问要不要帮忙，面对的确是紧闭的房门，拧了下门把，锁住了。
　　“草。”一开始的好印象好像就这么消散了。
　　“太tm能装了吧。”舒阮卿在心底不满的想着，本以为再次见面关系会容易拉近，结果还是重头开始。
　　既然对方都这样了，也就没有装相亲相爱的必要，死皮赖脸上去敲门太脑瘫，况且他东西也不多。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旁边卧室的门关了。
　　陆恒衍才把脸上搭着的手挪开点，其实真的不怪他。
　　新的环境对他来说，比常人都更加难以适应。
　　一只流浪猫猫刚被救助，第一反应会是躲在角落。这是一种本能。
　　被子是新洗好的，洗衣液估计和洗舒阮卿衣服的是一种，味道很相似，只是少了点他身上长久带来的烟草味。
　　他拧开桌面上的小台灯，静默许久。
　　父母车祸后，他辗转于火化场，和各种没见过的长辈周旋。本来就不能适应社交的他更是长久处于呼吸不畅。
　　已经两天没有睡好觉了，葬礼安排在明天，不补个觉可能会在葬礼现场垮掉。
　　他如是想到，却怎么也睡不着。
　　黄新是个律师，最近忙一个比较重要的案子，所以下班时间会比较晚。
　　而舒展鹏平时就有加班，最近刚好可以顺路接下妻子。
　　等到两个人下班回家已经是九点，大门骤然开启的声音还有门口人说话的杂闹将陆恒衍吵醒。其实也没有睡熟，还不如不睡，脑袋现在炸裂般的疼。
　　出了房门就和舒阮卿撞上，对方单手握着手机，另只手扣着门把手，耳朵里面塞着蓝牙耳机。屏幕上的游戏没有结束，他压根没有神分给陆恒衍，只是抬头看了眼，就继续游戏。
　　“你那手机就不能放放啊？”黄新忍不住开始念叨，万幸的是，可能看有外人在，她没有就舒阮卿又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长篇大论。
　　“恒衍啊，去洗洗手吧，待会吃饭。”舒展鹏为了打破僵局，强硬的岔开话题。
　　菜是楼下饭馆包回来的，还带着热气。
　　饭桌上，黄新的重心终于有天不在舒阮卿有多么多么不想好，而是对陆恒衍的各种安慰。
　　“恒衍啊，以后把这当自己家，别拘束什么。”
　　“觉得难过和阿姨说啊”她几乎是强压着心酸说的。其实黄新和自己哪位优秀的姐姐接触不是很多，在自己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姐姐就出国了。后来也不怎么回家。
　　更多的是对陆恒衍的怜爱，心疼。
　　没想到一边的舒阮卿却没心没肺的哼笑声。真好笑，陆恒衍这个性子，他会对谁说。
　　一想到陆恒衍难过的痛哭流涕，舒阮卿就发自内心的好笑，结果一个没憋住。
　　黄女士的眼神要是有实质，估计都能杀人。
　　舒阮卿下意识的看陆恒衍的脸色，却没想到刚好对视，对方很平静的看着自己，没有其余表情，好像更本不在乎原因，只是看向空气。
　　那副世人之外的样，舒阮卿又开始不爽。
　　“没事，想到之前一个好笑的事情。”他说着，夹向桌上最后一个鸡腿。
　　黄女士的筷子狠狠地打开舒阮卿的，力气大的舒阮卿的肩膀都跟着一股阵痛:“给你哥夹。”
　　舒阮卿无奈又厌烦，却不得不把鸡腿让给陆恒衍，最后还不爽的，带着不好看的笑说了句:“好好享用。”
　　“谢谢。”
　　“?”舒阮卿有点懵，最后那个谢是不是带着笑?有什么好笑的?
　　陆恒衍碗里面的菜很少，饭也没吃几口。
　　舒阮卿又默默夹了个鸡翅给他“不谢。”
　　黄新都有点惊讶，看向儿子的眼神都少了点怒色。
　　舒阮卿看着人默默把自己给夹的东西全部吃完，心底有股捉摸不透的滋味。
　　对他的怨气也一扫而空。
　　“有病。”舒阮卿在心底评价，也不知道是评价他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