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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废街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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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3108年,希穆城。
街道两侧的建筑物又矮又杂,偶尔几栋甚至有些歪斜。这里的水分太过充足,原本白净的墙壁大面积地泛黄,不少已经长出了绿色的霉斑。电线在低空杂乱缠绕,延伸到了需要支撑的位置便缠附在电线杆上。
街角有很多用一块布摆出的小摊,布料上随意摆放着透明的塑料瓶。瓶子里装着一团发光的东西,光线穿过塑料,给小摊带来一点明亮。摊主旁边的招牌上大多都写着类似“记忆体验瓶”的字样。
这里的顾客大都是衣衫褴褛的贫民,他们佝偻着背,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只为了换来几分钟虚假的欢愉。
沈怀序走过时,正看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将独眼对准瓶口。他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浑浊的瞳孔逐渐放大,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幻象。旁边的小摊上,一个年轻人正发出痴痴的笑声,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也浑然不觉。
这些廉价的记忆碎片就像精神鸦片,让穷人们在虚幻中暂时逃离现实的苦痛。摊主们熟练地更换着瓶子,将使用过的记忆残渣倒进下水道,又灌入新的记忆。污水混合着记忆残渣,在地下形成一道发着棕色微光的水流。
这一片是出了名的混乱,潮湿空气里混杂着难闻的蓝草烟味。这种用记忆废料培育出的杂草制成的劣质香烟,让整条街道都笼罩在淡蓝色烟雾里。
沈怀序停留在一面贴满了小广告的墙壁前。一张格外醒目的广告纸吸引了他的注意,边角微微发霉的纸上印着红色的八个大字“走私记忆,价格面谈”。他的指尖轻轻擦过广告下方的地址:废街F06栋。手腕内侧的流萤芯片发出微弱的绿光,那是平民等级的标记。
这是一个记忆定义价值的时代。大大小小的组织在这被建立起来,有些组织的目的是维护和争取自身利益,也有为了掌握政权的。
人们将收集到的记忆能量用于强化自己的武器,都为了去参加半年举行一次的决斗大会。这个时代的人们被严格划分成了四个等级,从高到低依次是权贵、勇士、平民和贱民。各个等级之间有明显的界限。
每个人一出生,手腕处就被植入了流萤芯片,芯片在手腕处无时不刻显示着等级。
而提升自己等级的唯一方法就是在决斗中获胜。
所有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权贵们都加入了净世庭,直呼关于权贵的任何事情是大忌。人们为了避免说出这三个字,一般称其为“白手套”。白手套内部垄断了世界上大部分的记忆能源,人人都嫉妒这个不公的现实,人人却又都想成为白手套的一员。
沈怀序是附近还算知名的旧物修复师,但他的等级较低,真正的大组织根本不会正眼瞧他。一年前,他成为了云端的初始创建人。
一个半月之前,他发现自己的记忆有一块空白。那本该是他负责的能源收集工作中最关键的一段记忆。起初他以为只是过度劳累导致的暂时性遗忘。
直到某天他触碰一件利剑古董时,那些本该浮现的旧主记忆迟迟没有出现。更糟的是,他收集到的能量比平时少了大半,在容器中如细沙般不断流失。
在那段记忆空白之前,他不需要任何容器,仅凭双手就能完整提取旧物上的记忆能量,让它们在掌心凝结成晶莹的光团。
只是每次收集时,那些尘封的记忆会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古董怀表里恋人的絮语、旧相册中孩童的笑声,还有武器上最令他抗拒的战场。但武器上的能量会比其他物品多上几倍,所以沈怀序在最开始收集能量时,总是被迫经历那些血腥场面,夜半从噩梦中惊醒是常有的事。
幸运的是组织里前段时间来了一个新人,叫谢尘,也负责能源收集。不过他和大多数普通的能源收集者一样,只能收集到旧物上的小部分能量。云端只是一个小组织,资金难以支撑他们在旧物店铺买太多武器。
沈怀序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死马当做活马医,朝废街走去。
废街被希穆城的居民戏称黑市,这边用于交易的商品大多都是违法的,比如广告上宣传的记忆走私。沈怀序站在废街斑驳的巷口,水滴顺着生锈的排水管滑落。这里大多的门店灯光昏暗,尘土被吹过的风卷起,把废街破旧的地砖覆盖。
当他找到F06栋时,眼前的景象却与想象中的废街大相径庭。
卡其色的原木墙板上,几朵褪色的永生花被精心排列成圆形。中间用彩笔勾勒的白发小人简笔画歪歪扭扭。“记忆森林”四个字用花体雕刻在门口的橡木牌匾上,边缘装饰着藤蔓。
木门将门框上的陶瓷风铃敲出清脆响声,坐在转椅上的少年手上握着古董游戏机,眼睛微微眯起看向沈怀序。
“价目表在那边。”少年打了个响指,整面玻璃幕墙突然亮起淡紫的光晕。浮动在空中的全息文字将记忆分门别类标价:
【战斗记忆】100枝币
【童年记忆】120枝币
【悲伤记忆】150枝币
【愤怒记忆】150枝币
【快乐记忆】170枝币(库存紧张)
【幸福记忆】170枝币(限量供应)
沈怀序盯着价目表上愤怒记忆和悲伤记忆的标价,眉头微蹙:“还会有人要愤怒和悲伤的记忆?”
少年头也不抬,手指在游戏机按键上灵活地操作,“这种事少打听,就说你要什么样的。”随着一声通关音效,【GAME OVER】在屏幕上亮起,他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我想买我失去的记忆。”
少年闻言愣住一瞬,他整个人背过身去,“不接,慢走不送。”
“600枝币。”
少年听到价格,猛地想转回去回应。他的转椅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整个人差点摔在地上。
“这位尊贵的客人,请您稍等——”他狼狈地扶着柜台爬起来,转头朝里间吼道:“程叔!你这破椅子又从哪个垃圾堆捡的?“
一位蓬头垢面的中年人拉开隔着两家店面的塑料门,滑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程叔一进到这个狭窄的空间,劣质神经麻醉剂的味道瞬间扩散到整个空间,沈怀序不适地蹙眉。他的左手上还攥着没推销出去的记忆瓶。
“给你修修得了,说得像你买得起似的……”程叔嘟囔着单手拎起椅子,跛着脚往后退,“马上又要交灵魂税了,你这点生意……”
“不劳您费心了行吗,我这多的是记忆。”少年撇嘴,“随便交一段上去不就是了。”
“还得交钱……”
“我帮你交。”沈怀序开口,他看见少年转过头的震惊模样,又补充道,“前提是接下我这单。”
“接,当然接!”少年立刻放下手上的游戏机,在衣服上用力地擦了擦手,郑重地伸出手,“我叫温柏,温室的温,柏树的柏。请问您怎么称呼?”
“沈怀序。”他简短地回答,伸手轻握示意了一下。
“好的沈先生。”温柏从柜台下取出一个老式的翻盖电子便签本,“您知道是谁偷走了您的记忆吗?”
“不清楚。”沈怀序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但自从那段记忆消失后,我的能力就被大幅削弱了。”
温柏听到这里,脸色突然变得凝重。
“记忆能量和普通记忆是两回事……这不在我的能力范畴内。”他为难地叹了口气,“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都是经过净化的记忆片段,您说的那种附带能量的原生记忆……”他摇摇头,“就只能等您自己想起来才能恢复了。”
“那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恢复记忆?”沈怀序声音低沉,“如果你愿意,可以加入我们组织。”
温柏将电子便签握住,指腹轻轻擦过便签边缘,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还有半个月就是决斗大会,”沈怀序继续道,手腕轻转间,一道全息投影从芯片射出,在温柏的便签本上投下一张泛着微光的名片,“以他们的进度,恐怕很难按时做出预期的武器……”
投影上“云端”二字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下方是基地地址和沈怀序的联络编码。
“你可以考虑一下。”沈怀序收回手,转身时黑色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弧线。
木门上的风铃在他身后轻轻晃动,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
“狗崽子,椅子修好了,拿去。”程叔提着修补好的椅子推开塑料门,“又没接到生意?”
温柏没说话,他的目光仍牢牢锁定在全息名片闪烁的蓝光上。
程叔粗糙的大手抚上他的肩膀,带着蓝草烟味的呼吸喷在他耳边,“实在不行我帮你先垫着,叔还有点积蓄,你别着急。”
“我要进组织了程叔!我不用干这种脏活了!”温柏突然转身,眼中跳动着兴奋的光芒,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邀请他加入组织。他举起电子便签,手指因为激动微微发抖。
那些被各大组织拒之门外的回忆如走马灯闪过,每次申请时审查员轻蔑的眼神,测试时故意被调高的能量阈值,还有永远石沉大海的回复通知。
程叔的手忽然攥紧了温柏的肩膀。“等等,”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突然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你不觉得蹊跷?”
“而且我们这种跑黑市的……”
温柏还没来得及反应,木门倏地被推开!风铃受不住这么暴力的撞击,刺耳的巨响在屋内回荡。
三个佩戴“灵魂税司”徽章的银灰色制服身影闯了进来。